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白回家之后,父亲田盘笑道:
“小白,君上若何?”
他自然不是在问阳生的身体状况的。
田白摇摇头:“父亲知会鲍息罢,鲁国之事唯恐生变,要他小心应对。”
田盘一听,当即急了:“小子,你怎么不劝一劝阳生呢?”
他有些慌乱:“鲍氏子不善战阵,若是由他们率军攻鲁,怕是有变啊!”
别看鲁国现在越来越倒退了。
之前的时候,鲁国还是齐国的一个拦路虎,不停地给齐国寻找麻烦,甚至,单独一个鲁国,也有让齐国手忙脚乱的时候。
但是,现在呢!
齐国扫平了东莱,夺得了整个胶东半岛,将国土延伸到大河之北,与燕国、中山等国接壤。
而鲁国,却是倒退到了和邾国打得难舍难分的地步了。
邾国是什么国家,这只是一个小国而已。
小到了什么地步呢?
邾国只剩下了七八座城邑,就这样鲁国还是与邾国前前后后打了两百多年。
甚至却始终有胜有负,甚至,就连俘虏了邾国之君之后,都不能灭亡了邾国。
甚至还演变出了一个鲁邾交兵的典故出来。
鲁国现在不说是面对齐国这样的霸主级别的国家了,也不说面对宋国这样半个霸主的国家了,甚至就连面对卫国的时候,都是采取的守势。
因为这些年的鲁国,已经是越来越保守,越来越颓废了。
但是,别看鲁国不行,那也是分人的。
若是面对田氏这样以武起家的封君,自然是不行的很。
但是,当鲁国面对上了鲍氏……
还真难说究竟是谁家更不行的。
鲍氏不长军阵,素来都是以商贾起家,是以,鲍氏的军卒,也就是要比一般的黎民强一点。
莫说是国人了。
甚至别的封君家的国人,就算不组织起来,同等规模鲍氏也不一定能够干的过。
在历史上,就在今年会发生一件趣事。
阳生命鲍氏攻打鲁国,而此时,鲁国的军队正在攻打邾国,甚至终于攻入了邾国都城,俘虏了邾隐公。
当时鲍氏面对的只是鲁国的一半兵力。
但是,就算是这样,鲍氏才仅仅拿下了鲁国两个小城。
季康子作为鲁国执政,正在深陷邾国之中啊!
他迫于无奈,于是就只得将自己的妹子季姬,送还给了阳生。
而阳生对于鲍氏举族之力,还是面对只有一半兵力的鲁国,竟然攻打不下,却是失望的很。
这两个城邑,他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但是,不管怎么地,季康子还是他的大舅哥么!
而鲍氏夺回的两个小城,和阳生的名声相比,却是不算什么。
于是,就在阳生坐上了君位只有几个月时间,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君位不稳的时候,给鲍氏家主颁发了一道命令:
“听说你贪污受贿,寡人不予追究,你带上一半的财产,去潞地吧,只要你去了,我就不追究了。”
潞地是鲍氏的一个封邑,虽然不是最大的那一个,但是,也算是保住了吃饭的家伙。
要知道这个时候的田氏,可是与鲍氏结盟的啊!
只要鲍氏提出了要求,田氏必然是不会拒绝的。
但是,鲍氏倒好,直接就不顾田氏的劝阻,不敢跟阳生撕破脸,直接带着一半的家产,朝着潞地而去。
等他走了一半,阳生却是再次派人追了上来:
“你只能带走两车财富,去另外一个小城,若不然就别怪我不顾情面了。”
鲍氏此时只要联系田氏,反手一击,立足未稳的阳生,就要被废。
但是,鲍氏依旧不敢打,乖乖的带着两车财富走了。
这么一来,门客都看出了鲍氏必将败亡,于是纷纷弃他而去。
果然,鲍氏赶到小城之后,马上就被阳生全部给杀了。
至此,鲍氏彻底的消失在齐国。
而田氏呢……
鲍氏这个田氏的左膀右臂,这个财务总管被阳生拿下之后,田氏却也倒了霉。
国氏、高氏联手阳生,田氏丢失了执政的权力。
若不是阳生昏了头,因为季姬的事情,联合吴国攻打鲁国,而吴国却是乘机纠结一杆小弟,围殴齐国。
齐吴一场海战之后,齐人看穿了吴国的真面目,是为了践踏齐国而来,公卿们恼怒阳生招致祸害,因而逼死了阳生。
