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这是跨入新世纪的第一个年头，却似乎过得并不怎么样。村子里依旧如同往常一样的热闹纷繁。来往的行旅客商游走在村头，推销着自己的小玩意，骗骗那些喜欢上当又喜欢哭闹的小孩子。
王海林再也找不出以前那种穷苦却又温馨的感觉了，新年过得冷冷凄凄。他赚回的那几千元还没有暖热就进入了马洪亮的口袋里。
几个有经验的村民们也热情过度，与那些喜欢讨论的村民们一起分享着在城市中这些天以来的点点滴滴。或许是好奇，打工成为一个新鲜而又然村民狂热追求的事情。
李家村的务工人数也一下子增多了，整个过年期间，那几个率先走出李家村的村民几乎成为了村子里的焦点人物。以致于那些从来没有离开这座村庄的村民们心中暗暗地羡慕着，甚至邻村的村民也对这场新鲜的旅行体验来了劲头，经常踹门打问着。
外出务工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临近的几个村子也一下子热闹起来了，这在改革开放的历史大背景下，其实早已经不再是一个新鲜的事情了，可是这对于像李家村这样简直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山村来说，还是一件十分新鲜的事物。
甚至有人拿着礼物企求这几个率先走出山村的村民带领着他们走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村民彼此间的交流无形中扩大了进城务工的人数。外出的人数从上次的几人一下子变成了十几人。狗娃再也没有像上次那样，吵着闹着要一块去，因为这对于王海林和李红霞来说简直是国际玩笑。谁也不会同意的。
大约半个月之后，王海林又一次踏上了奔向远方的车辆。窗外的景色一晃而过。瞬间便在了身后，他怎么也想不通，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一个好好的家庭一下子怎么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生活总是变化多端的，谁也弄不明白下一秒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也不可能一辈子总是一个模式。生活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沉寂中悄然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月有圆缺，人有悲欢。谁又能想到下一秒等待的自己的是什么呢？远离家乡，远离亲人，他想不到再一次的离开还会有什么样地后果等待着他，可是想着因为不懂事的狗娃酿成的苦果而欠马洪亮的四万多块钱一点点地减少，他的心里负担便轻一点，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愉悦，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得到心灵的解脱。他期盼着肩头上的大山落下去，那时候即使再苦再穷他也不会远离这个让他的祖辈们守了几百年的安乐园。家虽丑那是自己的，他宁愿一辈子厮守着这片曾经养育自己的故乡也不愿意为了那金钱而离家，闹腾的家庭是现在这个样子。
汽车满载着进城的村民，承载着村民们各自心中想法不一却相同的目的，开往繁华而又亟待建设的城区。
王海林本是可以留在小侄李承志的厂子里。但是他却没有这样做，而是选择了和他的那些一起经历风雨的村民们一块出去打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总觉得自己和李承志不是一路人。也不好意思张开那口。
或许，对于他这样的的普通人来说，那些为生活奔波的众人来说，生活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虽为同一家人，但是却常年不能在一起过日子。像这样的家庭已经不再是什么新鲜事情了。
每个人，每一个家庭都会有难言的苦楚，千式百态，汇聚成一本难念的经。王海林也不过是其中的一家罢了。他心里也明白，这样的离别，将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无论对于李红霞还是两个孩子都是不公平的。
李红霞一个女人要撑起整个家庭的里外，还要顾忌两个尚且不懂事的孩子。这样的负担着实过重，可是谁有能理解他心中的苦楚呢？一个乡村来的山民，什么也不懂，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吃着最廉价毫无卫生保障的饭菜。那些高高在上的指挥者像批评狗一样，稍加不对便对他们指责和怒骂，他们也想狗一样活着，却总有人用第三只眼睛审视着这群最淳朴可敬的劳作者。
