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过一个小弯,就看到卢佩仪已经脸色苍白,鬓发散乱,满面惊慌地张开着双臂胡乱舞招着划拍水面。起起浮浮间碧色镶金边绣折枝红花绿叶的浮光锦衣衫阔裙水里飘鼓开一大片,如一张撑开的织花锦伞,看起来画面很有些唯美。
岸上的贾金兰已经不见踪影。明玫学着唐玉瑭的样子用着惊慌的腔调冲着卢佩仪叫道:“姐姐别慌,来救了。”
其实情形没有多凶险,只是卢佩仪惊慌之下,想不起站直身就是了,只拼命拍水划水,虽然脚尖偶有着底,只是水底泥滑,加上她自己扑腾起来的浪来回冲打着,让她自己也不好站稳,这才那儿可劲地扑腾。
明玫不由提醒道:“这湖水不深的,姐姐试着脚下踩稳,站直身子。还有,手别乱拍乱舞了,保持身体平衡。”
卢佩仪看见来船两眼放光啊,虽然看到船上不过一个小儿又有些泄气,但倒是真不那么慌了。想起自己刚才确实曾有脚底踏着实地过,只是当时趔趔趄趄站不稳身,倒喝了几口水去。如今收拢神思凝气用脚探地,慢慢竟真踩稳了脚了。
水面不过刚刚到她嘴巴位置,紧闭着嘴巴倒不至于就喝进水去。卢佩仪心中一松,刚稳了稳神儿,便遇一浪过来,鼻子便呛进水去,慌急之下张开嘴,便又喝了一口水去,于是又是一翻扑腾,激起无数浪花。
明玫看她离岸并不远,便把小船划靠向岸边。那边唐玉瑭嚎完几嗓子,见远处影影绰绰有得了信往外跑去叫,他便回头边叫着边往回跑,到岸边见明玫正用一只手扒着岸企稳,用脚踩着船,用另一手把撑竿递过去道:“姐姐抓住!”
唐玉瑭一个俯冲,全身匍匐着地,双手穿过明玫的腋下交叉于她胸前,把自己当作泊船的铁锚,用吃奶劲儿死死抱着明玫,嘴里一边叫道:“妹妹抱牢了,抱牢了!”
明玫被挤压出一股粗气,这姿势,这到底是什么姿势啊。
来不及多说,那边卢佩仪已经双手紧紧抓住子竹竿死劲扯着,那劲头,似乎海枯石烂,永远不离不弃。
溺水之,是根稻草也会想要紧紧抓住的。卢佩仪一竿手,这才确确实实有了一颗心落地的感觉。水里无着无落无可抓挠无处攀扶太让心慌了。
船儿一阵荡晃,明玫上身被固定住,脚下不稳,无法调整身形随船使力。眼看着船儿随浪离岸而走,明玫几乎全靠唐玉瑭那点子力气挂着了,不由一阵惊叫:“唐玉瑭,船跑了,快松开,拉着撑竿拉着撑竿!”卢佩仪已经往前试探着走了一步两步,唐玉瑭岸上拉住撑竿就可,明玫自己可以随船飘荡去。
唐玉瑭听说船跑了,当然更不肯松手了,反而“吭吭”有声地用着吃奶劲儿抱着明玫。再这么下去,他瘦胳膊细腿儿的吊不住她,反而被她坠下水了,到时候,很好,大家一起游一泳吧。
唐玉瑭说不动,明玫只好另想辙,一狠心,猛然一抖手,却没能把卢佩仪的手从竿儿上抖下去,她干脆自己一个手滑,撑竿脱手而去。腾出手来,明玫迅速攀着岸翻身上去。
那边卢佩仪抓着竿子正借力,却不防竿子忽然掉入水中,一时间有些茫然,低头呆看着抓手里的竿,一浪过来,又灌一大口,又呛咳惊叫起来,只还知道抓着竿子不松手。
“站直,闭嘴,头后仰,用鼻子呼吸。”明玫一上岸就大声吆喝着指挥起来。这古代女,真特么麻烦,明明就这么深的水,明明已经站稳了呀,没了帮扶就继续等死吗?“往前走一步,就走一步,把竿递给,递给就能拉了。有浪到就站稳闭气,慢慢走过来,走过来。”
那卢佩仪浑身发抖,头倒仰了起来,却半步也走不动的样子。
明玫没法,眼看撑竿就岸边水上飘飘荡荡,偏偏伸臂总也够不着。四处看了看,卸下手上一只镯子,再一把解下唐玉瑭腰带,把腰带系上镯子做坠儿,再系个活解扣,照着水里一起一浮的撑竿抛过去,如此三四次,终于套住撑竿,慢慢拉紧,轻巧用力,终于把竿子给钓上来了。
于是岸上两握着竿子一起拉呀拉呀拔萝卜。
......
