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现在,襄阳之所以处于劣势,而没有彻底的溃败,全都是因为黎民百姓自发支援的缘故。
襄阳百姓被梁红玉动员起来,他们自愿的拆掉家里的房子上的横梁和土砖,作为防守的武器。
一根根横梁,便是最佳的滚木礌石。
破家且值万贯,更何况是城市内时代居住的居所,襄阳人因为对朝廷的仇恨,已经到了不顾一切去与朝廷对抗的境况。
家族的耆老指挥者少壮将家里的祠堂推到,看到家族里的精神寄托就这样被推倒,子孙儿女们满含泪水,跪在地上叩头。
祠堂上的青砖和横梁,经过简单的加工,被大家送上看城头。
战争无情而残酷,当刀剑被举起的时候,谁都没有办法阻止。二百年,是这片土地的人们,毁家纾难,箪食壶浆,支援朱元璋的队伍与鞑子对抗,恢复我汉人的河山。
而如今大明二百多年,百姓反而将大明的官员恨之入骨,不然鞑子入关,因何没有死战抵抗呢?
全都因为北国的贫苦百姓早就将朝廷恨入了骨子里。大家不想在承担朝廷残酷的压迫,他们选择和一群反贼合作。
他们甚至知道反贼难以成就大事,但是他们依然义无反顾,他们只希望能够多活一些日子。
他们只希望他们的子孙能够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一样的土地,一样的人。
只是大家痛恨的对象换了。
谁是君,谁做金銮殿,大家真的不在乎。
…………
战鼓停歇了。
士兵们往来不断的巡逻。
被一群士兵搀扶着的任天行走路的样子都是摇摇晃晃的。
将身边的人全都骂走之后,任天行摇摇晃晃的登上了城墙。
醉眼惺忪的望着秦军无边无际的营帐中的篝火。
像是一只山海经中的远古凶兽。李栋是这只凶兽的头脑,他让这凶兽更加狡猾和残忍。
此时他正潜伏在襄阳城外,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将襄阳一口吞掉。
坚守襄阳已经七天了。
和当初对抗的朝廷的新军张文定的时候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城池内的反军的心情都很沉重。
朝廷了换了西北镇国王李栋,给大家心里造成的压迫是在太强烈了,大家的心情变得格外的沉重。
城池外的大军整齐而具有莫大的威势,这让大家心中抵抗的勇气越来越少。
因为心忧,所以饮酒。
敌人强大到他都感觉到没有多少希望了。
若不在畅饮几杯,不知道将来是否还有希望这样酣畅的饮酒。
烈酒入喉。像是一把火焰引燃了心中的热血。热血剧烈的胸腔燃烧,只有这个时候,任天行才感觉自己是活的。自己还是一个热血的汉子。
是汉子就不该惧怕不是吗?
脚下一紧堆满了空荡荡的酒坛子。他知道自己没有喝醉,自己的弓箭能够一下子S雕对面的旗杆。
可是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发木,甚至有些晕,很奇怪的感觉,自己到底喝醉没有啊
疲倦的伸了伸腿,一只空酒坛子被他从城墙的阶梯上踢了下去。
引得警惕的士兵们纷纷伸出脑袋,看向了任天行的方向。
任天行甚至能够听到寒风中,刀剑出鞘的声音。
弓弦在慢慢离开,起码有十几只利箭指向了自己的头颅。
“想做什么?要造反吗?不认识老子了,都给老子滚蛋。”任天行摇晃着身子,对士兵们咒骂道。
披挂整齐的梁红玉出现在城墙下,仰着头静静的注视着房顶上的任天行。
“任天行,大战在即,军中禁酒,你把本帅的军令当耳边风么?”梁红玉冷冷盯着他。
任天行咧开嘴笑了,醉汉笑起来的样子很憨很傻。
“是……是,元帅,末将……错了,保证下回不再犯。”
梁红玉的眼神愈发冰冷:“我讨厌看到醉鬼,自己去领二十军G,下回再喝,军前斩首!”
