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玫从来不哭,至少他没有见到过。
据说偶尔不得不哭还要靠洋葱帮忙,比如贺老太太去世的时候。而她的嫁妆箱里,竟然随时装着洋葱。他知道了之后问她,她笑道:“哎哟,洋葱是个好东西,关键时侯,可裹腹,可催泪,身体和情感双重需要,常备无患常备无患。”
那时候他对她说:“做你自己就好,跟着我不需要你装哭。”
曾经她把他气到爆跳如雷,然后他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她连惊吓带委屈,他唯一一次见她那般慌张无措,但最后她也没有哭。
她从来就没在他面前哭过。
后来他想,如果那次竹林里,她被气哭了,或许他会停下来,哄劝几句,道个歉什么的,也许,能开启他们之间关系的新的篇章,也许便不用他独自等得这么辛苦。
这么一想,觉得偶尔哭一哭也好啊。一个小小女子,明明长得很柔弱,个性却实在刚强,让他的怜惜都无处安放。
还好缘分这种东西,实在奇妙,兜兜转转,还好,他坚持住了,依然是她在他身边。
从来没听到过关于她想当家夺权的半点儿消息,但他听到时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好象本来就是会这样的,太太爱找事儿,她总会反击。
如果谁硬要招惹她,就该自己倒霉。
京城传来的消息里只说现在她接手掌家,太太被静养。却没有说她具体做了什么动作,让太太被静养。但他就是相信,一定是她愿意掌家才会落得这样的局面。不然,她不会接这个烫手山芋裁决。
他很想知道细节,到底是怎么铺排的,就让父亲不顾侯府面子对太太发作了?
也不知道她的信里有没有细说。
黄莺接过帕子,揩了揩泪,然后轻声问道:“相公是嫌弃我爱哭吗?”
“想哭便哭,想笑便笑,做你自己就好。现在莫哭了,先回去休息,我还有事儿,回头再说吧。”霍辰烨道。
被再一次往外赶,黄莺脸上的悲伤更重,口中却只道:“是,我知道了。”说着把臂上挽着的一个小小包裹放在书案上,然后转身往外走。
刚走了两步,就躬起了腰,捂住了肚子。
“怎么,肚子又痛了?”霍辰烨见了忙问道,人虽在书案后没有跟过来,声音里的紧张却很明显。
黄莺低垂着头,眼睛里掠过一丝笑意。很老套的一招了,却屡试不爽,每次他都十分紧张。
“不要紧。”黄莺微喘着硬撑道,“反正是老毛病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边说边将身子躬得越发低了。
霍辰烨见了,就忙把手里的信纸揣进怀里,从书案后站起身来,快走几步过来扶住她,一手抚在了她的肚腹上。眼睛扫了书案上的包裹一眼,口中埋怨道:“你又做了什么?有事儿让扇儿做就行了,明明身子不好还总爱逞强,这下好了,又得自己生受着。”
一边叫外面守着的小厮去请大夫。
有小厮应着声。
黄莺忙拦道:“不用了,又不是大毛病。”
然后拍拍他的手,笑道:“相公也太小题大作了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身子就这样,痛一痛也就好了的。不过给相公做双鞋,想紧赶着做完,送过来让相公高兴高兴。谁知道廊下坐得久了忘了披衣,吹了些穿堂风,后来又吃了几口冷饭,可能受了点寒,竟然又痛了起来。”
霍辰烨皱眉道:“你身边的丫头呢,怎么都没有侍侯着?这么不顶事儿便卖了去,重新买合适的人来用。”
“不管她们的事儿,是我把她们都支了出去不叫打扰的,你知道,她们不停在我眼前说着让我歇着歇着,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跟那些什么用处也不有的闺阁弱质女一般了,心里便生烦。”
