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日落月升
墙角搁了半月的屏风横在了铺上了被褥的火坑上,许久未有点香的屋子又再次升起了袅袅香烟,地上鞋两双,一双在南,一双在北。
一夜不见的月在黎明时分现出了月牙,西沉的月牙,东升的旭日。
新的一天的开始并不美好,大早起床的杜依依在接过白薇递过来的碗的时候手滑了一下,烫热的八宝粥溅了她一身,等她换好了衣衫,在府上休息了半月的宁致远已经赶去了上朝。
昨夜一夜东风,凋落了无数刚从树枝中长出的绿叶,吹折了无数刚探出泥土的青草,连着昨夜被搬放到了窗台上的那几株水仙都被吹得奄儿吧唧的没了精神。
阳光明媚和煦,正是晒太阳的大好时节,在这样的天气里,杜依依只觉得自己这一身的骨头都恨不得脱离了她这个主人想要躺倒阳光底下晒一晒,春天到了,冬日那许多的东西就用不上了,昨夜糊窗户的窗纸被刀子一样的风吹破,管家大早已经带着人来重新糊上了一层新的。
睿王妃的女主人回了府,管家第一时间拿来了这段时日府上开支收入的账册给了杜依依过目,这一看,就已经到了中午。
她去了一趟常流的住处,谢过了那日常流为自己说请,谈起了他与宁致远的病情。
常流时不时的会剧烈痛苦的咳两声,仿佛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前日给他用了药,不见成效,还得再试试!我这个病无药可治,只能拖延一时算一时了!”
“好好养着,总会有办法的!”
“但愿吧!”
许久不见的青澜提着食盒进了院子,比之杜依依,她与常流结实在三年前,交情匪浅。
“见过王妃!”青澜欠身行礼。
“不必多礼了!”
放下食盒,青澜拿出了食盒里的川贝雪梨汤,端到了常流面前,常流接过,皱眉饮尽冷热正宜的汤药。
“每日都要麻烦你了!”放下药碗,常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反正我日日闲着也是无事,打发时间而已。”盖上食盒,青澜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一直看着两人的杜依依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该离去,起身告别了两人。
申初,宁致远还未归,关于近日早朝与大理寺的案子已经开始四处传扬,常妃的贴身亲信在大理寺中畏罪自杀,直接将沈府一案的矛头对准了常妃,虽大理寺的结果还没有下来,四处都已经可听见对此案的猜测与对常妃太子不利的传言。
而颜柳主查的春闱舞弊案在今日在刑部开审,与孙裴那封名单有关的书生被一一传唤到了刑部大堂,颜柳在一日之内逐一审问,已经初步确认了在他们之中有此次春闱会试的考卷答案流传,至于答案传出的源头,还需进一步彻查。
不愧是经验丰富的前大理寺卿,颜柳老道的经验与他担任大理寺卿长达数十年的正直不阿让百姓对他查出的这一线索深信不疑,甚至又不少的落榜书生在当日开始在联名上书,请求朝廷给天下士子一个公道。
除了忠于太子的一些文臣之外,所有人都站在了颜柳一边,颜柳为官二十余载的刚正,就是朝中的中立派都深信不疑。
宁致远选的这个人,万分的正确。
大理寺确认了常妃侍女畏罪自杀,在现在皇上与军方关系微妙的情况下,这一定论,让本就不亲近太子的都督府军官开始有了怨言,苦主沈客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保持着沉默,但已经有人为他抱不平。
皇上很头疼,皇后暗窃喜,常妃叫天不灵,太子多方走动,却根本无法逆转局势,军方态度之强硬,就是皇上也根本无法从中软化劝说。
春闱舞弊案与投毒案这两座大山,压得这对母子喘不过气来,要想奔走却已经走投无路,左督御史孙裴的倒戈,让太子痛失臂膀,而因都察院也卷入了春闱舞弊案,太子就是想借助自己最大的依仗反击都不行。
虽两件案子还只是在彻查中,但几乎所有人的,都已经确定太子将会被废除。
宁致远今日没有回家,是因为上午他在刑部被盘问了一上午,而下午又被皇上盘问了一下午。
春闱舞弊案矛头直对皇上册立的太子,曾让朱阁巡考的皇上曾为了科举拿了一批大臣下狱的皇上当然知道这里头的水并不如他看到的那么干净,太子或许是有徇私之举,但此案捅出,更多的只是有人要看着他册立的太子身败名裂罢了。
会这么做的人,只有两个。
上午他找来了宁朝戈盘问了一上午,下午就是宁致远。
黄昏落日,天地朦胧,西边太阳最后一抹艳霞还没有没入黑暗,东边就已经可以看到明月浅淡的轮廓。
宁元宫里的父子一同用了晚膳,并肩坐在宁元宫外等着赏月。
黯淡的月才升起,要想观赏明亮如明珠的月牙,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朕知道你有看法!”