那边贾金兰小姐抹着眼泪一路小跑着过来,身后跟着几个婆子丫头。直到卢佩仪浑身哆嗦地终于扒上小船再爬上岸,这伙子也终于赶到了,丫环婆子俱是吓得脸色乌青的,连连叫着阿弥托佛,又连连告罪,又连连表示感激,得得瑟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当头一位婆子立马解了身上的锦缎棉褛给卢佩仪穿上,一面安排就近入了旁边荣华院洗漱换装。
冒着白烟有些烫手的热水里泡了半个多时辰,俨俨的姜汤捏着鼻子喝下了好几碗,旺旺的炭盆床边摆上了七八个,厚被子压上了三四床,汤婆子塞进去二三个。卢佩仪捂着头睡了一大觉,捂出了一身淋漓的香汗来。
好水里时候不长,寒气侵体并不深,又一番给力的补救措施,算是内外俱热乎过来了。卢佩仪自己起身活动几圈,也觉得,嗯,很好很好,不能再好了。
一位老太医来诊过脉,捋捋胡子点点头,曰:无恙。
宣告了此次事故的有惊无险。
明玫后来得知,深深感叹:好家伙,这身体果然够小强。从水里上来,卢佩仪虽然连牙齿都颤得咯咯直响,但似乎连个喷嚏也没听到她打一声。明玫觉得如果换她那冷水里这么一泡,没准又会躺半年也说不定。
这些具体后续操作明玫并没有参与,一众忙于安抚照顾卢佩仪时,明玫便主事婆子反复交待不可多言后便撤了,回去复了命,吃了酒席,仍然没有半分关于落水的事儿传到前头席间来,明玫便知道,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只是唐玉瑭,跟着明玫往前面席上走,一路慢吞吞地磨蹭明玫身后,明玫站住身几次等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受惊了吗?刚才用尽了力气脱力了吗?怎么走这么慢呢?”一边做势去搀扶他。
唐玉瑭躲着不让她搀,一边哭丧着脸道:“七妹妹,,提着裤子呢。”
“呃?腰带呢?自己不会束吗?要不要帮系裤子呢小少爷?”
唐玉瑭使劲摇头:“腰带湿了一段,万一把裤子染湿,五哥定又要笑尿裤子,才不要。”一定要等下和小厮换腰带系。
明玫眨眨眼睛故作惊讶道:“小表哥,什么时候尿过裤子呀?”
唐玉瑭惊觉失言,立马把嘴闭起来,眼睛骨碌碌地盯着明玫瞧,似乎紧张会不会被她取笑。两片嘴唇都被吸进嘴巴里去,两侧腮帮子都鼓子来。嗯,白白嫩嫩的小包子又现形了。
明玫笑起来,故意羞他:“可是这个样子很象拉裤子里鸟......”
。。
关于焦恩赞,明玫实不喜,纵容着嫡子女跟前闹腾,庶子女跟着府里一众女眷屏风右屏排队拜寿。这差别能不能再明显一点儿?或者分男嗣女嗣也行,总之要守规矩才行,明明也有大些的小辈儿排男眷后面一起拜,就非领着那俩一起,还那里站不住东晃西晃的。若是现代,好吧,亲子互动,没个嘛的,但妈别都不这样啊喂。还有那个女,不是他的默许纵容,那女就敢抛头露面那么一番念唱作打,那一曝光时间,足够她府里其他姨娘中得意上一整年的吧?
不过也不是个聪明的,爱出头逞强,大厅广众之下越众而出,男客面前露脸,那是些歌姬玩艺儿才常干的事儿。但焦恩赞众面前给她好脸,就是纵容她这种行为气焰,这焦府里,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这样一个没规矩的侍妾,给他焦恩赞教养嫡子女,又能培育出什么象样的奇花来?
