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开宴前,明玫终于找了个机会,把刚才贾金兰说三小姐的话给大太太讲了一遍。大太太一听,心头火直往上冒。想来留峰寺那事儿,只怕是被贾家知道了。那天三月三春会,留峰寺已经清了香客,只他们几家勋贵家的家眷。只是这贾家闺女也忒不厚道,竟然这样场合的众面前拿出来说嘴,这样败坏家女儿家名声?这样没家没教的,难怪贾家不成个样子。
只是如今圣旨已下,此事已经钦定了下来,倒不怕他们捕风捉影的说嘴去。
她一脸云淡风轻的笑,对明玫和明璐两姐妹道:“七丫头说的很对,三姐姐那是圣上赐婚,一般家哪有这种殊荣,只怕有些小家子气的,免不了要羡慕嫉妒呢。咱们不用多理会就是了。”
然后说起卢佩仪来。大太太倒是热情,听说有卢家的,忙让明玫请过来相见,对卢佩仪也很是亲切的样子,还取了个金镯作表礼。
这场宴赴的徒劳无功,几个有意的太太提起的,不是庶出,就是家世差了些,要么有毛病,总也不合意。大太太也不急,反正姻缘姻缘,靠的就是一个缘字。总之还有时间,现只是把信儿散出去,让家知道贺家有这么个急嫁的二姑娘罢了。另外也发动了两个儿子,让他们留意着进京赶考的学子中,可有家世品合适的选。
晚上贺老爷回府,贺大太太和他提起日间杂事儿来,尤自气愤不已:“......那贾家,竟敢就这样嚣张?可是另有什么依仗?”大有让自家男去找点麻烦的意思。
本来嘛,京卫指挥司干嘛的?负责京城防务的。战争时期打打仗杀杀敌,保家卫国。和平时期干嘛呢?光练兵吗?白吃饭啊?自然还是要保民平安的。
日常京卫指挥司有专项小组负责京城治安屑禁捕盗抓贼等等各色杂事,干的是五城兵马司的活儿。圣上曰过的:协理五城。但有事故,视情节严重程度和涉案员多寡划分责任。罪犯多的,范围广的,由京卫指挥司主理。少的,才有五城兵马司主理,当然,后者更多的是要管那些摊贩物价斗殴打架各色更为琐碎具体的事儿,抽身无术有大事儿发生时也舞罩不住啊。
因此,做为手下兵多将广从防务到治安一把抓的京卫指挥司副都指挥史,贺老爷走的可不是公仆路线,他是痞子路线,常常直接抓就打,简单直接地以暴制暴。他曾把咳嗽声大惹他心烦的安上个防害公众安全的罪名抓起来修理修理,虽然此事没说破,但当谁不知道呢?所以,给自己女儿找点场子不过份吧。
贺老爷笑道:“贾家那一门子的事儿,又不是不知道,让贾国公爷作难了多少年。如今除了贾国公亲生的本家一支,有国公爷严厉看管着,还算规矩些,子孙也知道上进。其它的,从父祖辈到子孙,不用提了。这出言不逊的女子,只怕就非国公爷这家子的,只不知是哪一房的不肖女,倒不好怪到贾国公他老家头上去。”
原来这贾国公府,本也是功勋世家,开国功臣,始皇帝元宗亲赐的世袭罔替的爵位。结果却先帝孝宗登基前卷入党争站错了队,孝宗登基后清算旧怨,贾家就中招被夺了爵,后便潦倒败落了几年。过了些年后,一贾家后生贾敬业出来喊冤,直接击了登闻鼓。那时已是四海升平,天下稳固,孝宗这才有心情翻查了当年旧卷,觉得贾家确实没犯什么大事儿,有些冤枉,算是被牵连的,遂赐还了爵位。据说孝宗也是看中了这贾敬业少年英雄,胆略过之故,并直接下旨让这贾敬业袭了爵位。又申斥贾家处事不谨素行不端,并下狠褫夺了足足十年的银米俸禄,收掉的功禄田也十年后才再发放,也是将贾家底子抹去,让贾家重新挣那份富贵的意思。
