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明白,挥手让他离开。
“李大匠但说无妨”
“殿下,今天午饭时分听到点小蹊跷”李廷硅道。
随着他的婉婉道来,李煜脸上神情也逐渐凝结起来。
事情还要从那个被烧秃了脑袋的因了道士说起,他是从玄真观征调而来的,炼丹上很有一手,更难得的是做人四海大方,和谁都聊得来。
李廷硅的两个徒弟素来贪杯,中午躲在一个偏殿里小酌几口时正好被揣了一包狗肉的因了撞见,三人一看有酒有狗肉索性拼了一桌,边喝边聊,酒过三巡,他们就嘲笑因了的秃头和炼丹手艺。
后者面上挂不住便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澄心堂工坊通常要连夜赶工,所以他们有时也就住在里面,昨晚因了喝了几杯正要上床睡觉,却不料有两个太监来找,一见面就塞了块银子给他,因了掂了掂发现足有二两多,面色上也就好了不少。
其中一个年近四旬的太监道,想请因了道长传授一下硫磺伏火的法子。
伏火法不算不传之秘,但起码是道士们的专利,轻易不往外教。
这时节又没有网络,一般人要学这个还真没地方,所以除了请教道士外,别无他法。
因了正在搪塞之间,两太监忽然大哭起来,说二人是结拜弟兄,他们共同的义父得了重病要死,前几天碰到个游方僧人说是用伏火后的硫磺能治好。
他们整日在宫中,没法去城外的玄真观,只好求因了大发慈悲。
因了因为他们哭的凄惨又得了银子,心想救人也是善缘,便应了下来。
两个太监很高兴,说材料他们都准备好了,只求道长一展神通,因了酒意上头又见他们马屁不要钱的往外送,也就拍了胸脯,在地上挖了个坑……
“只是……”李廷硅沉吟了一下
“只是如何?”
“只是,本来伏火应该用生马兜铃三个,等火燃尽后,再在罐子口上放木炭三斤焙之,那两个太监却掏出一点木炭粉来,说那游方僧说了,他们义父的病非用木炭来代替马兜铃伏火,因了被他们一撺掇,加上酒气上涌不问青红皂白直接下手,一试之下顿时火苗子窜出好几尺来,他猝不及防之下面上被撩的都是血泡,后来那俩太监又塞银子给他让他保密,随即他们也不等木炭焙取了伏火后的残渣便走了。”
“小的刚才闻到两个逆徒身上的酒气,一阵逼问下他们就都说了。小的知道的就是这些,那两个逆徒虽然贪杯但确是小的从小带在身边的,他们绝不敢欺瞒于我,这些大事小的不懂,想了想还是来告知六郎,只盼六郎留神。”说完告辞而出。
“是这样啊”李煜轻轻的敲着桌子,脸上也开始阴晴不定起来。
想了半天还是没什么头绪,这种事情看起来违规,但实际上宫廷内类似的事情随处可见,就看贵人们是否注意了。
他不知道的是,那两个去求因了的太监,确实有个义父-掌殿中省尚食局的田艺,可田老太监目前正处于他自出生以来的最佳阶段,身体倍棒,吃嘛儿嘛儿香,整日面孔上都浮现着兴奋的红光,连带走路脚步也轻快了不少,让不少人啧啧称奇,觉得他实在是养生有术,更有若干叵测者私下嘀咕,这老东西是不是偷吃进献给圣人的的参汤,否则没法解释啊?
当然也就是偷偷摸摸的议论,宫里都知道这个老田,从前朝服侍到大唐,平时话不多,但做事规矩,待人也诚恳,谁要是有事去求到他这儿,他是尽心尽力的帮忙,不管是大太监,还是小寺人,讲起老田都是要夸一句,连带他的义子田小三的口碑也是极好。
……
李煜想得有点烦了,连书都看不进去,索性起身往刘忠刘进处去,看看粉华制得如何了。
一进房间,顿时打了个寒颤“怎么这么冷?不是让你们烧炭盆的么”李煜边打哆嗦边问。
“回六郎的话,小的刚才去领碳,他们说银霜炭不多了,这几日圣人定是要赏雪的,还有太后、皇后、皇子等贵人处要用,调拨不过来了。”
刘忠哆嗦了一下继续道:“所以只给了我们几斤,就全用来焙粉华了,让我们烧石炭取暖,小的想六郎关照过石炭有烟气,那就索性不烧了,我们这儿靠着焙粉的炭盆倒还不觉得冷,只是让六郎受委屈了,六郎您先回去,等会好了,咱送过来便是。”
李煜摆摆手,他明白这俩小太监所谓的不冷只是在安慰自己,看看他们有些发青的面孔就知道,这房间里并不舒服,但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只好在心中暗暗记下一笔,随即岔开话题“这粉华如何了?”
“六郎,你看,差不多干了,我们在揉捻压打一番即可,估计一两个半个时辰就堪用了”
李煜伸手蘸了一点粉华,略略捻搓发现果然滑腻,如果涂到太宁面上不知道手感会如何?
想到此处,脸上不禁笑了起来。
刘忠跨上一步道“六郎,这是粉芯,刚才削下来的那些外皮,可有用处?”
“哦?那些啊,倒也能用,不过略粗罢了,就给你们吧”
“谢六郎赏”二人齐声道,只是面上表情却不见得是开心,反而有些哀伤之色。
李煜楞了楞,随即才明白过来“你们二人宫外可使已经没人了?”
太监不会用化妆品,得赏后他们除了送人外也没别的用处。
“回六郎,我二人都是流民之子,进宫时俱已是孤儿,在宫中结识后因为同姓便结拜了兄弟……”
“如此啊,是我莽撞了”说道这儿,忽然脑中一闪,一个大胆的念头出现。
“六郎恕罪,是我们不识抬举”说着两人又要跪下。
李煜摆摆手,“小事而已,不用慌张”
定了定神后道“我问你们一件事情,你们需照实回答,不管说出什么来本王绝不怪罪,但必须说实话,说出你们心中的想法来”
“是”
“你们,你们可曾想过成亲么?”话一出口,见二人神情更是尴尬而难过。
刘进老成些,想了想道“六郎,小的都是残余之人,哪儿还能成亲啊,不过要说心里话,看到别人婚嫁自己心中还是有感触的,宫里做了一天,晚上回到屋中冷冷清清连个说话人都没有,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也还行,十年二十年,确实是有些熬不过”
“如此啊刘忠你呢?”
“我和进哥一个心思”
“那好,我再问你们,如果我去求圣人,允许你们和宫娥间结成,嗯,“伴食”,如同民间夫妻一般,尔等可愿意?”
两人面露喜色“那是自然愿意,两人在一起也好有个相互扶持帮衬,不至于得了重病躺在床上时连口热水都喝不到……”
“别的内侍呢?也是你们这个想法?”
“大家都差不多,不是有老太监,蒙恩出宫后会讨个婆娘么”
“嗯,如此甚好,我去求求圣人恩典,不过可不敢保证肯定能成,毕竟此事上古所无,全是新创。”
“六郎有这心便已经是活菩萨了,此事若成大概内侍都要供六郎的长生牌位了。”
“行了,嘴上有个把门的,别往外说,成不成的还得看圣人意思,你们继续干活吧”。便走出了这间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