任天行从房顶上站起身,脚下微微踉跄,却一个鹞子翻身从城墙上飞了下去。
梁红玉冷冷扫他一眼,转身进了帅帐。
“元帅,……留步。”任天行叫住了她,忽然打了个酒嗝儿。
浓烈的酒味熏得梁红玉蹙眉退后两步。
“元帅,不,梁姑娘,咱们这襄阳城还能守多久?”
“你想说什么?”
任天行眼神灼热地盯着她,目光里多了几分平日看不到的浓情。
这种炽热的目光令梁红玉感到害怕。
“梁姑娘,我任天行跟随你五年了,这五年来,我,我……”
梁红玉忽然厉声打断了他:“任天行,大敌当前,不是你我畅叙故情的时候,这些话留到以后再说!”
“梁红玉,我任天行对你是什么心思,你还装糊涂吗?如今重兵围城,你我性命朝不保夕,我说几句想说的话,你是不敢听还是根本不屑听?”任天行瞪着通红的醉眼喝问。
梁红玉深吸一口气,注视着任天行,静静道:“我不想听这些,任天行,今日容你放肆,但也是最后一次,下回你再撒酒疯,军法不赦!”
任天行浑身一颤,一颗心瞬间沉入谷底。
他从她的眸子里看不到任何感情@色彩,只有一片冰冷无情,或者说,她的心已完全交给了别人,一个要攻破襄阳城,断绝所有袍泽弟兄生路的敌人。
可笑啊,大家都在坚持什么?尘不能归尘,土不能归土。
任天行的心仿佛被万年寒风拂过,瞬间冰冻,死寂。
看着梁红玉无情地转身离开,任天行下唇咬出了血,忽然仰天哈哈惨笑两声,转身也离开了元帅府。
…………
一小队反军在城门下集结,小队皆是骑兵,战马衔枚,马蹄包裹着厚厚的棉布,马儿在城门下不安地刨着蹄。
任天行踉跄着停在小队面前,赤红着双眼恶声问道:“你们做什么?”
小队的将领闻到刺鼻的酒味,情知这位元帅麾下最得力的大将喝多了,不由小心翼翼道:“回任将军的话,末将等人奉命袭扰明廷大营,在大营边沿游走S扰一圈后撤回……”
任天行一股恶气难抑,重重哼道:“袭扰?游走?算上我一个。”
“啊?任将军,这不合规矩……”
“跟老子谈规矩,你他娘的找死吗?”任天行一只手把小将拎得双脚离地。
“是,将军息怒,末将从命便是。”
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任天行和一队反军骑着马投入了无边的漆黑夜色中。
明廷大营静悄悄的,寂静中带着一丝诡异。
任天行出城后酒便醒了七分,迎着冰冷的寒风,任天行深吸一口气,无声抽刀出鞘,刀尖颤动遥指明廷大营。
“冲!”
双腿轻夹马腹,数十人的骑兵小队朝大营冲去。
所谓“袭扰”,只需沿着大营边沿策马冲锋一次,杀掉边沿游弋的巡逻敌军或岗哨便可,杀多少敌人并不是目的,目的是要对敌军大营造成心理压力。
任天行领队接近明廷大营,却发现大营边沿静悄悄的,常可见到的巡弋军士今晚却不见一个,漆黑的夜色里只听得到树影被寒风吹拂摇晃。
“不对劲!”任天行酒已完全醒了,眼皮狠狠抽搐几下。
领队的小将也察觉到不对,急忙道:“任天行将军,怕是我们连日袭扰频繁,令明军有了对策,今晚明军设了伏,咱们撤吧。”
任天行点点头,扭头遥望中军帐中那一杆高高飘扬的帅旗,咬了咬牙,心有不甘地拨转马头回城。
数十人动作划一准备回城时,却忽然听得大营中一声炮响,接着无数支火把在他们周围十丈外点亮,一支数百人的骑兵将任天行等人重重压缩包围在方圆之地。
一名骁勇战将披挂策马驰到包围圈边缘,手里提着一柄丈长的铁枪,扬枪喝道:“我乃三边大将曹变蛟,大胆反贼,尔等已落入我秦军包围之中,还不速速下马就擒!”