但是,哪知道阳生死了之后,吴国依旧不肯罢休,依旧带着邾国、郯国、剡国、鲁国攻打齐国。
而此时,掌握了权力的国高二卿,不得不率军反击,
当时,年近百岁的田乞,已然重病在床,只得让田书挂帅带领田氏军队。
但是,田书终究不是上大夫,是以,连一个三军之主的位置都没捞到。
国氏新主国书,在担任三军统帅的同时,自领中军将。
高无丕担任上军将。(中军将地位最高,其下是上军将、下军将,这三个各有三个辅佐,被称为上中下军佐。)
公孙夏、公孙挥领下军将佐。
至于实力最强的田书,却是被国书放在了身边,作为中军佐。
这个职位正在国书的眼皮子底下,田书纵然年长,但是,因为自身职位不如国书,是以,被压制的死死的。
此战却是惨不忍睹。
齐国军队在胜了一场之后,第二天被人分割包围,十万齐君,只剩下败兵数千人,狼狈窜逃回国。
至于军中将领,自国书以下无一幸免。
田书战死当场,国书、高无丕这个罪魁祸首,则是投降了吴国。
此战,即为艾陵之战。
史记越王勾践世家,称之为虏齐国、高以归。
田白对于这里面的详情,了解的并不多,他只是隐约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田氏被称为阴谋家的原因。
只是,这一份的阴谋的“代价”,未免实在是太重了。
在田氏族人本就稀少的时候,田氏竟然舍得拿出了仅剩的一个祥瑞,拿出了能够凑足了数万人军吏的族人,一股脑丢在了艾陵战场上,田氏的这一份阴谋,也实在是太阴了一些。
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本原因,怕是还是因为一个人物的出场。
根据儒家弟子的记述,子贡因为劝阻齐国攻鲁,齐人不听,当即指着田氏的鼻子说田氏必将衰亡,然后怒而前往吴国。
吴人一战荡平齐国,但是,这时候,吴人又不走了,于是子贡再次出马,游说吴王攻晋。
吴人攻晋到黄河边,然后在大河边上与晋国结盟。
然后吴国要鲁国贡献“百牢”贡品,这是属于天子专有的。
子贡大怒,再次出马,说的吴王自愧不如,于是撤销这个决定。
子贡有感吴王不仁义,于是前往越国,游说越王攻吴。
吴王战败,自尽而亡。
于是在儒门的记载上,就有了子贡游说无敌,三年游说四国,四次改变列国命运,更是致使一国灭亡。
正是因为这个记载,使得儒门弟子,无不以此举为榜样,以至于,有了狂士的做法。
当然,这件事的真伪,无从与考证。
从吴国与鲁国开始接触,也就是百牢的这一次,到越国灭吴,前后跨时整整十六年。
这可不是儒门记载的三年。
吴国攻齐之后,是回去修整,隔年之后,才北上与晋国结盟,这是其二。
而其三,则是,越人不是一战定吴国,而是前后持续近五年时间,并且是在楚国不停的进攻吴国,报灭国之仇的前提下。
当然,得益于孔夫子刀削春秋的春秋趣÷阁法,这样的记载,在历史上比比皆是。
对我不好者,轻则删除,重则抹黑,乃是惯常操作了。
比如二十四史二十五书,就已经说明了问题所在。
现在人提及唐朝,总说脏唐。
但是,脏唐的来源,起点的历史作者,没有一人会告诉你们。
(而今的某点,已经是不污蔑汉家传统,就不会火的境地了。
某大神提及某清,各种吹捧,一旦提及了汉家朝堂,就没有合心意者。
偏生这大神,现实之中,还能身居高位。)
比如这脏唐的来源,却是因为一本史书。
只要是对二十四史稍微有点涉猎,就知道唐史有两本。
五代编纂的那一本唐史,里面尽是污蔑之事,甚至,若是与某家有仇,更是直接更改人家的事迹,甚至连籍贯都给你改了。
正因为这样,宋朝有感与唐史太过荒谬,于是编撰新唐史。
正因为这样,就有了脏唐的说法。
实则脏唐,脏(旧)唐书的意思。
……
田盘很是着急。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开这个大麻烦。
田白轻笑,让自己父亲稍安勿躁:
“阿翁稍待!”
