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清宽大的青袍裹在身上,凉凉冷风吹过,衣裳袖角烈烈晃晃。
以往矫健风姿的一个人,已有点形销骨立的意味。
沈元清哑声道:“验尸可以,我要在场。只许看看手脚头部,其余的地方,一概不许。决不能亵渎祖母遗体。”
尸身放在冰窖之中,虽有五六日过去,仍旧完好,没有一丝异味。
素和看了看手指,指甲隐隐青黑,面色淡青,的确是中毒的迹象。
“老夫人的确是中毒。但却不是仵作说的慢性毒药。而是急性。”素和摇了摇头。
沈元清微微拧眉:“那是什么毒药?”
素和摇摇头:“这如何能确知?”突然目光落在老夫人脸上,问道,“老夫人神态安详,似乎很是欣慰?”
确切的说,是面带笑意,温和亲切。恍如一场亘久长眠。
沈元清看了一眼,转过身去慢慢拭泪。
素和低声念了一句佛号,原原本本为老夫人念了一篇往生经。
素和道:“我只见了几处,并不能断定老夫人是何种毒药中毒。但并不是缠在人参中粉末。那种粉末毒性细微,至少也要三到五年才有明显症状显现。”
沈元清冷笑一声,慢慢道:“你与苏朝朝素有情谊,未必不是故意为她开脱。”
素和摇摇头:“沈公子在司卫府当差,见识卓著。且,这些时日对毒药性理方面,应该是突飞猛进吧?若不是对仵作的结果存疑,沈公子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让和尚进来了。”
沈元清声色不动,却将素和带到了马车前。
“这就是祖母当日乘坐的马车。所饮茶水、点心都放在冰窖之中。”
素和道:“便是我方才查看的那些?并无问题。”说着,仔仔细细的撩开车帘查看,突然咦了一声。
沈元清疾步过来:“如何?”
素和从车厢内的毛毯里挑出一根茶叶:“这是君山银针。怎么茶壶里,是菊花清茶?”
沈元清上了车,一番查探后,从软墩的夹缝里找出来一点青瓷碎片。
“这是祖母最常用的天青茶壶。还是我送的。怪不得那日我觉得车里有什么不对。只是当时心乱如焚,竟然疏忽了。”
“冰窖里那个茶壶,又怎么了?老夫人摔碎了这个壶,又换了一个,也不奇怪。”沈恽沫道。
沈元清摇摇头:“那是我小妹沈慕昭送的。祖母……偏疼小妹,她送的东西,都放在箱子里看着,从来舍不得用。反倒是我送的,时常拿出来用,摔打了就算了,不当好的。平时都舍不得,怎么路上手忙脚乱的,偏偏拿出来用?何况,我曾细问孙婆婆那天发生的事情,她一次也没有和我说起过,这个茶壶被打碎了。”
素和叹了口气:“只可惜时间久了,毛毯早就干了……”说到这里,一拍光头,“快取些水来!”
说着,细细的闻了闻,将毛毯上有茶汁痕迹的一块浸进水中,片刻,将水留存。
“我带点回去查查。沈公子若是不放心,也能另外找人查验。”
沈元清冷笑一声:“这是自然。”
说话间已找人来查验,又将素和带到另外一边。
素和见都是些蔬果之类,便问:“这是什么?”
沈元清道:“是祖母想要带回乡的一些东西,祖母节俭,随行只有两辆马车。除了这些东西,还带了一个小炉子,准备在路上自己做饭。”
素和细细查看了,突然从一娄菜里揪出来一片菇:“这些菌菇,都是老夫人吃的?”
沈元清问:“怎么了?”
素和闻了闻,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突然脸色大变,呸呸的吐了好几口口水:“这菌带苦味,有毒!老夫人怎么会带这个?”
他在筐中翻找了片刻,足足找出了五大朵有毒的菌菇。
沈元清声音淡淡的,手指反复在竹筐上摩挲,带着风雨倾城的隐忍:“这是何种毒菌?若是误食,会如何?”
素和道:“这种菇类名叫牛肝菌,是云南一带特有的。有些可以食用,这种却有剧毒。若是误食,人会产生幻觉,各人不同。症状轻的,可催吐服药解救。若是重的,便可致命。这些菌菇是别人送到府上的吗?府里可还有?要请人查看清楚,才能放心食用。”
“祖母都去了,谁还有心思管这些菌菇?”沈元清声音阴沉,慢慢说道,“而且,这些东西也不是祖母的。”
素和问:“那是哪来的?”
沈元清转过脸,沉沉的看向素和:“是从无味斋的厨房搜出来的。”
素和一下愣住,张大了嘴看向面前的瘦削青年。
“什……什么?这……这怎么可能呢?”他没听李顺那王八蛋说过啊?而且李顺弄来了这么好的牛肝菌都不给他吃?不不,这不是重点。“这,这绝不可能。”
沈元清步步紧逼:“你说,苏朝朝那个丫头是个厨子,还曾去过云南住了一年之久,她知道牛肝菌有毒吗?她能不能轻易分辨出无毒和有毒的菌菇呢?她会不会在祖母的素席里有意放了一两根有毒的牛肝菌呢?”
素和被打的措手不及,结结巴巴的否认:“那……那素席朝朝和李顺娘也吃了啊!”
“祖母吃了含毒的药粉。且她老人家年事已高。”沈元清道,已是更加认定了苏朝朝投毒。
“不,不是。朝朝为人最重感情,她对老夫人一心孺慕,怎么可能……”
正说着,仵作飞快的来回报,浸过毛毯的水里,有毒菌菇磨成的粉末。
素和狠狠的拍了几下光头。
这下可好,他本是想替那丫头洗清罪名,却把罪证亲手送到了沈元清手里。
李顺那家伙,真的要锤死他不可!
沈恽沫全程在场,当即变了脸色。
沈元清似笑非笑淡淡道:“沈大小姐,在下要下去看看她。沈大小姐说带了披风,可要随在下一同去监牢里见见她?”
沈恽沫俏脸雪白,毫不理会,带着沈渠径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