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取消了宵禁的燕京城繁华了很多。夜市如同雨后春笋,遍布燕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如今燕京城的赋税越来越多了,但是崇祯的心情却压抑的难受。
今天,崇祯难得的没有处理政务,而是带着高起潜两个人去了承天门。承天门是明朝伟大的设计师蒯祥的作品。
取自承天启运,受命于天之意。如今算来已经有二百六十多年了。大明的每一任帝王,都曾经站在这里俯瞰大明的山河。
如今到了崇祯这里,真的有几分不舍。
闯王大军假意南下,虚晃一枪,直奔中原,着实跟了崇祯胸口一拳。
如今的崇祯的日子,变得极其艰难。当初李栋对抗闯王的大军的时候,自己冷眼旁边。但是轮到自己的时候,冷眼旁观的不仅仅是李栋,还包括天下的文官。
他们这些人没有人愿意帮助自己,他们都想要看着自己灭亡。
“陛下,夜深了,咱们还是回去吧。”王承恩佝偻着身子在崇祯身边说道。
崇祯转身望去,见到王承恩的鬓角有了些许白发,恰逢有威风拂过,王承恩想要帮主崇祯理顺发髻。
崇祯却摆摆手,一只手捧着自己的头发,眼里泛着泪花。
“朕今年尚不到而立二年,却已经满头华发,朕为这锦绣河山放弃了太多,为什么天下人还要负我,王承恩你这老奴才,能跟朕说说为什么吗?朕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可以不要了,为什么朕守不住这锦绣河山。”
周围几个小太监,见到崇祯的心情沉重,都小心翼翼的躲在一边。唯独王承恩没有丝毫的畏惧。
抖了抖袖子,王承恩发现自己的腿脚也没有那么利索了。
望着京城璀璨的灯火,王承恩并没有回答崇祯的问题,而是赞叹一声说道:“好美江山啊,陛下何必想那么多呢,这江山是您的,谁又能夺走呢。”
崇祯苦笑了一声,指着王承恩说道:“好你个老奴才,都这个时候还安慰我,今个晌午,朕听到外面炮声阵阵,如果朕没有猜错,这闯王大军怕是到了通州了吧。通州失手,这京师还能坚守的住吗?”
有片刻功夫,王承恩默不作声。其实他也知道情况到底有多么糟糕,但是在崇祯这个为大明C碎了心的人面前,他不知道该如何说,说什么。
“陛下,应该启用洪承畴,镇守昌平。”他细声慢语的说着,生怕崇祯又一丝不悦,“那里是大明诸位祖宗安息所在,不能让闯王他们祸害了。”
提到昌平,崇祯响起了凤阳,当朱家的老祖宗真不容易,朱元璋做皇帝的时候,陈友谅天天派人去掘祖坟。等到自己做皇帝,闯王又派人掘祖坟。
“洪承畴有了异心。我不能用他。”崇祯摇摇头。
“既然不能用洪承畴,那应该用卢象升的天雄军啊,他的队伍已经快到昌平了。”
又沉默了一会,崇祯的手搭在城墙之上,感受着城墙散发的温度,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如此喜爱过这个王朝。
崇祯审视的看了一眼王承恩,叹息一声说道:“如今只能启用卢象升了,希望他能都担得起这担子啊。”
王承恩很明白崇祯希望他能够担得起这幅担子的意思,并不是指卢象升,反而是指自己这些人。
“陛下,奴才们对陛下都是忠心耿耿的,这个时候怎么去扯卢大人的后退呢。”
崇祯点点头,身体靠在城墙上,摇摇头说:“你们我是相信的,只是这些文武官员,确实伤透了朕的心。事到如今,连周延儒都投靠了李栋,难道朕在他们眼里真的那么不堪。”
王承恩跪在地上,给崇祯叩了一个头,在灯光下,可以映照出他那张疲惫的脸,“陛下英明神武,那些人只不过是瞎了眼睛罢了。”
“算了,人各有志,到了这个时候,朕也不好怪罪他们。”崇祯突然将话题转为正题,“闯王虽然人多势众,但是刚刚在西北与西北王鏖战,他们本身损伤也很严重,而咱们这一次之所以连连败退,全都因为他们在江南作战,导致漕运糜烂,我们在京师,得不到江南的粮草的补充,士兵没有粮食,怎么愿意打仗呢。不过我们虽然不行,但是有人行。”
当说到有人行的时候,崇祯的脸色更加难看。
“咱们的兵马不够多了,新军还没有组织起来,咱们可以依托的就只有卢象升的天雄军了,如果连卢象升的天雄军都顶不住,咱们可就真的完了,不知道李栋那里有没有发兵的意向。”
