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事情总是这样,不发生一点动静也没有,整个世界也死寂一般,一旦发生,便是一件接着一件,一波接一波。整个世界也会地动山摇,搅得人心惶惶,心神不安。
天气逐渐变凉了。这些天,太阳公公像被阉割过的小猪一样,变得奄了。不再像以前那样火辣辣地照的人屁股如同坐在火锅里一样,热气腾腾。只是有时候却一反常态,像羊疯病发作一样间歇性地发作,一会儿热烘烘的,一会儿又凉冰冰的,像闹情绪的小孩子一样,谁也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白雨一场接一场,时间不等,有时一阵,有时一瞬,有时只是几滴而已。这种很不正常的天气变化让许多村民很不满,甚至有人骂老天爷神经不正常,村里几个有经验的老人也根据自己的经验推测一番,告诉那些年轻人说这种不正常的天气是大事发生前的预兆,村子里将会有一场大事发生。果不其然,过了几天,村里连续发生的几件大事很快应验了老人的猜测。
不久后的一天,乌云密布,很快笼罩了整个李家村,雷声滚滚,巨大的旋风将围抱粗的古树连根拔起,横卧在道路上,瓢泼大雨倾泻而下,沿着道路翻滚着,黑水冲的地面坑坑洼洼的,大路变成了水道,激流而下的洪水弥漫在道路上,道路变成了河流,天气阴沉,大白天也变得黑暗无光,那段时间如同白昼消失一样,整个李家村一片黑暗和死寂。大雨持续了一个多月还未消停,村中时不时传来谁家的院墙倒了,谁家的窑洞塌了,谁家的猪被水淹死了一系列的噩耗。雨水积满了村中的涝池,漫灌了整个田野,无处排放的污水到处横流着。村民们都将自己的屋子前面垫高,防止雨水流进窑洞里,可是,仍然有许多村民的窑洞被大水冲塌,雨水漫进屋子里,大水至人腰部。村民们整个一个多月除了排水还是排水。
持续了一个多月的大雨迫使学校关了门,学生都放假,同大多数小孩子一样,王狗娃哪儿也去不成,只能呆在家里。
每当夜晚来临时,风动树摇,大风吹得门栓哐当哐当作响,雷声轰隆,震得大地直发抖,电光犹如一把发光的大刀从天而降,直劈万物,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老树在轰轰的雷声面前不堪一击,不经劈砍就断落成几截。
狗娃躲在被窝里想象着外面的情景,他觉得一窗之隔的院落不复存在,他所在的地方似乎经过几百年历史的变迁一样,变得模糊不堪,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现在是在家中还是处在一个风雨飘摇,世界一片浑浊的汪洋大海之中。每当夜晚降临,在狗娃看来,狂风大作,那些呼啸而过的风声不是大风的声音,而是有一种他说不清的东西,似鬼狐的哀嚎。雨声也渐渐地变成了哭泣声,悲痛欲绝,尽管他知道王海林和李红霞都在他身边,时时刻刻保护着他,可是仍然无法排除他内心的寂寞和恐惧。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和村中的许多小孩一样,觉得自己正在经历着人生最漫长、最难熬的时光,那些时日,交通中断,李家村与外界处于隔绝的状态,完全与外界失去了联系。他把村里的所有人都想了一遍,他想他的好朋友杨旭在干什么?他的白老师现在在哪儿?那几个经常跟在他屁股后面乱喊乱叫他名字的小女生在干什么?他所有男男女女的同学是否安全?甚至想到李二白家中是否安好?有没有和他家里一样的情况?谁家的窑洞有没有坍塌?村中的村民是否都安然无恙?哪些经常在村中游荡的小猫流浪的小狗现在都藏在哪里?那些刚出窝的小鸡会不会被冻死?狗娃把村中的角角落落都在脑海里回味了一遍,他平时毫不在乎的花花草草此时也变得如此珍贵,可爱。仔细想一想,原来村子里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他却不知道珍惜,他觉得自己在不久以后自己将会和这个村庄一起沉寂,与这个世界告别。
他想象着这场大雨是不是会永远的持续下去。他把这些都装在心里,相反,每当他听到李红霞说她害怕时,他就安慰说:“妈,不要怕,有我哩!”只有一次,他坐在李红霞的怀里,突然眼花缭乱,他顺着窗户望去,外面的天色黑乎乎的,猛然间感觉到有一个奇怪的怪物散发出一团黑气从他的视线中飘过,吓了他一大跳,他告诉李红霞说:“妈,我快要死了!”这句话着实将李红霞吓了一大跳,李红霞心里一抖,像被刺刀在身上割了一刀长长的口子一样,她在狗娃的后背上狠狠地拍了一把,很生气地说:“你才八岁,胡说啥哩!以后少胡说。”说着将狗娃一把拉在怀里紧紧地抱着,李红霞心跳动的厉害,她没有想到狗娃突然会说出这种吓人的话。
事情发生巨变的是在这场大雨持续的第四十四天,那天傍晚,狂风怒吼,近似咆哮。狗娃家里那两间瓦房上的瓦片被揭的一干二净,一个不剩,就连他家的大门也被折成两块横飞出了老远。
