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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九章 舆论战(1 / 1)

世间的事,语言可以解释一切,一张嘴那么多的迫不得已,那么多的时势所*。然而。语言可以欺人,能欺心吗?

任天行和数名老弟兄听着梁红玉的解释,神情却越来越失望。

这个集体,已接近崩裂的边缘。

“任天行。你们已不相信我了?”梁红玉只觉得一阵心痛。当初反出白莲教。数年打下的基业说抛便抛,那时她也未曾这么痛过。

“梁姑娘,我们不相信的是朝廷!醒醒吧。这么多弟兄二话不说把命交给你,只求你多少爱惜一下弟兄们的性命,咱们是反贼,一辈子都改变不了的身份,对一个朝廷大官生了情意,你不觉得荒梁吗?”任天行痛心疾首道。

梁红玉冷冷道:“口口声声说是李栋设伏,任天行,证据呢?”

一支带着斑斑血迹的箭矢出现在梁红玉眼前,任天行握箭的手微微颤抖。

这是一支制作很标准的箭,箭体黝黑,箭长二尺九寸,尾部翎羽制作精细,锐利的精铁箭头杀气凛然。

民间猎户武人多有自制箭矢者,然而做得如此精巧讲究的,却只有神木造作局所制,谁都知道神木的工艺水平在骆钢和宋应星等人的带领下,非常高超,这羽箭也只有在神木才能做得那么好。

梁红玉盯着这支黝黑的雕翎羽箭,一颗心徒然沉入了不见底的深渊。

“李——栋——!”

山野间回荡着梁红玉心碎后的厉声尖啸。

是日,将军幕府的调兵文书发付三边各地,军令紧急,三边共计九个总兵,加上秦军本身的将军们接到将军幕府的调令后不敢怠慢,尽起麾下大军,缓缓朝大同进发。

三边十余万将士以西,北,南三面,对大同形成了军事上的包围钳制态势,除了东边的太行山,大同城已处于朝廷的重重包围之中,悄然无息间,大明山西战云密布,杀气盈野。

三边大军离大同尚有二百余里时,大同卫所的三位指挥使恰到好处的病了,病得很及时,也很统一,全部得了风寒,开的药都是一模一样,三份药合在一起买,拿的是批发价……

大同城内,百姓们仍旧过着不平静的日子。

不论日子过得好坏,人的嘴总停不下来,有心人制造的话题喧嚣尘上,谣言越传越真,总督秦公爷欲裁撤大同城,更欲痛下杀手将卫所将士全部杀头以邀军功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满城百姓惊恐不安了,在这座生活了好几代人的城市里,百姓们过着平静的生活,纵然贫困,却也知足。人难离故土,城中谣言四起,忽然传出总督大人欲迁满城百姓,将好好一座大同城废弃,令百姓们顿时感到非常愤怒。

大同城又开始动荡不安了。

Y云密布的气氛中,城里忽然发生了一件诡异的事情。

连绵的春雨连下了几日,街面上空寂无人,三三两两的小摊贩躲在沿街商铺的屋檐下避雨,看着Y沉的天空,愁意深深地叹着气,叹息着自己和家人未知的前程。

一声杀猪似的尖叫划破了春雨下的寂静。

“杀人啦——白莲教杀人啦!救命——”叫声戛然而止。

街道两旁商铺屋檐下的百姓愕然扭头望去,却见一群头绑白巾的剽悍汉子手舞着一柄锋利雪亮的钢刀,刀刃上的血迹鲜红刺眼,顺着刃面缓缓滑落,滴到泥泞的路面上。

几名百姓打扮的人在前面发疯似的逃命,布满血迹的脸上一片惊惶绝望,一边跑一边高喊着救命,后面一群剽悍汉子拎着刀飞快赶上了他们,眼中戾色一闪。一刀挥落,落在最后的百姓啊地一声惨叫,倒在满地泥泞里,鲜血流出,血水与泥水混杂,融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景象。

屋檐下避雨的百姓们见此一幕,纷纷心惊胆战,想跑,又怕被白莲教的凶徒们不分青红皂白把他们也杀了,众人顿时吓得呆呆站在屋檐下。动也不敢动。

你追我赶中。白莲教汉子将最后一名逃命的百姓一刀劈死,为首一名穿着黑衣的白莲教徒恶狠狠地朝地上的尸首狠狠吐了口唾沫,大声骂道:“狗娘养的,进了咱们白莲教不交香火钱。当白莲教的香堂是善堂吗?”

屋檐下的百姓顿时惊愕万分。

白莲教在大同城里早已是家喻户晓。百姓不管合法还是非法。谁对他们好他们就买谁的帐,这些年总有街坊说起李家的李凤娇,王家的王大山都挑大拇指,城中贫困百姓还偶尔得到白莲教赈济的粮米。可大家从没听说过白莲教居然向百姓收香火钱呀……

难道如今白莲教的规矩变了?