历史的钟声敲破了岁月的沉寂，这是一个伟大的时刻，日历又翻过旧的一页。二零零零年，龙年，人们对自己和家人赋予了极不平凡的希望和期待。对于王海林来说，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赚到更多的钱，尽快还清债务，这便是他最大的心愿了。
忙碌的人们又开始行走在各自的岗位上，各司其职。在人生这场没有彩排的直播中向自己的生命历程呈现着自己扮演的角色。
二月的最后一天，李家村发生了一件奇事，村长张自信和卞三走在了一起，这到让所有看见的村民惊讶。
在村民的印象中，村长张自信一项都是一个严肃谨慎而又认真的人，村民卞三是一个放浪形骸洒脱不羁又浪荡的人。两个性格全然背离的人物竟然能够聊得如此畅酣，说来倒也是一个天大的奇迹了。
这天黄昏，日落西天，两人说说笑笑走在乡村里那条弯弯小路上，时不时搭背，村长张自信向村民卞三发起了烟。这两个一个来自北极，一个来自南极平日里两个不搭腔不对调的人物走在了一起，简直天大的新闻，用有些村民的话来说就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又从东边落下去了，地球倒转，河水倒流，猪会开口说话，就连驴子也穿起内裤满村跑起来了。
自打上次村子里开会时卞三搅黄了会场，而且自己还和卞三八十岁的母亲惹来一起红色绯闻之后，他便对卞三没有了什么好感。
可是，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怪，风云转换，一日千变，什么事情也可能发生。前一日宣誓今生无缘，翌日便百年友好，这变化多端的人生，人们在自己为自己设定的程序中一次又一次打破。谁又能想到李二白会和一个毛孩狗娃洗劫前怨，手牵手主动友好呢！谁又能想到张自信和卞三两人之间关系转换，宣誓八辈子不来往却又在同一个村子里同一条路上说说笑笑齐步走呢？而且这次还是村长张自信亲自找到卞三，要求卞三和自己一块去找王海林。
村长张自信落下官架子，此时和卞三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卞三，听说咱村李二白那次和工头闹僵了，最后这事怎样处理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事呢？”
“闲聊地时候听那几个人说的，就是不知道什么结果。”
“哎，说来还是我海林哥人家又本事，最后把这事给解决了，事情是这样的，李二白把人家其它组工头的水瓶碰倒了，就这小事一桩。双方就闹腾起来了，那狗日的工头，狗眼看人三分低，差一点把李二白就看遍了。你不知道，要不是我海林哥，两个人差一点打起来了。一个说他不小心，一个非要说他是故意的，结果两人谁也不想让，双方就闹腾起来了。”
“怎么解决的，海林这么厉害。”
“说来还是我海林哥办法大，我海林哥换了衣服，手里夹着皮包，然后领着我们几个一起跑过去了，那个闹事的工头一看还以为是哪个经理来巡查来了，不等王海林开口，一看不对劲，急忙就撤了。”
“同在一个工地上干活呢？要是被发现了事情还不是等于没有解决。”
“事情的解决就在那关键时刻而已，过去了，气消了，一切事情都好说。有些人就是见了有权有势的狗也会低头让路，见了自己的同伴却三令五申再强调，以为自己高高在上，无所不能，高人一等。”
卞三的一番话说的村长张自信脸红脖子发肿，他怎么想都觉得卞三的这段话是在指桑骂槐间接地描述自己，却装腔作势无能为力，咔的一声笑呵呵地说道：“天黑了，咱还是赶紧走吧！”
“走吧！咱也走快点，要不然海林关门睡觉，咱还不尴尬。”
“就是就是。”
两人打住漫无边际的闲聊，加快了脚步一个劲地朝王海林家门口走去。
王海林是李家村里外出务工的领头人，凭着他沉稳的性格，加之多年在村子里的影响，在村子里也是说一话有一句话的分量。遇事冷静，做事沉稳，凡事能够以大局为重。村民们都有很信任他，所以外出期间，毫无疑问，有什么事，便会想到他。和他商量解决。
张自信要求和卞三一块出去打工，卞三拿不定主意，到底怎么办？便领着张自信去找王海林商量了。
“怪事了，我就说今天太阳怎么沉不下去了呢？原来是龙和虫走在一块了啊！”在村子里闲转悠的罗军军远远地看见两人说说笑笑，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什么龙虫的？天黑了，你还不回家看媳妇去，又在这儿发表什么高见？”路过的一位村民问。
“你看咱村长和卞三就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不搭肩，不勾背，我以为他两个这一辈也不会走在一起，没有想到今天太阳真正的落不下去了，他两个还肩并肩，齐步走，你看村长还给卞三发起了烟。”
“你真是闲情逸志好是非，人家两个怎么就不能走在一块了。你不是也和你媳妇这辈子走在了一起了嘛！呃！不过你说的还有点道理啊！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两个人走在一起。也不知道他两个一块去干什么去？”