焦家待客女眷的内宅后院,有不明男子擅入。有客落水,仆妇下竟无一及时赶到。内宅服侍有死角,客长时间无照应,可不是焦府管理混乱之故么。等等情景,都说明这家子,不是什么有规矩家,便是曾经有,只怕也已经破败到不堪了。没准私下里,还更有得乱的呢。
明玫是对这姓焦的没有说上半句好话,甚至昧着良心道:“二姐姐,那个焦家二公子焦恩赞,下巴长得象猴子一样,嘴唇尖薄,嘴巴蚌壳似的有些张不开,鼻子象个石头棱子一样尖直难看,眼睛眉毛长得却象个女,看哪都觉得不好看,就这样怎么还有传说他长的好?可见传言真不靠谱啊。这一直病秧秧的没精神,时不时的轻咳两声,不知道是不是有痨病。每咳还总是半垂着头半掩着口半扭着腰,那架式就象个唱戏的一样。只不停偷偷看左厢这边,看到了女子身影便眼睛发亮起来。妹妹瞧着,完全不象个好......”
贺明璐听了,心里凉了半截,然后便表示深深的怀疑起来。她不是只让明玫一个去战斗,她自己女眷中游走,也探听了许多此消息。她甚至接触了那混堆里的焦恩赞的姨娘,庶子女,焦家的夫太太,个个都说的是焦恩赞的好话,连众多宾客,提起来都是夸赞的,哪有象明玫说的如此不堪,连最为所称道的长相都入不了眼?
“是不是认错了?”明璐迟疑地问道。那几个庶子女个个粉雕玉琢似的,老爹的品种能差到哪儿去呢,享誉京师的美男子,怎么可能是明玫说的那种形象,难道众都眼瞎不成。
“哪有,专门问了五表哥的,还问了别。还有,这个一定很脏不爱洗澡,身上有虱子跳蚤也说不定——有个美貌女子当众他前胸后背又摸又抓的,他笑着直说好呢,可不是痒痒挠得舒服了?——不信问五表哥,厅里男客都看着呢。”
明璐听明玫说的好笑,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终于有些怔怔起来。没想到自己想象中无限美好的,竟是这么个品行?明明说都改了的,如何又肯当众如此?心中发酸了半天,忽然心思一动,明玫那小丫头哪懂欣赏什么成熟男的品貌举止,如此说法是不是纯为抹黑此呢?若真是如此定是得了大太太的授意吧。她想想越觉得就是如此没错,心里不由着急起来。再好的姻缘,大太太不点头也是枉然。她得想法子让大太太同意才行啊。
宴席罢,那边厢好戏上场,锣鼓声声,一帮夫太太便转移阵地去喝茶听戏。
明玫很忙的,先是被明璐再次拉着细细问东问西,然后交待她去找焦府的小盆友们玩耍去,“要和小主们好好交往才是正理,回头姐姐可要仔细问噢。”明玫暗暗翻眼,明明求办事,偏端着老大的范儿,既然是要交好主,下次便把焦老太爷的音容笑貌讲给她听好了。
接着唐玉瑭跑进来,急急拉她去外间:“七妹妹七妹妹,五哥有找。”
唐玉琦上午盘距假山亭上,正好看见两件事儿,拿出来细细交待明玫:“第一,那墙后男子名贾谨,是贾国公府一旁枝嫡子,和贾金兰是堂兄妹。”
明玫一听,眼睛晶晶亮地看着唐玉琦,有些微结巴地问道:“,是说?”
“**”两个字儿舌尖上打转,终是没敢吐出口来,唐玉琦已然接口道:“没错。看情形,他们兄妹二当时肯定正密谋着什么......不过,一介外男,什么事儿需要跑进家内宅儿里商议呢,两兄妹什么时候说不得?”
“噢......是啊。”明玫摸摸鼻子讪讪道。也是,要乱他们不会自个儿贾家乱去,那里熟地熟岂不方便自,何苦还非跑家焦家来乱。
“第二,那卢家姑娘是被贾家姑娘撞下水的。或是有心,或是无意,总之就是她干的。”唐玉琦道。
“没准他们是正巧碰到的?”然后贾金额兰发现了自己的堂兄干出这等没脸的事儿,于是替他遮掩藏身,这才把卢姑娘支开,谁知心不蔫一不小心之下把家给撞湖里去了?
唐玉琦的推测却很暗黑:“据猜测,他们兄妹正密谋什么的时候,偏巧卢家姑娘过来,他们便怀疑被卢家姑娘听了去,因此一心除去她也未可知。不论如何,那卢家姑娘能迅速把事儿栽妹妹身上,显见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被撞下水也是报应。总之,此事内情深深,妹妹迅迅远离不可被挟裹其中。”
这么严重?明玫傻傻点头。那意思,被杀灭口也是很可能的事儿?
“不过”,唐玉琦最后说:“妹妹不必害怕。那贾谨与们不相干,对于卢家姑娘,妹妹于她还有救命之恩,对她也算仁致义尽,不论姓贾的也好姓卢的也好,谁硬来招惹咱都不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