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相煎何太急
“常流上次去为我取的药,足以让我再活三年无忧,只要三年内找到了药,就再可无事多活几年,若是寻不到根治的法子,便也就只能活到不惑之年了。”
四十不惑,这就是宁致远与命运抗争最后的结果。
吐了一口热气,缓缓吸入一口凉气,杜依依偏离了热闹的大街走上了一条较为偏僻的街道。“你与宁朝戈,想如何对付宁承幼?”
“伏虎军变。”宁致远脱口而出的回答。
“你还要将这件事搬出来?”
伏虎军变死了这么多人,是大贺所有百姓的噩梦,他还要拿着这件事说事?
“老二查出,伏虎军变之前,老三与陈印有过几次秘密见面,时间都不短,而在那一日雨夜,老三也确实离开了承幼府一段时间。”
“可你们有证据吗?”
“没有。”宁致远摇头。
“那你如何让人相信他与陈印会面就是谋反?”
“还需要证据去证明吗?国人谈伏虎军变色变,谁与这件事扯了上去,都脱不了干系得不了好处,现在不是我们要证据,而是老三要证据,世人皆知我与老二不合,若是我们都揭发此事,都可证明这并非栽赃陷害了!都在一盆浊水里,谁又能保持清白,我一直在想,老三这个时候去肃州,是不是察觉了此事了?”
剑眉倒竖紧皱,刚毅的侧脸就像是天边那一轮下弦月。
“若是他能拿出自辩的证据呢?”
宁承幼会参与到这件事里来?她不敢相信,这可是他们宁家的江山,他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拿不出来!”
月下,风雪中,那张如下弦月一般洁白的脸颊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他拿不出来。
杜依依看着风雪中这肯定的目光,他如何笃定宁承幼拿不出证据?
“死无对证,自然百口莫辩!陈印已经死了,他如何证明?谁都知道,伏虎军变只有他没有受伤,不要小看造谣中伤的力量,当初你不就是被此弄得狼狈不已?有一件事,我提你查明了,你可知道当初那个说你与沈客有苟且之事的谣言是在何处传出来的?”
“哪里?”
“晁王府!”
杜依依屏气息声,被风吹得有些麻木的脸颊僵硬。
“当初老二憎恨我横刀插入抢了他求来的赐婚,所以才会让人散播了谣言。”
接下来的话,杜依依无心再听了,当初就是因为这些谣言,自己成为了京城百姓眼中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人,那时候她听到的闲言碎语冷嘲热讽至今在耳,若她不是一个新生之人而是当初的杜依依未死,杜依依就肯定是要死第二次了。
谣言猛于虎,深受其害的她,对宁致远此时淡然的说着造谣中伤的力量十分的不喜。
“宁朝戈与你合作,难道你就真的以为会让你得到好处?”
“他得到的好处,就是我得到的好处,我与他要做的事情是一样的,在大局未定之前,眼前的利益无需计较!”
宁致远用他的神情话语再次告诉了杜依依一个现实,这是一个利益至上的圈子。
“就为了你的利益,我被迫嫁给了你,被迫生活在睿王府,有人为了你的利益舍弃性命,有人为了你的利益背负冤屈,你却能说得如此的理所当然淡定自若。”
“我早谋取利益,旁人又何尝不是在谋取自己的利益,若说对不住的,我宁致远从生下来到现在唯一对不住的人,也就只有你了!今日是除夕夜,我不想与你争吵。”
宁致远没料到自己这一番话会激起杜依依的不快,看得杜依依那刚毅的神情,他强压下了心头怒火,在心中默念了两遍常流与自己说的话。
本升腾起的希望崩碎,被这一场徇烂烟火蒙蔽住了理性的她,幡然醒悟,莫要因宁致远的一时温情而对他有所期待,他要做的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他自己。
“道不同不相为谋。”
宁致远没有追上去,常流说得对,他十分不懂女人这种奇怪生物心里时刻百变的想法。
利益至上的社会,她却要在浮华中寻找自己心头的慰藉,逆流而上的冲击无力,让她对这段本就没抱有希望的婚姻更是沮丧。
睿王府里,灯火通明,可却空无一人。
一路从大门到院子,都未曾见到半个护院下人。
去后院路过常流的院子的时候,她走了进去。
常流这个人,淡漠平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虽说只有过一次的谈话,她却已经将他归入了高人一类,常流乃是掌控宁致远性命至关重要的人,她可以收服了管家,让连翘折服了秦淮,与宁致远联手逼走了杜先生,对这个人却无能为力。
屋子里依旧还是有一股浓浓的檀香味,常流饮酒赏月看烟火,快哉惬意。
“常先生倒是好兴致,除夕之夜,举杯邀明月,只可惜却是少了一人!”
杜依依不请自来,常流也不讶异,除夕夜,说来热闹,其实本就是一个无聊之极的晚上。
“红梅为伴,落影驳窗,万家灯火,普天同庆,怎会少了一人!我倒是嫌这人,多了一些!”