他举起酒爵敬了父亲一杯。
“国内我们虽然占据了有利地位,但是,国高不除,必然会为祸我等,这一次若是能够借着鲍氏攻鲁的事情,将彼等引出来,倒也算是解决了一桩隐患。”
田乞自从去岁入冬以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田氏终于做大的原因,心病尽去的他,却是一撅不起了。
他年事已高,虽然身体素来硬朗,但是,终究是已经年近百岁了。
冬天的寒流席卷胶东,田乞大病了一场,现在整个人都消瘦的很是明显了。
就这,还是因为扁鹊先生随着田野,来到了齐国,他亲自出手,给田乞调理之后的结果。
若不然的话,怕是,整个冬天田乞都要卧床了。
田野定在年后大婚,就在田白之前。
因为女方是蔡国公主的原因,是以嫁妆很是丰富。
扁鹊就被聘为蔡国行人,作为女方的媒人,先行出现在齐国。
这人虽然来了田氏,更是明确表示接受了田氏的任命,将会在田野婚后回门之后,返回齐国之后,他就会出任田氏大夫的职务。
来到齐国之后,扁鹊因为听多了田氏小公子的传言,是以当即就带着弟子们先去莒国查看去了。
如此一来,这一位田白急切相见的人物,反倒是与田白错过了。
此时,虽然接近年关,正是喜庆地时候,但是,田乞有感于自己年岁已高,于是将田恒扶持了起来。
田乞的岁数已经很大了,甚至,他的儿子都已经有几个先他而去了。
田恒虽然是嫡子,但是,却不是长子,也不是嫡长子。、
他的年纪都已经快要年近七十了。
做了大半辈子继承人的他,临老了,又被自己的孙子,威胁到了地位。
虽然田乞依旧定下了他的继承人位置,明确表示自己死后,田恒继位田氏之主。
但是,田恒却是知道自己的位置就是过度的。
没看到父亲给小白安置的吗?
人年后才十五,但是,都已经有了一属之地了!
这人若是要竞争田氏之主,除了田书之外,还有谁能够压得住他?
正是因为这些顾虑,加上却少独断的机会,使得田恒的性格,要软弱了一些。
听到儿子、孙子的话语之后,田恒开口道:“小白,这件事关系到我们整个田氏的安危,所以,若是你有办法,还是拿出来说说,也好安了家人的心啊!”
田恒深知,因为年纪的原因,所以田白必然是威胁不到自己的位置的。
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就算是像父亲那样长寿,也只能再做了二三十年家主罢了。
到时候,田白才是正值壮年,正是继承家主的好时候。
田恒笑眯眯的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田盘。
儿子哎!你小子怕是要被自己的儿子威胁到了地位哟!
田白轻笑:“逆仲父不是在闲着么,让他与鲍氏一并去。”
众人眼前一亮。
逆小子当为田氏壮年一代的第一人。
这小子不管个人的能力,还是领军能力,都称得上是绝佳。
甚至,家主之前可是隐晦的提起了,会将田逆留给田白,作为小白安稳家主权力的大将呢!
这人只要在鲍氏军中,哪怕鲍氏取得不了多少战功,但是,战败是绝对不会的。
因为正值年前,田逆这个君主御者之人,却是不曾有了值日的。
齐君身边有六师,每一个都是中大夫的出身。
这六人不担任实际的职务,但是,却是负责教导君上六艺的。
田逆自从担任齐君车御的职务,已经整整陪伴了三个君主了,算得上是朝中老人。
再加上田氏的担保,莫说是朝臣了,就算暗中推动了此事的阳生,都是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田氏子弟不傻,再加上田书这个老人,田乞又不是老糊涂了,是以,当然知道鲍氏攻鲁这件事,阳生正是幕后的推手。
现在的齐国朝堂,田氏担任左相,鲍氏担任右相,这两人掌握了齐国朝政。
至于地位更高的高无丕、国书两人,虽然是上卿亚卿的爵位,但是,却被架空了实权。
阳生推动鲍氏攻鲁,正是为了寻找鲍氏的把柄。
只要鲍氏失败,阳生就有了借口削弱鲍氏。
甚至,都不需要他亲自出面,甚至连授意都不需要。
看到了机会的国氏、高氏、监氏等,必将汹涌而上,从鲍氏手中分润了一杯羹。
甚至,就连之前的时候,还站在田氏这边的那些士大夫们,怕是也要一拥而上的。
因为,此一时彼一时!