“下马就擒?”身陷重围的任天行仰天一声长笑,眼神暴戾地盯着曹变蛟,喝道:“老子这些年纵横天下,干的就是杀头的买卖,皇帝小儿老子都不放在眼里,何时下马就擒过?老子就在这里等着,谁有本事拿我上好头颅去请功!”
曹变蛟大怒:“狂妄反贼,不知死活!给我拿下!”
数百秦军精锐骑兵举刀策马向任天行等人冲杀而去。对待这些已成气候的反贼,秦军将士不会有丝毫留手,这是一个阶级与另一个阶级的对抗,谁负谁死。
任天行压抑许久的豪迈之气顿生,举刀长笑几声,一手拉着缰绳,双腿狠狠一夹马腹,马儿朝曹变蛟发力冲去,任天行一刀朝曹变蛟劈落,曹变蛟微惊,举枪便架住,刀枪相磕发出震耳的金击,刀刃上传来的巨力令曹变蛟连人带马往后踉跄退了两步。
“哈哈,什么狗P曹变蛟,连老子这一刀都吃不下,你的功夫是从师娘裤裆下学的吗?”
曹变蛟大怒,挺枪便刺,任天行马上一个拧腰闪身躲开,反手抓住曹变蛟的枪杆,用个“震”字诀使劲一抖,曹变蛟顿觉握枪的虎口生疼,手中铁枪情不自禁撒手。
二人厮斗两个回合只在呼吸间,却已胜负分明。
“不要活口了,给我乱刀劈死!”曹变蛟瞋目厉喝,面上一片羞怒。
一片雪亮的刀林在夜色的火光里盈盈颤动,刀光若电,如追韶华。
反军中顿时有几人惨叫出声,中刀从马上摔落。
领队的小将奋力架住刀,急喝道:“任将军,末将拼死为你断后。你赶紧回城,快!”
任天行一声不吭,一刀横扫而出,三名秦军军士应声倒地。
与此同时,反军中又有几人中刀落马而亡。
任天行听着袍泽的惨叫声,如困兽般发了狂,拍马往前冲,手中的钢刀舞得密不透风,竟生生让他杀出一条血路。
“你们先回城。老子功夫高,他们留不下我,快!”任天行回头大声道。
“扔下主将不管生死,我们回了城也是个死,任将军。咱们一起杀出去……”
话没说完,小将忽然一声闷哼,表情变得极度痛苦,身躯摇晃一下,睁得不瞑目的眼睛从马上摔落。
任天行一声悲啸,扭头遥望中军大营正中绣着“秦”字的帅旗,赤红的双眼闪烁着愤怒和嫉恨。接着拨马便朝襄阳城方向飞驰而去。
曹变蛟气得浑身直抖,数百精锐骑兵竟留不下数十人,最后竟还是跑了一个,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放箭!绝不让他活着回城!”
漫天箭雨在黑夜中****而出。一道道黑色的流光直追任天行的背部。
“元帅,任将军领小队出城袭扰中了明廷大军的圈套……”
元帅府里彻夜不眠布置防御的梁红玉大惊,娇好的身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任天行如今人在何处?”
“正在明廷大营边沿往回赶。”
梁红玉身躯颤了几下,阖目片刻。冷静地道:“南城门鸣锣敲鼓,吸引明廷注意。派一百骑兵从东城门出城接应任天行,快!”