说完她便直起腰,半仰着头,脸上泪痕尤在,却已经是一副灿烂笑模样,眼角淘气地挑着,语调欢快地道:“你看,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又不痛了。现在就算来只老虎我也不怕它。”说着还挥了挥小拳头,以示自己的强壮。
当初,那个当真打得过老虎的女子,现在这么瘦弱了。霍辰烨没有说话,眉头皱得更紧了。
黄莺揉了揉霍辰烨的眉心,柔声道:“相公快别担心了,没的倒叫人心疼。”
“受不得凉,自己多当些心。身上这棉衣也薄了些,出来至少披件披风,让丫头们跟在身边,以后不要再做活计。”
明玫也是最怕冷,天一寒便裹成了棉花包,帽子袖笼护膝,还爱揣着手炉不放。早上不想起床,出门不想伸手,据说时常出门带两件披风,只怕裹不严实了。
霍辰烨想着便笑了:“你们少奶奶也最怕冷,成亲时我的院子基本没变,就是把屋子里的地炕重修了修……”
“少奶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真是让人好奇,扇儿那丫头,回去一趟,问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扇儿回去想当姨娘来着,结果赶错了时间,再回来西北老实多了,她让她做什么都赶快去做大艺术家最新章节。
但扇儿常说,少奶奶这好那好,长得好看,为人和善,御下有方,多得少爷欢心……听得让人心烦。
可是她不说了,她又忍不住旁敲侧击地打听。
真的很让人好奇啊,如果她们到了一处,也不知道相公还会不会象现在这样紧张她。
霍辰烨见问,脸上不由浮起一丝笑来,拖着长调道:“她呀……”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黄莺看着霍辰烨脸上那柔柔的笑意,心里不由酸涩起来,幽幽道:“真想回府去看看。”
霍辰烨沉吟了一下,道:“过些日子就送你们回去。你最近跟着扇儿,学习些府里的规矩。”
霍辰烨心里明白,明玫定然是不喜的。那丫头,明明知道他西北有人,却从来不肯问他半个字儿。
扇儿那么机灵,回府一趟也没有讨得了她的好去。但她的个性,便是不喜也不会慢待她们,只要她们不招惹她。
霍辰烨心里叹口气。
总这样也不是办法,长痛不如短痛。他得把人领到她面前去,好好跟她细说。等她气顺了,大家都安顿下来,有个章程规矩,然后,他们好好过日子……
霍辰烨想着明玫生气时的小样来,眼里喷火似的,就那么倔强地盯着他。若她真的生他的气,便是吃些苦头,也由她去,再不暴跳生气,也不甩手走人。
霍辰烨想着,又有些失笑。那丫头使起坏来,他沾上风的时候也不多呀,没准会被她怎么蹂躏呢……
而霍府里的明玫,却没有想那长远的妻妾一家欢的事儿,她如今正在府里大刀阔斧地改革,以后神马的都不重要,如今她天天呆在这片四方井里,要先把这里面的事儿捋顺了,日子才能过得舒坦。
她先让人请了庄管事儿,出示了金印。劝道:“外院事务一向庄管事儿最清楚,如今侯爷病着,二爷新掌外院事,还没有熟悉起来,如今正是府里最需要你的时候,庄管事儿怎能现在撂挑子?好歹等侯爷身体好些了再说,庄管事儿你看可好。”
庄生见印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印竟在大少奶奶手里。他这次肯听明玫的话出现,是因为接到过霍辰烨的信儿,让他好好听少奶奶的话,心里还多少有些不乐意,没想到如今这位才是顶头上司。
他连连点头。
明玫笑道:“你不用诧异,我原本是不懂外院事务的,只是烁兄弟也没接触过,怕他一下子失了控,才让我多一道手。”
庄管事儿问道:“那二爷那里?”那也是主子爷呀,他们这些当差的到底该怎么做给个准话儿啊。
“一样的方法,小笔支出听二爷的,超额大宗该不该用,你和几个管事儿一起商量出个结果来,着人报我一声,我还要商量侯爷呢。”