王承恩感觉说道:“陛下深谋远虑,奴才佩服的紧,西北王手下精兵良将甚多,如果他愿意出兵对抗闯王自然是好事,只是听闻西北王正在准备婚事,等到他婚事结束了,在来援助,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了啊。”
“希望他能念在,这些年来了,朕以赤诚相待,在阵需要他的时刻,能够起兵救朕,不然朕只能吊死在煤山之上了,不然朕怎么忍心,让将士们以弱敌强,暴骨沙场。”说道这里,崇祯一脸的悲悯之色。看向高起潜一眼,“到时候,你负责遣散宫中的宫人,他们也算是朕做过事情的。”
王承恩明白,崇祯是一个极其好面子的人,对于向李栋求援,他能做到释放田贵妃就已经是极限了。让他割地送金,他真的做不到。
“陛下乃是尧舜志军,仁德被于草木,爱将士犹如赤子。以今日形势而言,将士们染血疆场,正是他们报答陛下恩情的时候,纵然是老奴都感觉年轻十岁,纵然是跃马疆场,也未必不可。”
“你这老狗,怎么那么中心呢?”崇祯摇摇头说道:“朕那些大臣们可比你差远了。”
“大人们对于抗击流寇也是非常积极的。”王承恩毫不犹豫的撒谎说道。其实闯将江南搞得一团糟,突然北上进攻朝廷的事情,满朝文武没有不知道的。连带百姓们都拖家带口的准备闯关东了。
因为那里驻扎着西北王的一支骑兵队伍,他们在最前线与后金作战。
听了王承恩的话,崇祯点点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嘱咐说道:“到了这个时候,连个能办事的大人都没有,这杨嗣昌也是夸夸其谈之徒,我以前以为他有多大的本事,怎么就解决了不了这闯贼呢?”
“这,老奴不知。”
崇祯再次沉默了下来。
“纵然是有过错,也是朕的子民,我是不是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
王承恩在崇祯身边多年,岂能不知道崇祯的心思,他应该是想招安高迎祥了。
崇祯点点头说道:“确实要安抚一下的,就算安抚不成,也可以拖延时间,调动国家平贼大军,我听闻关宁铁骑中有一号叫吴三桂的人物,也是忠君爱国的,不如以国侯代之,让他为朝廷效力。”
王承恩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不少,跪拜说道:“陛下盛名。”
“哈哈哈。”崇祯用力拍打着城头,笑着说道:“垂死挣扎罢了,这也只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你令中官拟旨,朕若有不测,即刻传位于太子朱慈烺,令长平公主辅政,执掌江南兵马。”
王承恩跪倒磕头,老泪纵横,“陛下,请三思啊,事情还没有到这么紧急的时候。”
崇祯抚摸着王承恩的发髻,摇头说道:“你这条老狗懂什么,真的到那个紧急关头,事情就晚了。对了,我若有不测,恢复张文定职务,这小家伙不错的,只不过年轻一些,此外孙元化、刘爱塔、孙承宗这些老臣一定要想办法带到南直隶去,有他们在,朝廷可以迅速稳定下来。”
“老奴领旨。”王承恩说道。
“你去见见卢象升吧,顺便在内帑挑选些财物送给他,他不是喜欢战马吗?将朕的御马全都送给他,朕不求别的,只希望他能够打好这一仗,别让太多的百姓遭受到战争之苦。”
“老奴领旨。”
一个年迈的太监提着宫灯,走了过来,躬身启奏到:“陛下,杨大人来了。”
“叫他过来吧。”崇祯说完,朝着王承恩挥挥手。王承恩叩头,然后毕恭毕敬的离去了。
……
如今周延儒退了,杨嗣昌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他五十岁左右,中等身材,两鬓和胡须依然乌黑,双眼炯炯有光,给人一种精明强于的印象。
当他在文华门内西值房听到传旨叫他去承天门的时候,他似乎已经预示到了什么,写了个纸条,让常随带回家中。
而自己习惯地把衣帽整了一下,走出值房。
宫人提着灯笼,引路走了许久。他小心的跟在后面,恰巧看到从城头下来的王承恩。他赶快抢前一步,拱一拱手,小声问:“王公,陛下的心情如何?”
