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与魔族进行了长达十万年的斗争之后,古界人族领域终于被蚕食的只剩下一座方圆一里的迷城。
迷城的天空,太阳与星辰早已陨落殆尽,只剩下十字街道中央的那棵枯朽的老槐树,散发着淡淡的银光,照亮着所剩不多的百姓起居,就跟一口倒扣的银色铁锅般笼罩着这座小城,光亮便是白天,暗淡了便是黑夜。
这么多年以来,走的走,死的死,迷城中便只剩下了二十户不到的活人。
城中人员构成也很简单,一家猪肉铺,一家铁匠铺,一名老中医,一个老画师,一个算命老瞎子,一个捏糖人的老婆婆和一私塾古板先生,外加十来户从世界之初到世界毁灭都没有断代的农耕百姓。
老城主每天坐在古井边的椅子上,数着所剩不多的槐树叶过日子,城外魔族咿咿呀呀的叫嚣声偶偶响起,光幕外的魔族进不来,而迷城里的人也出不去,俨然一座围城。
所有人都在活着,然后等死。
城中央的大树下,早已被人遗忘了姓名的老城主和老瞎子东郭老先生俩人斜靠在老木椅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树叶水泡的浓茶。
“你说也就奇了怪了,这几千年一来,你我两家一直都是龙凤胎,我家娶你家的,你家娶我家的,好不容易传承了上万年了,怎么到我们这一代,就都单传了呢?老瞎子,你要是个女的该多好啊!这样我就都不用打光棍了。”,老城主叹道。
“呵呵,估计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吧,这什么破家规,要不是不知道祖坟在哪,真想把那群老头子挖出来问个明白,怎么到我这一代,就没得媳妇了呢?”
“还不是因为你家太穷,我姑姑嫁到你们家,连肉都吃不起,饿的眼睛都绿了,经常回家找肉吃。”
老瞎子面有愠色,重重的将瓷碗磕放在磨盘上,“穷有甚法子,我们算命的讲究的是运,有钱没钱,那得看老天给不给情面,管我啥子事,整座城里都是活死人,没一个想算命的,我能咋办,你又好到哪去?还城主呢,你知道你为啥娶不到媳妇吗?”
老城主扭过头,颇感兴趣,“为啥?要不你给我算一卦?”
“给你算一卦?你想得美,我这老骨头还想多活两年,怎么也得把你给送走了才行,不过我有一法,你或许可以试试。”,老瞎子站起身,抖了抖左手,神秘笑道。
老城主砸吧砸吧了嘴角,肉疼的从兜里掏出一枚金色铜钱拍到了他的掌心。
铜钱到手,老瞎子掌心一翻,立马挺直腰杆笑道,“下次拉尿的时候,低头照照自己吧,哈哈哈……”
老城主怒不可遏的一脚踹在了老瞎子的屁股上,跟蹴鞠似的直接将他从迷城中心踹飞到了迷城西边街道口,险些飞出了光幕的笼罩范围。
东郭先生虽然眼睛瞎,但是一身修为也不简单,瘦的跟竹竿样的他在空中连续翻滚了好几圈,最后稳稳落地,拍了拍屁股,掂了掂手中的铜钱,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
转身便朝右手边南半街的猪肉贩那走了过去。
“杀猪的,来一份猪肉,不要肥肉不要骨头。”
中年屠夫冷冷的笑道,“你这个月的配额早已被你领完了,不过看你是瞎子的份上,我可以送你半个猪屁股拿回去熬汤喝。”
东郭先生撇了撇嘴,猛的将刚刚赚来的金色铜钱拍在了屠夫的砧板上,“我东郭家,有的是钱!别墨迹了,一份排骨,一份五花,一份猪腰子,够不够!”
“哎呦,够了够了,老爷子您请坐,我这就给您取去,不过,猪腰子您到底要来干啥啊,您老不是没媳妇吗?吃了这么多年猪腰子,补这么好不也浪费了不是……”
老东郭听得浑身不是滋味,气的直发抖,抄起鞋底便扇了过去,屠夫扔下椅子闪身便跑。
不一会,三个系着麻绳的猪皮小包裹放到了东郭先生的面前,同时两眼冒着金光,顺手将那铜钱抄入口袋。
“您老慢走,常来常来。”
东郭先生慢悠悠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手便要去提那猪肉,突然,他顿了顿,扭过头,有些疑惑的朝城门口外的黑暗中看了眼,紧接着,满头齐腰的白发猛的竖了起来,
屠夫瞪着他那笔直插向天空的满头白发,不由称奇,叹道,“猪腰子果然厉害,连毛都能竖起来!”