…………
一夜厮杀血战,整整一小队反军全军覆没,任天行被接应回城时,背部密密麻麻C着无数支利箭,像只刺猬似的无力趴在马上。
众人进城,城门砰地一声关上,任天行从马上滚落下地,使劲推开欲搀扶他的军士,努力挺直身子,大声道:“我……要见元帅!”
话刚说完,任天行嘴里喷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身躯摇晃不已,旁边的军士心酸大恸,上前搀扶时却再次被他狠狠推开。
“快请元帅!我时间不多了!”任天行厉喝,嘴里的鲜血不停地涌出。
“任天行,我在这里。”梁红玉的声音一如往常般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任天行目光已渐涣散,艰难侧头看去,只看到一道模糊俏丽的身影,近在咫尺,如隔天涯。
费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任天行声音嘶哑道:“梁红玉,刚才冲陷敌营,我杀明军三十二人,我算不算一条汉子?”
“算。”梁红玉眼圈含泪。
得到梁红玉的肯定,久绷的心弦忽然一松,任天行大口吐着血,膝下一软,面朝梁红玉单膝跪下。
“你喜欢盖世英豪,我每日勤练武艺,你喜欢书生才子,我每日不眠不休熟读书经,你期待有人保护,我终日寸步不离,你期待被人呵宠,你三餐起居皆由我经手……”任天行的血越吐越多,显然背后的利箭伤了肝肺。
看着梁红玉使劲咬着牙却泪如雨下的俏面,任天行咧开嘴惨然一笑:“我多想再活几年,再多学几年,待到有一天我完美无缺地站在你面前,你还会如今晚一样拒绝我么?”
梁红玉扑通一声单膝跪在他面前,忽然奋力扇了他一耳光,哭着道:“任天行你这蠢货,你做这些有什么用?不管你怎样的完美无缺,你终究不是他,明白吗?”
“哈哈,哈哈哈哈……”任天行拼尽力气仰天狂笑,笑声悲怆。
似乎某种支撑他的信念轰然倒塌,任天行终于软软倒地。
人在弥留,气若游丝,口中吐出的鲜血染红了前襟,任天行看着悲恸万分的梁红玉,忘情伸手似乎想抚摸她的脸,不知怎地却缓缓收回。
“你的脸真好看,可是我的手很脏……梁红玉,没人比我更清楚你的苦,我错了,我不该*你,你终究只是一个女人啊……有件事我一直忍着没说,当初大同城外的那支箭确是三边造作局所制,不过那种箭矢秦军官兵能用,锦衣卫能用,东厂西厂也能用,伏击咱们的人,我不能肯定是不是秦军所为……对不起,我需要你用仇恨来忘了他。”
“因箭而造的孽,最终死在箭下,我之一生,报应圆满了……梁红玉,若有来生,江湖再见……”
任天行喉头发出“嗬,嗬”的弥留之音,最后头一偏,在梁红玉面前气绝而亡。
…………
中军大营帅帐前,李栋披着大髦面无表情看着大营边沿的喧闹。
鲍超匆忙走来行了一礼,道:“王爷,刚才有人袭营,中了曹变蛟设下的埋伏。”
“全歼了?”
“呃……临乱跑了一个,那家伙显然是练家子,杀我三十余人全身而退,不过他身中多箭,估摸也活不了了。”
“天罗地网居然也跑掉一个,曹变蛟好本事。”李栋淡淡说道。
鲍超移开话题,道:“王爷,那逃出去的五千反贼有了下落,各地锦衣卫倾巢而动与那五千反贼遭遇,双方大战一场,五千反贼被杀得只剩数百,潜入深山,当时有锦衣卫密探观战,发现为首者并非梁红玉,而是个男的,只是身材酷似,那人已在大战中被杀。”
李栋眉头微动:“也就是说,此乃梁红玉疑兵之计,实则她仍在襄阳城中……”
“对。”
深深吸了一口气,李栋的语气冷若寒霜:“擂鼓聚将,准备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