那个时候,他们是一个战壕的战友,这个时刻,他们却是恨不得取而代之的政敌。
年关将至,朝政早已停了。
这个时候,正是各个封君们忙着亲算自家封地财务,准备在来年上缴朝廷赋税的时候。
田氏子弟很忙。
但是,田白却是空闲下来。
因为莒地虽然纳入了齐国的管理,但是,因为这是田白夺回来的,齐君又是去年冬月才批复了莒地的地位。
按照新地三年不征的规矩,莒地前三年的赋税,都是田氏所有。
等到三年之后,莒地的赋税,才需要解送齐都。
田白索性出了城,朝着臧武仲那边的庄园而去。
田白在这里已经有三个庄子了,新得的那一个,是高氏之前的庄园。
高氏战败之后,这庄子,因为正好在田白的两个庄子之间,是以,这个地方,高无丕直接就送给了田白。
田书招来黎民,将这三个庄园打通,修建了矮墙连接。
此时,这一个大庄子,可是占地足足上千亩。
当然,建筑面积没有那么大了。
田白来到庄园的时候,正是白雪皑皑,深可及膝的时候。
他刚才轩车里钻了出来,就见到一个快要将自己裹成了粽子的雪球,奔了过来。
那丫头仰着脖子,怒视田白。
田白眨眨眼:“小九这是怎么了?”
田九气呼呼道:“哼,你来做什么?”
她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田白有些迷糊。
一边的田野却是吃吃的笑着。
至于族丁们,却是板着脸,明显忍得很是辛苦。
田白伸手拍了田野肩头一巴掌,只将他打了一个趔扯:
“忒没眼色,不知道扶一下我啊!”
两人也是许久没见,田白回来之后,田野就自觉地做了御手。
他跳下马车,伸手扶住了田白。
雪很厚。
雪地很滑。
就算是有人扶着,田白还是滑了一尺远,若不是另一个族人拉了他一把,怕是田白就要摔倒了。
兵丁们将浑身正冒着热气的马匹牵到马厩里喂草,田白则是朝着主宅走去。
田氏族人都知道这个庄子是田白所有的,甚至,大多数人都知道田七和田九这两个丫头住在这里。
虽然田七两人顶着一个姑姑的名头,但是,田家自家人都知道,这两人的真正来历。
是以,对于田七和田九住在田白的庄子内不回去,族人们没有什么反对的。
左右这些女人只是拉拢别人的工具罢了。
田氏给了她们优渥的生活,给了她们锦衣玉食,给了他们就算小士人也不想的穿戴。
而且还会给了她们一个终生衣食无忧的夫家,这些女人还有什么怨言呢?
莫说是他们身上没有田氏的血脉了,就算是他们是君候之女又怎样呢?
国君的儿子,需要与外国公女,与大臣之女联姻,国君的女儿,一样是要与外国联姻,与大臣联姻。
这就是政治!
门当户对,可不是单单指的是世家大族的,甚至就连农家人选亲家,难道也不是要挑挑拣拣吗?
田七、田九没得选择。
但是,当田白将两人藏起来的时候,却也没有族人会说了什么。
田白虽然年轻,但是,与田氏有大功。
莒地一行,田氏新的六座城邑。
这个功劳足够大!
更别说田白在少海那边鼓捣出来的食盐,现在已经畅销鲁国、卫国了。
至于蔡国、陈国,更是已经开始贩运。
这可是暴利!
虽然鲍氏照例是要分走了一半的,但是,鲍氏无偿支援田氏水师,这难道不是偿还吗?
不要忘了,田氏现在唯一的短板,就是水师了。
田氏的手中,若是攥着一个像鲍氏那么强大的水师,那么齐国哪里还有人敢针对了田氏。
至于扶桑一行,运回来的金沙,则更是家族子弟需要守口如瓶的秘密了!
正因为田白对田氏有着这么多功劳,使得他藏起田七、田九的事情,根本就不算什么。
反正,这也是拉拢别人的工具罢了。
自家弟子需要,那就随他吧!
谁让田白的功劳,让田乞都无法开口阻拦呢!
堂内烧着火。
火塘里火焰正炙。
田白虽然不在都城,但是,每月家族分了钱粮的时候,都会给这边送来了一份。
田九回来的时候,大门不曾关闭。
田野送田白进来,先是四下打量一眼,然后请黑衣人先进去,这才放田白进入。
“公子,我就在隔壁,有事大声吩咐一声,我就来了。”
田野弯腰对着田白说道。
“叔父自便就可。”
田白笑了笑,走了进去。
田野关上了房门,然后走到了大殿的隔壁厢房,那厢房一样火塘正热。
以田白的功勋,他所用的一切,都是与田恒相当的。
若不是田乞自知天命,知道这一病,他怕是等不起了,若不然,怕是真要熬些年,然后直接扶持田白登临家主之位了。
田七站了起来,她笑着端过来一壶温热的酒水:
“公子远行,先去去寒气。”
田七的脸上,全然没有丝毫的不满之色。
田白身后的黑衣人接过,转身朝着案几上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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