“你不是闲情逸志好是非，打问这么多干什么？”
“就是好奇想问问。村长今天是不是今天想起来体恤民情来着。”
“谁知道呢？好像是朝王海林家里走去了，要不咱两个跟着去看看。”
“我还没有你闲呢？天不刮风又不下雨，现在正是种庄稼的好时光，谁像你，整天吼吼流行歌曲，就能解决温饱问题。我要是像你有个会活人的爹，我保证和你一块去。”
“你不去算了么，就你废话多。有你这么损人的嘛！”罗军军不气，向着和他谈话的村民发泄着，不料转头望去，那人早已经走远了。罗军军更加气愤不过，随即伸着脖子朝着远方大吼起来：“我光明正大，做人堂堂正正，不偷不盗，怎么啦？我爹是我爹，我是我，老子就会唱流行歌曲，怎么，不服气你也来唱唱。”一阵怒骂过后，怨气自行消化，又迈着步子向着太阳落下的地方走去。
话说村长张自信在闲谈时分，听到了李二白等人谈论城中的事，艰辛中而又有着说不出的生活滋味。但是在感受到村民的辛苦之下又有着说不出的羡慕之情。外面的世界是精彩的，更是诱人的，就如同有人声张的那样，宁愿在城市中乞讨也不愿意一辈子呆在一个角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张自信觉得自己如同一只井底之蛙，在李家村这口井里呆了大半辈子了还没有跳出去，以前那种总觉得自己自满的感觉消失了，以前他觉得自己经常与镇政府的领导相接触，互通信息，没有他不知道的东西，那些村民在获知外界的信息在他面前都是低他一等，落后他一步，可是现在，他觉得那几个村民谈论的花花世界他竟然不知道。冲着那次问李二白什么是世界贸易组织。李二白的回答使他备受打击，以前他觉得李二白是白痴，除了那点偷盗的小伎俩以及喜欢和妇女抬杠打架之外，没有什么别的能耐，没想到这才几个月的功夫。转眼间，他竟然成为一个知天知地似乎无不知晓的先生。更过分的竟然还在他面前亦不知道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却在他面前装知道，那句‘好我的村长里，你竟然连这都不知道。你还当什么村长呢？’。从那时起，一个月的时间里，他怎么也想不通了，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我什么不知道就怎么不能当村长了。窝囊，难过，五味瓶在心里翻腾了一个月，新世纪到来了，竟然头一次让李二白为他戴上了一顶绿光灿灿的绿帽子。这让他好不难受。大鹏断翼，威名犹在；小鱼缺尾，游来游去。壁虎断尾，爬来爬去。好歹我也是当了大半辈子的村长了，无论怎么说大小也是一个官儿，镇上有我的档案，是一个领导。你一个九级小村民怎么这样看不起我来着。
思来想去，经过一个月的自我思想整顿，李二白充满讽刺的一问，犹如天人一问，劈醒他沉睡中的神经，李二白恶语伤人，却伤得无不有道理。一个堂堂村长，竟然连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点也不知道，身为领导，领导没文化，却老是领导有文化的群众，他心里着实过意不去。想来想去，有时候，人还是要放下架子，认真贯彻落实最基本的事情，提高自身素养，才能领导村人走上致富的道路。
更重要的就连村子里那些平日里不善言辞，不喜欢说话看起来着实老实也不怎样的村民也让他大看眼界，他们谈论国家要实施西部大开发战略；英国科学家克隆出了第一只羊；美国向南联盟发动空中打击等各种奇闻，而这些他却为所未闻，他也无从得知。因为他家那最先进的电器设备黑白电视机似乎也从来不播报这样的新闻。对于他来说，饭后一根烟，睡前一杯茶，那便是神仙一样的生活。可是，事实证明，那种昏昏沉沉的生活简直是对生命的一种不负责任，他完全推翻了他以前那种安逸的思想和慵懒满足的生活状态，经过不到一个多月的听闻和见闻，他再也不满足了这种大脑空空如也，更不满足谈论那些发生在村子里的陈年旧事了。
“海林哥！”
“海林。”
“咱村长找你有事情。”
“哦，村长，有什么就直说。”
“老弟，你看你工地上还缺人不？我也想跟着你出去干活。”
“好我地老哥哩！你放地村长不当，跑到这儿来看我什么笑话哩！我是出去卖力去了，你不去能行嘛！”
“哎呀！你快不要这样说，我是真心来问你的，你看行不行啊？”
王海林本来以为张自信是和他开玩笑，听张自信这么说，才知道他是认真的。对他说：“工地上恨不得我把咱村村子里所有能干活的都叫去哩！怎么能不要人呢？”
“要人就好，我还害怕人家不要，我还正失望呢？”
“好我的村长哩，你走了咱村子没有人管，这还不是乱了套子。”
“待在村子里也没有什么大事，上面放个屁远隔几十里之外也听不见，就算能听见也被我上面的乡长或者镇长捂住了，我一天待在村子里什么也干不成，还不如出去走走。兄弟，也不怕你笑话，活了大半辈子了，我以前我还洋洋得意，自得其乐。到现在才觉得我活的连咱有些村民都不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