可是这贾敬业呢,乃老国公爷第三子的第三子,非长房长孙的结果就是,贾府是一系列糟烟瘴气的闹腾。
要知道,长房儿子和孙子,都是按着继承的规格培养的,要能力有能力,要力有力,要财力有财力,本来这些东西都家手里控着,以及可能包括一些只有国公爷才有资格知道的**传承,也都提前知会过继承了。如今忽然大位旁落,自然的两派形成,各种不服对峙中,新小国公爷就处处受制处处落败。
闹的根源就是长房派觉得这三孙子承爵,不合规矩祖制。但这事儿又谁都不敢闹到圣前去,怕惹了圣上恼意一起,别说爵位了,命都保不住,便只贾国公面前闹腾。
当然爵位是已然那样了,夺不过来的,争的不过还是那老三样:权力,财力,名誉。权力表面上归了,名誉也归了,财力得归们吧。就是挣钱得给们花的意思。实际上,前十年无钱可挣,上面只给了顶帽子戴着不给钱啊。名誉么,也仍然只有帽子而已。但无论如何面子都归了,那家族内部,就得们说了算的,们得掌着里子。
于是贾家内部就开始闹分家分产。分家的原因是这小国公爷的祖父叔祖伯祖伯伯叔叔父亲各种堂哥亲哥等啊,以前祖父为国公爷时还好说,现成了三孙子当了,一帮子老男啊,不好再呆一处看一个小后生的脸色。分产的原因自然是现实掌权的想趁着手中有权赶紧把利益捞到手免得夜长梦多啊。好一番鸡飞狗跳的折腾。
分的方法就是,国公爷是吧,但族里还是那只三孙子,得三孙子的份例基础上,再少出一大部分去,因为有爵位做补偿啊。其它的,自然还是长房多些,其它次之,等等等等自有说法......
小国公爷当然不干啊,这也太欺负了吧。
那就继续闹腾。可惜这小国公爷虽有爵位,族里却说不上话。而以大房为首的一帮,却是族里积威多年的,形势几乎一面倒啊。
这贾敬业又年轻,原是热血冲动刚勇青年一枚,如今忽然变身掌权派,要和各种腹黑玩权谋,个中苦逼只自知。那真是道理越讲越没理,争到最后,连他去击登闻鼓也是不应该的了:万一圣上要是怪罪呢,本来一族败落了日子不过清苦些,可这圣上要是一怪罪,可是合族都可能被灭了呀。拿着合族的命做赌注去赌这么一次,成了,出尽风头占尽便宜,败了呢,合族合该陪葬不成?这是欠族里的呀,并且还欠着族里每个。于是这击登闻鼓一事,外面前是勇气可嘉,族里就变成了罪孽深重不顾别死活的了。
最后的结果就是,对方胜。个是玩不过宗族的,哪怕是国公爷。于是这贾敬业分家时便几无分到什么家业,很是过了几年困顿日子。
好当初因为贾国公爷的喊冤,受了滚钉之苦,身上扎了无断个血洞之后,先帝重查旧案后,起复了四五家被夺爵的家。那几家感念小国公爷的恩情,因此对贾敬业多有帮扶。要不然,那些年只怕日子都难过。
只熬了十年,圣上赐还田地俸禄,日子才算好过些。此时那些族亲长又围了上来,围着这些田地俸禄打转,觉得这本就是祖宗挣下的,只不过现传到了手上而已,都要咬一口。总之所有争执的话到最后都落到:既得了权势名声,利益就得让出来。
那时贾家虽得起复,可直到赐还了功臣田,圣上都没有再重用贾家其他。那个圣上欣赏的有血性的汉子因为滚钢钉又毁了身子不堪重用了,于是贾家也只能守着个爵位过日子。