刹那间,街尾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黑衣汉子轻蔑地往后一瞟,哈哈笑道:“狗官兵又来拿咱们了,弟兄们,扯呼!”

巡街的锦衣校尉跑到杀人现场,见泥水里一地尸首,惋惜地叹口气,一队人继续追白莲教,另一队人则忙着收敛地上的尸体。

一名总旗模样的人瞟了瞟看热闹的百姓,若有深意叹道:“世人愚蠢,总以为白莲教是个什么好东西,一批又一批不要命似的入香堂,拜教主,还一个劲儿的诋毁朝廷,为白莲教说好话,人要作死啊,拦都拦不住!把这些人都抬进官衙,回头找找苦主,没有家眷亲人的就抬到城外刨坑马马虎虎全埋了!”

杀人的白莲教来去如风,收拾残局的锦衣卫也来去如风,两柱香时辰过去,街上又恢复了寂静,站在屋檐下的百姓则一脸呆滞地看着地上残留的鲜血,血迹殷红刺眼,百姓们面面相觑,一股寒意从心底里油然而生。

五六具尸首被抬进官衙前院,衙门的大门刚关上,尸首们却忽然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沉寂的气氛徒然一变,抬人的和被抬的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没过一会儿,刚才扮作白莲教的十几名汉子也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悄悄闪进了院子里。

刚才杀得昏天黑地的一群人这会儿你捶我一拳,我拍你一掌,嘻嘻哈哈闹了起来。

“老丁,干得不错啊!”鲍超狠狠捶了丁奎志一拳,“瞧你刚才一身杀气,劈刀的架势十足,活生生的反贼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天生就是干造反买卖的料呢,刚才劈老子那刀劈得挺狠的,老子的背都青了一大块儿,说,平日里对老子到底有多大的不满,全指着今日公报私仇呢?刚才好像还骂老子是狗娘养的,嗯?”

丁奎志咧嘴笑了笑:“这不是做戏嘛,公爷吩咐了,既然做戏就要做足,不但架势摆出来要像个样子,还要揣摩人物的心理和性格……”

鲍超气得一脚狠狠踹得丁奎志一个趔趄,笑骂道:“去你娘的心理和性格!你小子分明是想假戏真做弄死老子,然后你再坐我的位置对不对?”

“超哥,你可冤枉死我了,哎,超哥有话好好说啊,别打脸啊,我可是靠脸吃饭的……”

“后面还有几场戏,该换老子追杀你了,你记得喊惨一点,喊得就跟屠夫刀下凄厉挣扎的猪似的……”

“行行,您就瞧好吧。”

“还有,老子也要当着百姓的面骂你一声‘狗娘养的’……”

丁奎志无奈道:“您随便吧。”

“你得高高兴兴答应一声‘哎’……”

“姓鲍的,老子真后悔刚才怎么不真把你一刀剁了!”

不按牌理出牌说的就是李栋这种人。

正常人被污蔑了,大多勃然大怒,自辩者有,骂娘者有,涵养好的气在心里,表面却挤出一丝强笑,说一句“谣言止于智者”,然后努力摆出一副智者的姿势,回到家里关上门,一个人撞柱挠墙扎娃娃……

李栋不一样,不恼也不气,他用自己的方式报复回去。

报复的方法很简单,辩无可辩那就索性不辩了,谁造我的谣我就造他的谣,我脏了你也别想干净。

于是,李栋和白莲教在大同开始了又一轮斗法,说得好听这叫舆论战,说得不好听叫互泼脏水。

后世见惯了大公司之间怎么黑对手的,李栋做起来自然一点都不含糊,到了后来,白莲教徒自己都有幻觉了,那就是自己不是东西。

大同城同一天里发生了十二起S乱杀人事件,凶手皆是“白莲教徒”,所杀者皆是“平民百姓”,杀人的理由琳琅满目,拒绝入教者杀,不交香火钱者杀,最离谱的理由,某位百姓赞美了一句公爷的英俊帅气,这位善于发现美的百姓因为他善于发现美,卒。

一桩桩的血案,一具具被抬进官衙的尸体,一群群凶神恶煞的白莲教凶徒……

紧张恐怖的气氛在城内越来越浓郁,百姓们终于发现,往日和颜悦色的白莲教变得完全陌生,他们已变得像一只只疯狗,冲大同城里的百姓露出了獠牙,反而一队队神情肃穆的锦衣校尉虽然冷硬如旧,对百姓的态度依然恶劣,但从没给百姓们造成过实质的伤害。

朝廷与白莲教的天平,在百姓心中渐渐倾斜……

秦公爷一只手兴云布雨。令大同风云变色,民间颇具群众基础的白莲教数日之内形象大变,一群有理想有节C的革命者立马变成了执刀当街砍人收保护费的流氓混混,人人得而诛之。

百姓惧而不敢言,直到最后,秦公爷给白莲教泼脏水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成为百姓由惧到怒的转折点。