“少奶奶,其实平常过日子,府里大部分都是小笔支出。”庄生提醒道。
也就是说,这样的话还是二少爷管的事务最多。
“嗯,我知道,就是让二爷多锻炼锻炼。”大事不出差错,可以捞到点儿小笔的银子,这都没有什么关系。霍辰烁说起来是侯府嫡子,他管也名正言顺。
再说霍辰烨在外当差,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回京一趟,府里总得有男人持事儿才好。让他持掌庶务,哪能少得了甜头。
所以也就是说,这少奶奶并不针对二少爷?并且看这意思,下会听他们几个管事儿的意见,上会禀报侯爷,只起个穿针的作用?庄生思忖着,见少奶奶并不真的要抓权在手,提着的心便放了下来失婚,再遇爱。
虽然这是主家,但他真怕她是那种明明什么都不懂,偏非要他们照着做的,外行指导内行,最后出了事儿,倒霉的都是他们这些当人手下的。
“你是侯爷依重的人,可见是有大能耐的。这次多亏你行事认真严谨,按规矩办事儿,为府里着想,才让府里免损失了这么多钱财。所以我对庄管事儿是非常信得过的。我也好二少爷也好,以后都要多仰仗你了。你也放心,我用的人,认真办差的,我都不会亏待了就是了……”
稳住了庄生,也就稳住了外院。明玫便开始调整内院儿人手。
被京兆尹带走的那许多人手都没有回来,原来的差使都是别人暂顶着,明玫又从家生子里挑了些人上来,把厨房,采买,传事处,库房,内帐房,各处重新调整了一遍,没有大的改动,各处以老带新。
甚至不用她特意安插自己的人手,府里的老人新人,谁不知道看新的主子脸色。
明玫交待司茶:“注意看着这些新来的,看看有没有机灵可用的。不一定要在各处掌权,只要能了解各处信息便足矣。”
掌据第一手资料是很重要的,有时候明面上问出来的话,和丫头们私下聊天说出来的压根不是一回事儿。
司茶道:“小姐就放心吧,不用咱们刻意去亲近,就有人凑上来。这不,才一调整,就有人给咱院里那几个小丫头子们送点心袜子的,热情着呢,大家聊得好,慢慢就熟了,谁是什么样的人,谁的话可靠,极容易知道。”
“哟,就没人给你送点儿?”
“怎么没有,昨天大厨上的婆子还给我送来几碗好菜,说是自己拿银子买的材料,可不敢动用公中的。又说是新学的花样,让我尝尝手艺呢。我推辞不过,便悄悄分给大伙儿吃了,连咱们小厨上的汤妈妈都赞好呢。”
原来的大厨张妈妈因为烤猪事件儿被霍胡烨踢成了重伤,后来扈三媳妇儿又出事儿,大厨上变动最大。明玫新换的领导班子,对司茶她们殷勤着呢。
“嗯,好是好,但咱们小厨房已经开了,也没必要再吃回大锅饭去。回头让那婆子立个菜谱,什么时候嘴馋她那一款了,咱们另出银子订去。”
司茶连连点头,然后问道:“奴婢瞅着,只怕以后来送着送那的不会少了,那可怎么办呀?”
送礼的人,有的不过想混个脸儿熟图个心安,当然更多的是想托人办事儿,或者先拉了关系备用,以后有事儿好说话。明玫知道司茶不过矫情,哪里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管笑道:“唉,要收礼收到手软,那可真是大麻烦。”
司茶就笑起来,这才悄声道:“我专门记了个册子。”给的东西或吃了或用了,都留着底儿,能还的人情还回去,不好还的,且留着看有什么后话。
当然这些人不见得可靠,那些从来不送礼的老实孩子,更不见得不可靠。
“如今你人面儿熟了,自己瞄瞄,看有没有合意的男子,若有,跟我说,我给你作主。”
这话儿提的多了,司茶也不脸红,只道:“知道了。”
明玫不放心,再耽误真成老姑娘了,“也别只盯着霍府,外面的管事儿护卫什么的,多看一看。尤其是那些护卫,一个个长得多壮实啊。”
一下把司茶说得脸红了:“小姐,这话可不敢跟人乱说啊。”
“知道了知道了,我也就眼里看看而已,哪有在嘴里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