“滚你大爷的,有脏东西来了,快拿刀!”
屠夫凛然点头,连忙从石桌底下抄出两把磨得锃亮的剔骨刀,塞入了东郭先生的手中,随后两步冲入家中。
“嘭!”,大门一关,随后便是挂门闩的声音。
接着,身后街道两边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关门声音不绝响起,一个转身的功夫,街道上再无一人,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跑回了家中,挂上了门闩。
在夜不闭户的迷城中,关门声就是暗号,只要有人关门,便是有魔物入侵,所有人没有得到老城主的安排,便都不得出门。
“干你大爷的小屠夫。”
东郭先生揣着两把剔骨刀站在空荡荡的街道边,欲哭无泪,扔下两把剔骨刀,利索的抓起那坨猪肉便要跑,老城主突兀的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看在我姑姑的份上,让我先回家行么?”,东郭先生委屈问道。
“看在我姑姑的份上,你就留下吧。”,老城主咧嘴答道,一口黄牙,闪着金光。
他姑姑是他的娘,而他姑姑也是他的娘。
就在此时,屠夫对门的铁匠铺开门了。
“需要帮忙吗?”,身穿灰色松垮垮长袍的瘦高年轻男子,拖着一把与他身材极不对称的黑色大铁锤站在铁匠铺门口,他姓二,大家都叫他小二,为了不让别人叫他老二,他保养的很好,很白很嫩很年轻。
妻子姓苗,女儿便取名二小苗。
“大苗小苗呢?”,城主皱眉不悦。
小二展颜一笑,“让她送小苗去先生那里了。”
老城主迟疑了一刹那,还是点了点头,小二便拖着他那大铁锤站到了东郭先生的一旁。
一束独立的银光从天而降,将他照的闪亮,他深吸一口气,铁锤上黑色的表皮便层层裂开,露出铁锤内火红色的核心,浑身肌肉也变得粗壮,将松垮垮的长袍撑的鼓起。
三人紧紧的盯着西城门口,如临大敌。
“看见什么了?”,老城主问道。
东郭先生闭着双眼,额头太阳穴的位置却裂开了一条微不可查的缝隙,拧着眉头,似有不解,“嘿!真是奇怪了,好像是魔族在内斗……不对,是一群魔族追着另一个魔族在打,那魔族好像在逃命,还是往我们这边逃,苦肉计吗?”
老城主撇了撇嘴,“魔族压根就没脑子,哪里会什么苦肉计,可能是别的世界漏下来的,不同世界的魔族身上味道不同,肯定要被古界的魔族打死,小二,准备出手,敢靠近就直接一锤子砸死他。”
东郭先生不悦磕了磕剔骨刀,“急啥啊!难得看一场戏,放进来也一样嘛,急啥子哦,怪不得你娶不到媳妇。”
“呵呵,说的好像你有媳妇一样。”
东郭先生憋得一脸通红,不再回话。
偶偶开口也是一些自言自语的糟话。
“踩死那个矮个子,左边,右边,嘿!厉害啊!这尊大魔好像一个能打十个……”
老城主脸色发黑,只能干着急,如果只是一尊魔族过来,那确实不算多大威胁。
除非整个魔族发起总攻,全部围上来,迷城才有毁灭的危险,不过那样对魔族来说,也肯定要损失惨重,两方休战万年,魔族早已对这片方圆一公里的土地没了兴趣,最多是就是偶偶一些没脑子的魔族冲进来送死,而迷城,则是静静的等待毁灭,那一天,不知何时来临。
“快了,那魔族被重伤了,快到城门口了,小二准备。”
小二双手缓缓将通红的铁锤拖到了肩膀后面,磨盘大小的铁锤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小火山。
“砸!”,瞎子猛的喊道。
下一刻,火山如风,猛的朝城门口砸了下去。
就在铁锤落下的时候,城门口也刚好出现了一个影子,东郭先生时机抓的极为巧妙。
“不对!住手!”,东郭先生再次焦急大喊了一声,身影原地消失,直接出现在了那个刚刚踏入城内的影子前方,双掌齐天,猛的朝那小火山一般的锤子影推了出去。
“咚!”,沉闷的碰撞声传遍全城,东郭先生托举着那威力十足的大铁锤,下半身直接被打入了街道地底,嘶吼道,“老二!住手啊!”
