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船,众人都有些疲乏,虽然不曾走动,但整日随波逐流,困在方隅之地,更多的是心里的困倦。于是这多余的小半日也不走了,先在镇上备些东西,休整一番,明日再重新整备车马出发。
这镇子处于水道枢纽,虽然小,但一应俱有,还有一条小巷,多是卖些各地小吃和土仪的摊贩。
宋灵雨守着老太太,不便出门,苏朝朝与苏屹两个,拿了点碎银子就出门。在船上吃的简单,一进了巷子,两个人一路走,一路买,恨不得冬风扫落叶一样,都扫进肚子里。又拿纸包了不少,桂花糖、甜梨酥,还有不常见的油炸豆腐,这是湘西人做的,用的辣椒酱十分特别,鲜辣麻口。
苏朝朝尝了觉得好,苏屹虽然也是口不停吃着,却一直暗暗留心她。见她格外喜欢这道油炸豆腐,又折返回去,央求这位湘西大嫂卖他一瓶辣椒酱。
苏朝朝转眼又见到酸枣糕,心想清新爽口,正好多带一些,给宋灵雨换换口味,便急忙朝那边去。此时身后一人经过,传来一阵淡淡的气味,她动了动鼻子,略一思量,不由自主的跟着那人走过去。
那人步子不快,苏朝朝起初能轻易跟上,后来一眨眼就没了踪迹。幸而那人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气息,她废了些功夫,找到一条小巷里。
走着走着,却是一条死胡同。苏朝朝突然转身,身后站着一个男子,身穿青色披风,掩住大半张面容,衣裳虽然宽大,却难以掩藏丰姿。
“先下去吧。是我认识的人。”贺琅朝她身后的墙面吩咐了一声。
贺琅往前,驻足,淡淡道:“果真天赋异禀。也敢用来对付我的人了。”
苏朝朝知晓他不悦,理亏心虚,仍旧嘴硬道:“我只是察觉,他是你的人。一时好奇而已。”上次贺琅让她查桂花墨的事,她便知道,此人时常隐在暗处护卫。
“就不怕惹祸上身吗?”
贺琅突然一个急转,掩住苏朝朝,宽大的披风在手中飞旋,如一把高速旋转的雨伞,挡住数道飞来的箭矢。
苏朝朝不敢妄动,紧紧靠在他身边,又担心他束手束脚,不敢粘的太紧。贺琅将披风舞的密不透风,三波之后,苏朝朝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急切的抓住他的手:“他们要用毒了!你快走……”
贺琅随手一抓,将晾衣的竹竿飞掷出去,一人闷哼一声,栽倒在地,暗处即有一人窜出来,将尸身处理。这一耽搁,贺琅已经将苏朝朝夹在怀里,翻墙突飞出去了。
“刚才那个人呢?你的手下呢?”
苏朝朝急的要哭,话音发颤,手指飞快解下外裳,准确无误的按住他腰上的伤口。
贺琅将她衣裳在腰间牢牢打了个结,淡淡道:“去办事了。走。”
那群人紧追不舍,擅长使毒。贺琅又受伤,只能带着苏朝朝先走。
日光收敛了温度,天色暗沉,冬日的阴天有一股森冷的寒意。
贺琅一手紧抓着她:“你紧跟着我。虽然那群人的目标是我,但也已经看到你了。他们若想逼我就范,说不准会将你当成诱饵。我自然不在意这个‘诱饵’,那你就死定了。”
苏朝朝急道:“我又怎么会丢下你不管呢?要不是为了护着我,你也不会中箭受伤了。”
贺琅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所以,不要总觉得,是本将军连累了你。”
苏朝朝问:“我们为什么不去街道上?”
“那边的路被他们堵死了。”贺琅道。“何况,他们既然大费周章对我动手,必定是力求成功,街上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对他们来说,只是靶子,不会有任何顾忌。这镇上的官兵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苏朝朝察觉到点异常:“你知道他们是谁?”
“你方才说他们要用毒,闻到的是什么气味?”贺琅反问她。
苏朝朝分辨了一下:“很清新,像是春天的草叶被划开,透露出来的青味儿,但是有一点刺鼻。我也是胡乱猜的。因为这种气味很特别。”
对面有五六个石阶,苏朝朝气息急促,一直勉强被他提着走的。贺琅皱了皱眉,手上用力,已经把她拎到石阶上了。
苏朝朝突然腾空而起,等脚踏实地了还有些惊魂不定,拽着他的手,目瞪口呆把他看着。
贺琅不悦:“你太慢了。连累我。”
苏朝朝:……她知道了好不好?
果然是不应该好奇。她一向躲懒,怎么这回偏偏跟上来了?
贺琅淡淡一笑,风拂过垂杨柳一般轻飘飘道:“这种毒药我知道。是南昌特有的一种草毒。”
苏朝朝瞪大了眼睛,回头看他,手不由自主的紧了紧,心里慌跳:原本以为是政敌仇杀,没想到居然是别国的!
“直入大周境内刺杀你,看样子,他们是下定决心,非成功不可。”事情一旦败露,南昌与大周方才休战言和的局面,便算完了。
所以,他们一旦动手,绝不会轻易放弃。
贺琅淡淡道:“你别怕。这些人远不是我的对手。我只是不愿连累这里的百姓。他们都曾是我一生戎马守护过的人。哪怕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卖豆腐的。”
他一生戎马,征战沙场,求的不过四个字,安居乐业。
这些话他从来没有说给任何人,今天居然轻易的说出口了。大概男人总有些古怪的劣性,一不愿意被人看低,落荒而逃实非英雄本色。二不愿意被人看轻,那个男儿郎没有凌云壮志、豪情万丈?
只是为什么是这个时候,他的话尤其的多?
他还没有时间细想。
冬日的雨格外冷硬,像一颗一颗冰冷的石头砸下来。往日它有多少风情,如今就有多少绝情。
破庙年久失修,四处一股发霉的气味,屋顶破漏处不断续的滴下沉重的雨滴。贺琅靠着晃动的柱子,勉强维持清醒。苏朝朝手不断动着,急慌的用枯草编着什么东西。
片刻,贺琅觉得头顶一沉,头上多了半片草席,头顶的雨也停下了。
贺琅皱眉,十分嫌弃:“这时候就给本将军裹上草席,不甚吉利。”
苏朝朝看了一眼,自己弯弯扭扭的“手艺”的确有点像草席,倔强正色道:“这是草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