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城内官仓位于城东靠近官道的地方,占地颇广,十余个仓库在城东字排开,大同总兵派了三千精锐日夜轮番巡逻戒备。
官仓不仅装粮食,大同是个重要集散地,南来北往的货物都在这里停驻,丝绸茶叶瓷器封在个个的木箱子里,商人们暗里给衙门的官员和卫所的将领们塞点银子,他们的货物便入了官仓,有了官兵日夜巡逻保护,也不怕有失。
这其实是很正经的商业行为,商人们的做法等于是向官方租用仓库,只不过租金相对而言比较昂贵。
此时深夜,大同官仓的十余个仓库皆燃起了冲天火,火势很猛,隐隐夹杂着火油的味道,准备得如此充分,显然戒备官仓的三千军户里的军士有白莲教的同谋。
铜锣敲得震天响,守库的队长将领们急得面如土色,扯着嗓子声喊着救火,看着军士们拎着桶盆往火里倒水,实可谓杯水车薪,百户们的脸色更绝望了。火势腾腾烧得旺盛,然而他们的前程却从此黯淡无光,运气差点,流放甚至砍头都不足为奇。
官仓的排平房事先被淋了火油,火借着风势,几乎眨眼间便将官仓全烧起来。
…………
风高放火天,大同官仓的这把火无疑是非常成功的把火。
火惊醒了全城,各家各户的百姓从家端出了桶和盆,井里河沟,打了水便奔向火场,整座城因这把火而沸腾起来。
混乱喧嚣,近百条穿着灰色粗布衣裳。腰间用草绳松垮挽了个结的农户汉子仿佛看热闹似的不经意般聚集到起,互相使了个眼色,行人无声无息向城西的西市走去。
百姓和官兵全部聚往东城救火,西城片寂静无人,百余人匆匆走到西市,再往前走数百步便是西城门,城门关了也没事,几个铁扒爪系根绳子,顺着低矮的土城墙往下顺溜。今晚便算毫发无伤功告成。
“今晚这把火烧得漂亮!”任天行脸喜气低声夸道。
个头绑蓝巾的年轻小伙子笑道:“跟着任爷咱们打了场顺气仗,心里特痛快,这回那姓李的国公可该急眼了,好教他个乖,大同城到底是朝廷的天下。还是咱白莲教的天下。”
任天行脸得胜还朝的骄傲神色,低声笑道:“圣女老说这李栋不可小视,可他来了大同这些日子,拿的不过是些外围的信徒,咱们的筋骨点没伤着,反而被咱们烧了官仓,我看呀。圣女太高估朝廷的国公了,不过如此而已……”
得意的话音还没落,走在西市上的众人忽然听到阵杂乱的脚步声。
众人愕然间,却发现简陋的街道两旁的房顶上亮起了火把。紧接着两旁商铺的楼厅堂二楼阁窗同时打开,具具散发着冰冷气息的火铳悄无声息的伸了出来,一排排的弓箭手也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房顶之上。
他们手里的弓弩,散发着冰冷的寒光。
街首街尾两端也呼啦声围上几百上千名穿着红鱼鳞甲的鱼鳞卫甲士,人人手钢刀出鞘。刀刃映着火把艳红的光芒,散发出地狱岩浆般的气息。
浑身披挂的副队长丁奎志走上前按刀而立。虎目冷冷扫被死死围在间的任天行等百余人,忽然暴烈喝道:“白莲余孽,意图不轨,祸国作乱,速速放下兵刃,束手就缚,否则格杀勿论!”
甲士们上前一步,有无尽的压力。青石板碎裂无数。
轰!
街道两端的鱼鳞卫甲士齐上前跨了步,手中利刃泛着寒光,齐声喝道:“格杀勿论!”
面色苍白的白莲教众人沉默着背靠背,围成个小圆圈,倒也有几分军伍御敌圆阵的味道。
任天行声不吭,沉默忽然冲天而起,人刚跃起半丈,腰间的刀便已出鞘,雪亮的刀尖直探丁奎志喉间……
周围的亲兵自然不会让副队长有失,三五人举刀便迎上。
百余名白莲教众趁机发动,众人挥刀且战且退,向西城门边艰难移动。
丁奎志嘿嘿冷笑数声,喝道:“既不受缚,全部S杀当场!”
“砰!砰!”
都是军中的精锐的神S手,自然弹无虚发。
嗖嗖嗖!
枪林弹雨之下,便有十余名白莲教徒被S了要害,身体瞬间失去力量,软软倒地失去意识之前,脑海仍残留着最后丝懊悔。
原来朝廷的国公,并不像任爷说的那般没用,今晚这面天罗地,分明是早早为他们预设的呀。
深夜的雪越下越,天地间披上了层苍茫的面纱,如梦幻泡影,教人分不清这世间原本的黑白正邪,看不清芸芸万灵的今世来生。
梁红玉静静躲在个黑暗的小巷里,看着白莲教的弟兄们落入了秦军的圈套,看着支支疾如闪电的弩箭S进弟兄们的身体里,看着喷着火舌的子弹打碎兄弟们的脑袋,看着道道锋利的刀刃无情地劈砍在弟兄们的身上,那声声临死前的惨叫,像把刀子,狠狠剜着她的心。
梁红玉面无表情地看着,像尊石化的雕像,就这样看着白莲教的弟兄们在她不远的地方搏命,陨命,她的手握成拳,死死攥住了自己的衣角,绝色面庞的表情仍如岩石般冷硬,可眼眶却蓄满了泪,浑身不可抑止地轻轻颤抖。
被秦军屠戮着的这群人不是普通的分舵信徒,他们是跟随她数年,将白莲教的种子在大同城内发扬广的骨干弟兄。
百多人,就这样被秦军当作猪狗牛马,无情地屠戮杀……
李栋……
好深沉的算计,好毒辣的手段!
梁红玉咬了咬牙。眼眶的泪水不知何时竟被她憋了回去,目光再次投向不远处激战的现场,梁红玉的拳头攥得发白。
明知不可为而为,是勇是愚,且待事情为过以后再论吧。
深吸了口气,梁红玉转身走到了小巷深处。
…………
…………
秦军屠戮白莲教众时,梁红玉在小巷内敲了户人家的门。
这是户产人家,套两进的宅子,宅子里甚至还有位老仆人。略显陈旧的侧门内。传来老仆人战战兢兢的问话,不远处官府正在与白莲教杀成团,今晚官仓又起了火,城乱成锅粥,难怪这户人家如此害怕。
“是谁呀?”
梁红玉不答话。继续敲门。
敲门敲急了,里面的老仆人似乎下定了决心,当然,敲门的举动也让老仆人吃了颗定心丸,毕竟官府或强梁是绝不会这么礼貌的。
侧门吱呀声打开,老仆人举着灯笼凑近了,眯着眼打量了半晌。终于喜道:“原来是梁……”
话没说完,抹雪亮的刀光抹过老仆人的脖子,老仆人圆睁着不敢置信的眼睛,脖颈处如喷泉般的鲜血却仿佛流尽了他的生机。
软软跪倒。仰头栽地,浑身剧烈抽搐几下,老仆人已没了声息。
临死他也没想明白。活人无数的梁神医,为何会对他个老人下此毒手。
梁红玉反身掩上门,注视着地上死不瞑目的老仆人,声音颤栗却带着坚决。
“你如果不死,又怎么迎来白莲盛世。这个世道太黑暗了,你死了也许是最大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