之前的一下午,皇上都只是与他说着一些他成长中的事情,比如他在七岁的时候还天天尿床,他喜欢吃糖桔,从小就不合群不爱玩不爱哭,皇上用他父亲的身份与他细说着往日点点滴滴,然后在现在,皇上要用他君王的身份与他谈论国家大事。
“治理国家,不止要有城府心机,仁德,让能让万民归心,皇上要做的事情不多,大多的事情都已经有了百官去做,他只要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看清世间疾苦,有一颗仁德的心,感同身受的体会百姓疾苦,圣祖开辟大贺国,至今已有百年,让大贺延续的,不是一个君王的强大,而是百姓的归心。”
“你还不够,承幼的事,你们让朕很失望。”
宁致远看似享受的躺在摇椅上缓缓推着摇椅摇动,从脚趾头到头发却都是紧绷着的,皇上说了这番话,简单明了,连错误臆断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父皇,你坐在皇宫之中,当真能看到大千世界?”
“皇帝手握着大贺最高级的传讯渠道,手握着大贺的一兵一卒,各州郡的官吏卫所驿站,都在为了皇帝服务,锦衣卫为朕监督这些官吏卫所驿站,朕不会被人蒙蔽。”
皇帝手握着最高的权势,才是帷幄之中决胜万里的人。
“那春闱,为何你不处置?”
“因为大贺的强大了!这已经不是圣祖时期了,你看看京城的繁华,看看江南的纸醉金迷,这已经不是战乱的时代,活下去不在是人们的目的,活得很好才是人们的追求,朕给他们一筐荔枝,他们会想要一筐金子,从各州郡的府衙到朝堂与这座皇宫,人人都想要得到更多,朕杀得完吗?”
“那就让儿臣来杀!”
眯眼看着繁星渐现的皇上呵的一笑:“你能杀多少?”
宁致远握紧了扶手:“杀一儆百!”
“所以你与朝戈将春闱舞弊的事捅了出来,要杀了太子?”皇上侧目,看着身侧的儿子,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比繁星还要明亮的东西。
“黑白善恶不能混淆,这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黑白善恶不能混淆,皇上突然有些为这明亮的目光与这一句正直的言论骄傲,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已经有太多的人将黑白混淆了。他不觉想起了许多事情,二十四年前的的那把剑,十一年前的那场火,去年的那场杀戮。
“那你更做不好一个皇帝,皇帝必不可少的就是和稀泥,用小恶达成大善,这是一个皇帝必须做出的衡量选择。”
“我不想做皇帝!”宁致远看着漫天星幕,在空荡广阔的广场里,这些繁星好像近在眼前。
皇上一鄂,脸色冰冷的神色渐暖了一些:“那你要做什么?”
明亮的目光对准了那双深邃的眼,宁致远看着这张脸一字一顿的道:“我要看清黑白,一个公道。”
听到这句话,皇上有几分欣慰,又有觉得可笑。
“回去吧!夜已经深了!”
宁致远起身,告退。
明月皎洁,繁星闪烁,微风吹着无人的摇椅吱呀摆动,皇上摇晃着看着远去的背影,双眼渐渐湿润。
“朱阁,你说,他能不能做一个好皇帝?”
安静得宛若是一根柱子一样的朱阁抱拳道:“看得清大是大非,执着于小是小非,正直不阿,睿王适合做大理寺卿。”
皇上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仰头看天幽幽道:“朕当年,也是他这般!”
朱阁如梗在喉,看了一眼已经走下了台阶只能看到上半身的人影,继续做回了他的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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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睿王府已经是子时了,虽一路碰上了五城兵马司的巡逻队,但在秦淮开道下那没有人盘问,因主人未归,睿王府这一府的人大多都没有睡下,从府门道怀瑜居的灯笼灯台都被一个不落的点亮,怀瑜居里更是灯火明亮。
杜依依躺在被窝里借着灯光看完了在书架上找到的一本诗集,终于忍不住了睡意来袭睡了过去,徐妈妈几人坐在屋外走廊的栏杆上靠着梁柱子打着瞌睡,一丁点小声都能将她惊醒。
听到外头的脚步声,最先惊醒的徐妈妈赶忙推醒了几位婢女,然后进了屋子叫醒了杜依依。
三个婢女去了厨房,两个婢女为杜依依更衣,两个婢女守在屋门外,徐妈妈提着一盏绢灯上了前。
宁致远在宫里呆了一天,府上的人都担惊受怕了一天,春闱会试的考卷乃是内阁都察院翰林院的人一同出的题,宁致远现在在内阁当差,虽说外头的传言没有对宁致远不利的地方,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睿王府的下人们都是胆战心惊生怕有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