再这么至少二十年,那些年纪大的老的老死的死,小贾公爷也熬成了大国公爷老国公爷了,才逐渐有些威势。就这,国公爷的话族里也不好使。这些年,那些早分清了的族兄弟,早自由散漫惯了,各家子弟不象样的居多。如今也知道使劲往贾国公府靠了,时时处处挂着贾国公府的牌子行事。占便宜打秋风是可以的,说完全听的话那不可能,因为族里另有尊长呢。
出身高门,从来就是这富贵圈里混的,贺大太太当然知道贾国公家的一堆烂事儿。贾国公爷又不是族长,辈份又小,除了他自己的亲儿孙外,别他也十分管不住。
但大太太到底有些气不平,因又道:“总得给他家提个醒,难道就任由她外浑说不成?没的败坏了珠儿的名声,败坏了贺家的名声,闺女可一个正式嫁了的也没有呢,老爷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贺老爷知道太太激他,不为所动,只好脾气地笑:“过几天不是要去焦家给焦老国公祝寿么,那时贾家定然也有,递个话过去,且看他们如何行事再说。们女家后宅说说话,总软和些,若男出面,事情就变得生硬不好转寰了。”
说来说去,还是不想直接问责贾国公爷。贺大太太点头应了,她知道自家男武将血气,一向敬佩贾国公的勇毅果敢,不肯难为他去。便转了话题说起卢家来:“......那卢家姑娘个性直爽,倒也是个懂进退的......妾身觉得卢家当初就算是举手之劳,也算是有恩于贺家的。既是遇上了,以后还该多多来往才是。免得被说贺家不厚道。”
那卢家的老爷子,当初是真正的江南巨贾,据说财富那是堪与国库较量的。后来这卢老爷大笔银子捐出来,也算捐了个出身,因数额巨大,圣上特破了捐官无实差的例,硬是给他工部安了个佥事职,从此成了正经京官,举家转入仕途来了京中。
这位卢老爷子前半生足迹踏遍大江南北,遍地结交,识无数,来往混杂。和远西北的孟家也曾有过生意上的交道。当初孟老爷子曾对贺正宏提过,说此做生意眼光独到,处事自有万般手段,难得的是为心思还算清正,嘱贺正宏万难之时可托求一二。
贺正宏自也知道此,和他爹同朝为官嘛,谁不知道谁呀,只是没有交情罢了。思量着以家的身家,自己那点银子压根没有家手指缝里漏出去的多,自不会昧了他去,倒是可以放心交托的。于是小贺正宏便提了老父名讳,提了孟老爷的交情,贸然上门去做了请托。
那些年,卢老爷子果然如托所言,把银子用于急处,逢贺老太太每难时必助,让贺老太太的日子不至过不下去。当然家没有昧下银子,也没有往坑里乱扔银子的道理,只是真正将贺老爷放他处的银子如数奉还了。
提起卢家,贺老爷略一沉吟,便摇头道:“若小七与卢家姑娘交好,便随她们小孩子去。们大不必刻意热情亲近,该如何便如何就是。只卢家若有难事求来,不可怠慢速来回便是了。”
大太太听出有些不对,忙问道:“怎么,这中间难道还另有隐情不成?”
“那倒没有。当初回京后,曾带着重金上门去拜谢。那时,圣上对已有封赏,京城已经有些名声,但卢老爷子却见都没见,也不肯收礼。只传了话来说:‘客套往来就不必了。若贺贤侄记老身的情,日后有相求时再请贤侄相助一二吧。’想着,那卢老爷子前半生黑白两道中求财通行,行事自有他的道理。他既这么说们便这么做就是了。”
大太太点头称是,又想起一事来,有些为难地看着贺老爷道:“六姨娘忌日到了,老爷觉得怎么办好?”
