华长歌的脸上挂着丝毫寻不出错的淡笑,但好似面对一个陌生人一般生疏:“母亲,无事的,长歌不会多想,倒是您,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自己再陷入被动的境地。”
大夫人怯怯地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她在这个女儿面前,却有一种她才是长辈的错觉。
华长歌想了想,这才开口问道:“母亲,莫离如今受了重伤,可是我想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她会那么恨承安王?”
大夫人提及莫离,神情微微一变,她犹豫了一下,道:“莫离心思重,当初也不肯与我说……后来时日长了,她想让我帮她寻找她的弟弟,这才告诉了我,我也才知道了当初的那些来龙去脉。”
华长歌见她一脸不忍的表情,便道:“难不成那个承安王因为敛财逼死了她的父母?”
大夫人闭上眼睛,转动手中佛珠的动作愈加快,几次张口,却都欲言又止。
宣妈妈见大夫人不忍说下去,便叹了口气,道:“唉,承安王当初大肆敛财,不知逼死了多少人家。那年大雪,莫离家中粮食钱财尽被承安王手下的爪牙抢去,她父亲为了活下去,竟然杀了她母亲而食……”
华长歌原本淡然的神色一下子滞在了脸上,随即,那神情出现了一道道裂痕,将她原本的理智一一击碎。
在生存面前,爱情永远都是这样薄弱,一触即碎。当初她不也是如此,当失去了价值,成为了累赘,赫连澜沧便毫不犹豫选择除去她。
而这些平民,抛妻弃子的理由更加简单,没有利益,没有权势,为了只是活下去。
在这个时代,女子只是男人的附属品,这虽是莫离父亲的错,却也不全是,而是整个时代的错,这个世界,女子低贱的身份无法被改变,每当战乱,都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前朝名将钱宇守城,宁死不屈,在和郑国的战争之时,他守卫卫国一座城池,郑国久攻不下,便围城断了钱宇的粮草。
初时城中还有粮草,到了后来,城中的畜生都已经吃完,将士们便杀城中女子老人而食,而那些女子也知道当郑国攻进来的下场,到时候只会沦为军妓,生不如死,有许多烈女子自愿自杀也不愿意受辱。
就在这样艰苦的情况下,钱宇支撑了三年,到了后来,卫国已亡,而城中的将士们愈来愈少,他最终打开了城门,当着郑国将领的面自刎。
在这样一场惨烈的战争中,钱宇被众人当作了神将,却从没人想过这些首当成为了牺牲品的女子。
战败,她们会沦为军妓,可就算支撑下去,她们也要成为将士们的果腹食物,但是,政治的舞台上,从来不会出现这些女子的名字。
面对这些女子们,长歌心中有一丝不忍与哀伤,这个时代的制度已经腐朽,她一个官宦小姐,没有办法改变这些残忍的制度。
宣妈妈还在继续说着:“莫离是个刚烈性子,虽然她当时才七岁,却也知道待母亲被吃干净以后,下一个被杀的便是自己,为了活下去,也为了给母亲报仇,她便先下手为强,一斧子砍死了熟睡的父亲。这一幕被她弟弟看到,他便被吓得逃窜而出,莫离虽有心去找,但是却被纷涌而至的灾民与弟弟冲散。”
华长歌不敢想象当初莫离遭遇的那些事情,她才七岁,却已经有胆量反抗,她有勇有谋,为母报仇,却也知道这一切都是承安王造成的。
她若是男子,必定是个将士之才,可惜生为了女儿家,跟着自己受了这些无妄之灾。
华长歌思虑了片刻,道:“这莫离父亲虽然想要以人肉味道果腹,却不知道若是传出肉香,其他灾民也会顺着香味而来,就算莫离不杀了他,恐怕他也保不住性命。”
宣妈妈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小姐如何得知?”
华长歌站起身子,目光投向远处,道:“在那种人人都处在饥饿状态下的情况,结局自是不用多想了。”
她转过头看向宣妈妈,道:“那么莫离的弟弟呢?”
大夫人幽幽叹了口气,道:“莫离的弟弟才五岁,虽然莫离一直坚信弟弟没死,但是……当时人们甚至易子而食,若遇见了心怀不轨之人,恐怕莫离的弟弟也已经凶多吉少。”
华长歌道:“凭莫离一个七岁的女孩家,怎么能够从承安地界来到了邑安呢?”
大夫人摇了摇头,面上全然是淡淡的欣慰:“莫离这个女娃,天生便生了一副蛮力,又聪慧过人,这一路上,虽有人打她的主意,但都被她侥幸逃脱了,后来她在我这呆了一段时日,养好了身子,我便送她去了皇后的死士那里,这些年,那些死士竟然无一人能够胜过她。”
华长歌听着,心中却不是滋味,邑安百姓人家的女儿,七岁正是膝下承欢的年龄,但是承安因为官场**,有多少像莫离这样一般未曾逃过一劫的少女?
想到那个肥胖的承安王,她眼神中闪过一丝冷厉,这个贪得无厌的狗王爷,前世赫连澜沧烹杀了他还真是死有余辜。
她的面上闪过一丝伤感,道:“莫离是我最最信赖的婢女,虽是婢女,但是这些时日我早已将她当作了亲人,现在却让她为了我落得如此下场,我……”
说到此处,她心头陡然一惊,转过头紧盯着大夫人,问道:“母亲说,在姨母的死士中,无一人能够胜过莫离?”
大夫人手指轻轻捻动手中的佛珠,轻轻点了点头,道:“皇后的死士营中,莫离最能吃苦,又最勤奋不过,她与那些被卖进去被抢进去的少年们不同,她心中充满了复仇的信念,那些少年们胜不过她也属寻常。”
华长歌默默称是,是了,就连原梵初年联手也不是莫离的对手,但莫离那日被几个黑衣人围攻却毫无还手之力,对手将莫离当作猫鼠一般戏弄,这也绝不是邑安官员的人!
邑安的官员们虽然也有训练死士的习惯,但是与皇帝皇后精心调教出来的死士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而若是皇帝皇后疑心华长歌挑拨内乱,想要杀她,也只需一杯毒酒,对外称呼忠国郡主暴毙而亡便可,根本无人敢去查证真相,何必这样大动干戈?
所以,这不是来自邑安的死士。
可是从莫离的表现来看,她是认识那些死士的,可是这天下能胜过她的并且还与她认识的又有谁?
华长歌的脑海中一片混沌,遮住了她的视线,她囔囔道:“不是她……不是他……那就是……”
她又瞬间摇了摇头,不会是他的,他刚刚才和她互诉衷情,为何要杀她?还要在出云观回府的路上?他现在身在邑安,根本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她相信他。
大夫人见她喃喃自语,道:“歌儿,你怎么了?什么不是他不是他的?”
华长歌摇了摇头,道:“母亲不必担忧,我无事,现在府上还有些事情,我先回府了,不打扰母亲的清修了,改日我便来接您。”
说罢,她站起身子,微微福了个身,便后退着回去了。出了房门,她才回过身,一脸冷凝,好似被冰霜侵袭了一般铁青,朝身边的盈袖道:“盈袖,你快去门外寻到看守咱们相府的侍卫首领,就告诉他,华长歌有事情要寻隐阳王殿下。”
盈袖是了一声,她看得出来华长歌此时心情不佳,也不敢多问,匆匆便朝着前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