王承恩拱手施礼说道:“陛下的心思岂是我这种奴才可以乱猜的,杨大人请吧。”
还没有走上城楼,杨嗣昌便看见了崇祯的被拉的老长的影子,不知道为什么,杨嗣昌从崇祯的影子里闻到了腐烂的味道。
虽然皇帝不一定能够做的长久了,不过他毕竟是皇帝。杨嗣昌弯着腰,脚步轻轻地,恭敬的给崇祯叩头:“臣杨嗣昌叩见陛下。”
崇祯早就不相信自己了,这一点杨嗣昌非常清楚,只是他如今除了自己,没有可以用的人。所以崇祯依然要依靠自己,但是自己却因为文官团体的背叛崇祯,不能给崇祯任何的帮助。
所谓伴君如伴虎,杨嗣昌很担心崇祯哪一天想不开杀了自己,所以杨嗣昌一再要求崇祯允许自己致仕。
只是崇祯这个顽固的心思,自己如果哀求,他都不同意,如今又让自己来承天门,不知道所谓何事。
“杨先生起来吧。”崇祯的声音非常温和,听不出任何不快。
杨嗣昌再次叩头,站了起来,等待崇祯讲话。
崇祯吩咐宫人给杨嗣昌披上一件袍子。
“卢象升能够守住吗?”
杨嗣昌不假思索的说道:“一定能够守住。”
“京师的部队怎么调遣?”
“三大营已经被拆散了,京师没有多少部队,刚刚组建的新军负责防守城门,另外一部分支援昌平,如今天下勤王的兵马席卷而来,最终京师的部队防守京师就可以了。”
“城池的防守情况如何?”
“西北王送来的骆钢工程师的工作效率非常高,为我们制作红衣大炮超过二百们,弗朗机火炮超过千门,他们的工程师们还帮我制作了一种跟水一样的炸药,威力非常大。”
听杨嗣昌对答如流,崇祯频频点头,感到满意。这也是崇祯为什么一直把杨嗣昌留在身边的原因。
他想争取文官们重新向自己靠拢,略微迟疑一下,说:“如今闯王作乱,祸害百姓,屠戮乡绅,可见高迎祥并不是什么明白人,朕也奇怪的很,为什么那么多人投靠他。”
杨嗣昌岂能不知道崇祯心里想什么,便小心翼翼的说道:“总是有些人心怀侥幸,忘记了陛下的恩惠,等到闯王将刀架在他们的头颅之上的时候,他们反悔却来不及了。”
崇祯沉吟片刻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些人纵然是有些错处,在朕这里,也不会怪罪他们的。”
崇祯继续用低沉的语调说道:“朕自登基以来,平定西域,威慑东虏,那一件不是名留青史的大事,如今闯王势大,有些臣子就对朕失去了信心,丝毫没有与朕卧薪尝胆的决心,杨先生,你说朕该如何是好?”
杨嗣昌知道崇祯想让自己帮他说服文武百官,但是何其难也,他怎么回去做这种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杨嗣昌下跪说道:“微臣受陛下恩惠,不能不能克期荡平流贼,实在最该万死,忘陛下责罚。”
“你!哎。”崇祯再次叹息了一声说道:“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到了现在成了你们士大夫的天下,你们不支持我,最后你们只会变成奴隶啊。”
杨嗣昌赶忙跪在地上,磕头说道:“陛下,臣不知道您在说什么。这天下是您一个人的天下。”
看着杨嗣昌的表现,崇祯心里很失望,甚至脸色写着我很失望四个字,但是杨嗣昌没有丝毫的表现,崇祯也没有办法。
“哎。”崇祯再次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