这件事的功臣是鲍超。

鲍超是个人才,这个人才最大的优点就是做人很实在。往日里,在李栋身边完全掩盖了鲍超的才华。

实在的人通常不会演戏,演一出砸一出。

鲍超是鱼鳞卫总队长,丁奎志是副队长。以二人的官职。自然用不着亲自挎刀巡街,所以在大同百姓眼中,鲍超和丁奎志都是生面孔,演戏这种事。自然只能由生面孔去演。

鲍超和丁奎志换了身衣裳。各自对调了身份。丁奎志成了被追杀的百姓,鲍超则是凶神恶煞的白莲教痞子。

于是以鲍超为首的一群白莲教徒挥舞着刀,在大同城内追杀丁奎志。第一次扮演反贼,鲍超兴奋极了,扬着刀兴高采烈地追着,丁奎志在前面一脸惊惶地逃命。

演得都挺好的,最后演砸了。

按照约好的程序,丁奎志脚下一踉跄跌倒在地,鲍超冲上去补刀,当着围观百姓的面把他“杀”了,再说两句恶狠狠的场面话,给白莲教泼泼脏水,戏就算落幕了。

谁知鲍超高兴之下钢刀一甩,手却没握稳,刀飞了。

噗地一声闷响,众人愕然扭头一看,鲍超的刀不偏不倚C在一名围观百姓的大腿上,眨眼间血流如注,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真血。

受害者一声凄厉的惨叫,令演戏的锦衣卫跟鱼鳞卫们头皮一麻,有些惊慌地瞧着鲍超。

鲍超来不及反应,受害者旁边十来个汉子忽然站起身,神情不善地将鲍超等人围在中间,再瞧受害者和这群围观者的长相打扮,一副松松垮垮吊儿郎当的样子,鲍超心下一紧,情知不妙。

围住鲍超的这群人在古代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当时人们管他们叫“游侠儿”,说是“游侠”,实则干的都是一些聚众斗殴,耍钱,敲诈百姓等等恶事。

历史在发展,时代在进步,游侠儿的名字渐渐变了,当然,他们的德性很固执,一点也没变,随着千百年来改朝换代,游侠儿的称号也沧海桑田,令人唏嘘,后来人们称他们为泼皮,痞子,无赖,闲汉,混混……等等。

这类人喜欢逞强斗狠,惹急了往往变身为亡命之徒,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都敢干,实在是大明和谐社会的极不稳定因素。

误伤痞子的感觉很不好,被一群神色不善的痞子围住的感觉更不好,搁了平日穿着官服的时候,鲍超哪会怕他们?通常都是这群人抢先磕头当大爷似的被供起来,然而今日……

今日不同,今日鲍超是身份是白莲教头目,而且这个身份不能露馅儿,一露馅儿公爷和他们这几日的脏水算是白泼了。

为首一名痞子走到鲍超眼前,隔得非常近,几乎鼻头贴鼻头了。

痞子一张嘴臭气熏天,带着浓郁的大同地方口音。

“嘛意思?你砍你的人,拿刀C咱兄弟是嘛意思?你想恁么地?划个道道儿来。”

“我们……是白莲教……”鲍超想发火,堂堂鱼鳞卫总队长,实在是件很憋屈的事。

游侠儿嗤笑:“无法无天了,你当你们白莲教是朝廷衙门啊?说得那么光明正大,我就想不通了,朝廷禁你们一百多年,越禁你们底气越壮,都敢当街杀人了,我们也是干的欺负老百姓的买卖,你们那么厉害,叫我们情何以堪?瞧我那兄弟,没招谁没惹谁,看个热闹被你们C了一刀,冤到姥姥家了,说说,刚才是不是C-的特别爽?”

鲍超哭笑不得,这小嘴溜得太过分了吧……

被追杀的丁奎志不高兴了,跟这帮痞子废什么话呀,耽误了时辰回头公爷又得大骂咱们一顿。

丁奎志是个暴脾气,这也是丁奎志为什么不能外放的原因。

本来趴在地上摆好被杀姿势的丁奎志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劈手夺过一名“白莲教徒”手里的刀,在众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丁奎志一刀将一名痞子的大腿捅了个两D对穿。

贫嘴的游侠顿时勃然大怒:“这是什么个意思?杀人的被杀的都朝咱们捅刀子,这******是伤害我们的软弱和善良啊!兄弟们,曰他!”

众痞子纷纷大怒,一涌而上,砖头石块陶罐没头没脑朝鲍超丁奎志等人砸去。

街面一阵大乱,混乱的人群中,一个不知名的痞子忽然高喊了一声:“驱白莲,砸香堂,把这伙祸害街坊的家伙赶出大同!”

这句话点燃了大同城里久抑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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