小二猛然惊醒,连忙将浑身气力散去,身体缩小了一大号,衣服再次变得松松垮垮,那铁锤也变回了平淡无奇的黑色,滑在道路右侧。
不悦道,“老先生为何总是污人姓名。”
东郭先生龇牙咧嘴,骂道,“污你个鬼鬼哦,哎呦,我这腰子呦,还不快扶我起来。”
老城主一步上前,笑嘻嘻的将他从坑里拔萝卜一般扒了出来,往他身后一看,眼皮猛的一跳。
只见一个身穿兽皮短裤的八九岁小男孩静静的站在那里,抬着一张坚毅的小脸,静静的望着他,在他背上,是一个身着黑色长裙昏的小女孩,小女孩趴在他的背上,已经昏迷了过去。
“是人!”,东郭先生面朝老城主,点头抢先开口。
“你来自哪里啊?”,老城主斟酌了许久,咧嘴笑问道,一口金色黄牙发亮,尽量让自己显得慈祥一些,老人对小孩天生没有免疫力。
小男孩两眼一白,直接昏了过去,东郭先生一手一个,连忙扶住俩孩子。
怒斥道,“你会不会说话!你长得丑!走远点,小孩都被你吓晕了!”
老城主手足无措,气的老脸通红,却又无处讲理,转身叹道,“小二,快快将你家娘子请回来,另外让先生鸣锣,召集所有人到古树下集合。”
……
“搭把手!”,东郭先生想将女孩子从男孩背上抱下,却发现女孩的手搂着男孩脖子没法分开,又怕强行用力伤到女孩,不由有些着急。
老城主眼珠子转了转,朝街道另一头喊了句,“糖姑娘。”
不一会,捏糖人的糖婆婆便从城内扭着老蛮腰小跑了出来。
见着俩孩子,很是欢喜,“这是哪里捡的孩子,可爱的很呢,要不让我领着养吧。”
老城主指了指城外,摆手道,“先不急,看看你有没有法子将这女娃子手分开。”
糖婆婆面色微变,凑到女孩身边,轻轻道,“乖,到家了。”
女孩这才松开手,进入了梦乡。
“喏,有个牌子。”,糖婆婆伸手便要去查看女孩脖子上挂着的神秘木牌。
“别动!”,东郭先生突然伸手制止。
“糖姑娘,要不你先回去,这里的事就交给我们俩老头子可好。”,老城主一脸讨好。
“呸!神经病!”,糖婆婆瞪了眼二人,扫兴而去。
待糖婆婆回到城中央,老城主努了努嘴,“翻开看看?”
东郭先生伸手将木牌抓取,暗自摸了摸木牌的背面,面色一沉,“怕是有些辣眼睛,要不还是别看了,要出人命的。”
“跟祖训写的一样?”
东郭先生重重的点了点头。
“哦,那确实有些辣眼睛啊,不过你已经瞎了,可以看看,我就不看了。”,说罢,老城主转过身,果真背对俩孩童。
对于木牌底下的内容,老瞎子东郭早已知晓,但还是忍不住想要看一眼,将木牌反过来的一刹那,有些失神。
只见木牌上刻着一个古界最古老的文字。
“天”
东郭先生将木牌取下后,塞入了自己衣袖暗兜里,出生便失明了的双眼此时有些湿润,便忍不住擦了擦。
神神叨叨念到,“要死了,要死了。”
老城主转过身,抱起男孩,笑道,“让你别看吧,非要看,这下心凉了吧。”
东郭先生一边擦眼睛,一边小心抱起女孩,二人朝城内走去。
“我是眼睛看见了,你是心看见了,咱俩谁也跑不了,就是可惜了我东郭家这条根啊,唉,多俊的一张脸,到我这辈就断了,不过,这牌子到底是谁的?这跟祖训写的有些出入啊,怎么俩孩子才一个牌子。”
“呵呵,就是故意不想让你知道才打这幌子,一个也是养,两个也是喂,别猜了,待会把牌子扔了,别坏了事,更别害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