狗娃实在耐不住这种整天坐在床上的生活,他告诉自己明天无论怎么样都要去外面透透气,尽管李红霞一再警告他不准他下床,他还是在心里暗暗地告诉自己他一定要出去看看。第二天早上,约摸十点钟左右,他趁着李红霞不注意,便偷偷地跑到院子里,他想跑去看看他爷猪娃。不料,当他走到院子中间时,一条三寸长的蛇从他的脚下缓缓地向墙角移去,吓得狗娃心胆皆碎,他目光呆滞,静静地站在那里,刹那间,他全身冰冷,呆若木鸡,似乎凝固在那里,只有那黑黝黝的眼睛表明他还活着,他不知如何是好。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那条全身成草灰色,尾巴和头部都是三角形的怪蛇,几乎看不见眼睛,要不是从它移动的方向辨别,他甚至分不清这种三角怪蛇到底哪边是头哪边是尾巴?过了半晌,他才清醒过来,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那条蛇从他脚下穿过,他不敢朝脚底下看,仰头闭眼,无意间,却瞧见在不远处的一堵院墙顶端,又出现三青四白的大蛇,可是他对院墙上的那七条大蛇并没有太大的惊恐,因为这种蛇无论粗细他也经常见,但是脚底下这条怪异的蛇他从来没有见过,宛如天外来客,让他惊颤不已。庆幸的是,这条蛇并没有伤害他,而是渐渐地爬进了墙角的那个老鼠洞里面。
王海林听见狗娃的吼声,急急忙忙地跑出来问他怎么回事?狗娃见王海林出来,抱着王海林说他看见一条蛇钻进老鼠洞了。刚说完,狗娃就疾步跑回床上用被子蒙着头,他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幕,迷迷糊糊中地便蒙头大睡,待他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六点钟,醒来不到一个小时里,他又一次睡着了,待他第二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十点多,接着狗娃就出现了一系列症状,无缘由的感冒、咳嗽、发烧。三天过后,他才渐渐清醒过来。第一眼他看到的是金黄色的光芒透过窗户,照射在窑里的墙壁上,他问李红霞天气什么时候晴的。李红霞说了好大一顿担心的话才告诉他天气在三天前已经晴了。狗娃才知道他已经昏睡三天了。期间,感冒、咳嗽不断。他三天滴米未进,吃药不顶事,李红霞告诉他,三天时间,她和王海林问遍了村子里所有能治疗咳嗽的土方子,或喝醋、或吃炒核桃仁。试了好几种方法,狗娃说他浑然不知。狗娃虽然是大病初愈,但是持续一个多月的阴雨天气终于散去,太阳发出的光芒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璀璨耀眼。他像获得重生一样欣喜。自己的生命在阳光的滋润下又一次开了花,整个李家村迎来了久违的阳光,但是伴随着新鲜的阳光,村中的丧事也随着而来,就在天气初晴的不久之后不到十天时间里,村中连续死了三个人,这其中也包括狗娃的二娘,那是大雨过后的第六天的凌晨,也是狗娃清醒后的第三天。那天,大约凌晨四五点左右,王海林一家正在梦乡中,王海林突然被一阵狗叫声吵醒,有人使劲地敲着他家的大门。
“谁大半晚上敲门哩?”妻子李红霞也被吵醒,揉着眼睛问王海林。
“听声音好像是卞国强。”王海林吼了一声让卞国强等一等,说着便急忙跳下床撒着拖鞋开门去了。
“国强,啥事呀?大半夜敲门哩?”
“海林叔,卞志荣他妈没了,叫村上人帮忙哩!你赶紧到志荣屋里去,我去叫人。”卞国强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跑向另一家去敲门。
王海林睡意全无,李红霞迫不及待地问王海林怎么回事,王海林告诉她卞志荣他妈死了,穿了衣服匆匆忙忙的扛上头直奔卞志荣的家里。
不多时,卞志荣的家里里里外外都忙活起来了,村长张自信这个无论丧事、喜事一贯的大总管又一次落到他的头上,他要全权负责。张自信早已经熟悉了这种事的流程,他很熟练地分配了任务,跑腿的、烧水的、打墓的都责任到人。众人按照村长的分配的任务都开始忙碌起来:跑前跑后,搬碟子地搬碟子,挪桌子地挪桌子,借锅借碗,砍柴烧水,杀猪剁肉,烧水煮肉,请吹手……
按照乡俗惯例,村上的老人死后,三天之后下葬,在这三天里,村上几乎所有人都集中在一个院子里,村民们像一家人一样,一起劳动,一起吃饭,不分彼此。村长派人通知卞志荣所有的亲戚,不多时也加入了这场队伍行列,乐队的到来使得这场人声吵杂喧哗的地方更加热闹。村民们一个多月没有干活,心里早就感到不舒服,此时,都卯足了劲,使出浑身干劲,全身心投入,全力以赴。一切都在安然顺利地进行着,只是打墓队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由于一个多月的连阴雨,整个地面都湿透了,大雨渗透到地面下近几十厘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