“今夜人人都去了外头看烟花,常先生为何不出去走走?”杜依依似是没听到他这话里的意思,坦然的坐了下来。
“在这里不一样能看到烟花,何苦要去凑那个热闹,再说这里清净无人,看烟花更是有趣。”
桌上的炉子里还在烧着沸腾的热水,熊熊的炭火让杜依依不得不将身子靠在了椅背上远离了炉子。
“看常先生该也有二十多的年纪了吧,为何还未成家?”
“对影成双固然是好,若觅不到一个心心相印的,纵然貌和也会神离,纵然结为连理花开并蒂也只是各表一枝,常某的志向,并不在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一场没有目的随性而随意的谈话,在杜依依与常流两人口中一人一句的随性随意的说了出来,除夕夜,杜依依如同以往那般觉得无趣。
“那不知我可有机会知道常先生的志向在何方?”
“为医者,世间无瘟疫蔓延,无伤寒痢疾为患,生老无病死,也就是这些了!”
“常先生这志向,我倒是听过无数人说过,着实伟大,也着实,有些不切实际了一些!”
“不然怎能称之为志向,志向,又有多少人的志向是能够达到的?”
“常先生已有神医之名,救死扶伤无数,是比之世间碌碌无为为而不仁者可要好了太多。”
“但穷极我大贺朝医者之力,也无法让大贺百姓摆脱疾病,安乐老死,神医二字,我受之有愧。”
“安乐老死,这是从政者要做的事情,常先生想得可太宽了一些。”
常流志向远大,虽说这种志向在她看来不可达成,但对他而言却是神圣无比,有志向的人是值得敬重的,她这个迷茫苟活与人世的人,又该拿什么来说人家呢!
月光如流水洒在红梅枝头,打下了一道阴影,正好映在常流的脸颊上。
常流眉头一紧,双眼紧闭,痛苦的捂住了胸口。
“咳咳…………常某还有些私事,王妃还请先回去吧!”
“常先生的咳嗽为何还未好?”
虽那张脸被阴影遮掩,但那痛苦的神情她却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反复了,王妃还请回!”
常妃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捂着嘴唇,将那一声咳嗽堵了回去。
“常先生这院子的药童都不在,如何能放你一人,我虽不懂医理,但对药草还略有了解,请常先生指导,我这就为你煎药!”
这院子的人都不在,常流这般痛苦显然并非是小小的咳嗽,看他这单薄的身子,若是自己一走他就昏厥了过去,那可怎得了。
“我早已备下了药,无需王妃挂心。”常流紧要着牙关在怀中掏出了一个玉瓶,迅速的倒出了两粒黑色的药丸,合着茶水咽入了咽喉。
杜依依看着常流因剧痛而紧握的手掌里的玉瓶,那淡淡的草药苦涩味让她皱起了眉头,一般咳嗽怎会这么厉害?常流乃是神医,能将御医都束手无策的宁致远的病情控制住的他岂会连自己身上的咳嗽都治不好?顺着这只手一路向上看,那张因咳嗽而充血通红的脸满是汗水,依旧紧皱的眉头下的双眼,像是一息之间就黯淡了好多。
“常先生这是……”
若说这么厉害的咳嗽,而且在古代会被归结于不治之症的,便也就只有一种了。
“让王妃见笑了,一时没能忍住!”常流将头靠着椅背上虚弱的喘着粗气。
“常先生,你…………”
被誉为神医的常流,却患有不治之症,这说出来,着实是无法让人相信。
“王妃无需担忧,小毛病,一会儿就好了!”常流惨烈苍白的笑了笑,捂着胸口的手渐渐的松了下来。
“常先生这并非是小毛病,这可是不治之症!”杜依依无情的戳破了他的谎言:“常先生为何患有这病而不与王爷说?”
“说了又能如何?王妃都说是不治之症了!”常流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撑着椅子扶手坐了起来,恢复了方才的从容儒雅。
杜依依实在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惊讶惶恐:“可这么拖延下去,常先生你会……”
“会死,我知道,半年前我就知道了!开始也本以为只是感染风寒,后来才发觉并没有这么简单,此事,还请王妃代为保密,常某今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将我这最后一个病人医治好,若是如此,常某此生,也就死而无憾了!”
常流苦涩无力的一笑,生命诚可贵,只有接触到死亡的人才会明白。
“宁致远如何值得你延误自己的病情去医治他!”
“呵…………”常流呵笑着哈出了一口热气。“人的性命都是一样的,不分贵贱,常某的性命与王爷的性命,又有什么区别,常某从学医开始,就对死亡不再恐惧,反之,王爷他是我的病人,哪有医者不顾病人的道理。”
常流的觉悟,比之杜依依想象的要高得多,医者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无私的美德,在常流身上得到了最大的映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