往年,是不办的。因老太太发话不让府里提起六姨娘,所以这不关她的事儿,谁自己心里惦记谁自己烧点纸好了。
但今年不同。早些年七丫头年小不懂事,后来又常病着,尤其是冬天大冷时候,床都起不来,那时候不提六姨娘是为她好。但如今呢,七丫头眼看着身体是大好了的,若仍不让她祭拜生母,情理上就说不过去了。
何况当年六姨娘又不是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儿死的,家是生孩子死的,说起来也是贺家功臣,府里却听信一个道士之言就忌讳如此,难保七丫头不心生怨怼。她就是当面问到老太太脸上去也不算过份。
这祭定然是要祭的,这事儿从大太太让金婆子去西厢试探,提了六姨娘这个话头儿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了的。
何况这七丫头越来越伶俐,奴才们自然也逢迎着上。这才多久功夫,已经有七丫头面前提到过六姨娘,提到过她之前的两个奶娘,提到过她小时身边的丫头,六姨娘身边的丫头,总之就没有那些奴才们想不到的。昨儿还有奴才巴巴地去报七丫头,说前些天街上还见着了她小时的一个奶娘呢,如今是个什么光景什么的。
捂是捂不住的,何况何必捂,捂着倒显得心虚了。以前大太太也不是想不通,只是看见那些就烦,打发了眼不见为净而已。
只是如何个祭法,府里却是没有先例的。这事儿要如何跟老太太说,如何跟七丫头提,还是看贺老爷怎么说吧。他的心肝宝贝,万一做的不合他意呢,大太太觉得自己何必去做这出力不讨好的事儿。请贺老爷拿主意,是最好的选择。
谁知贺老爷一听提起六姨娘,脸就是一沉,半天没有说话。
大太太见了,心里也生气起来。想着那天自己都已经那般哭哭涕涕不顾脸面地放低了身段了,还想如何?不是把话都说开了吗?为何如今提起来还是这么个样子?那女还是提都不提啊。
她心中恼恨,便紧抿了唇,把手边的甜白瓷官窖杯子捏的死紧。
过了好一会儿,贺老爷才道:“当初六姨娘死后,把六姨娘身边服侍的全数撵了出去,此事实为不妥。后来小七身边的丫头奶妈又被撵了一遍。这外眼里,只怕觉得想遮瞒些什么。”
大太太再也按捺不住,悲愤地叫了声:“老爷!”
贺老爷扬了扬手,止住了贺大太太的话,道:“加上娘又信个什么鬼道士混说,不许府里提起六姨娘来。还有小七落水那次,不是忙着安置施救而是急着处罚。这些事儿,只怕都会让有心觉得不寻常起来。”
贺大太太羞愤交加,大叫道:“老爷,当时是对那些下怒极才处罚的,竟想到这些!”
贺老爷道:“既然看得到想得到这些,别也想得到——这事儿,已经有些隐约风头儿传出来了。六姨娘娘家,如今还有兄嫂侄儿几口,仍城外西流湖边上打渔为生。虽是老实本分家,但万一受些挑唆喊起冤来,虽贺家是不怕谁闹腾的,但到底于名声有碍。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闹将起来,们少不得也要沾染一身骚的。”贺老爷说着,伸出大手覆太太的手上握了握。
大太太知道,贺老爷说的名声有碍,主要是指她的名声。男的宠妾死了,老婆处置干净了下,被有心利用起来这点儿,那这做老婆的行事自然就很让浮想连翩了——反正恶毒的总是大老婆。
她虽也是不怕的,有本事拿证据出来啊,空口白话想诬赖老娘不成?当老娘是吓大的么?但她听贺老爷的意思,似是为她着想的,手上也被握的暖暖的,很贴心的感觉,便散了心头郁气,看着贺老爷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等着贺老爷往下说。
“七丫头也一年年大了,也说如今瞧着,也是个聪明懂事的丫头。可心思通透的最怕被带歪了或自己想歪了,反而会把事情想的越来越复杂,那时若心生怨怼倒不好了。”贺老爷说着,拍了拍大太太的手,大太太便又点了点头。
“所以六姨娘这事儿,前面那般处置,得说出一个合理的缘由来——这事儿来给她讲。就告诉她当初她姨娘生产之时,大出血不止。偏逢雪天路滑,大夫迟迟没到。后来是急了,用了兵营里常用来止血的外用药给她内服外敷地止血,结果却没止住。等大夫赶到,已经不行了。这些年一直觉得如果不是给她胡乱用那些药,也许她就还能等到大夫来,还能被救回来。后来问过大夫,大夫也说那些男子用的药,不宜用妇身上,所以一直心存愧疚。太太和娘也想为遮掩,这才遣散了下,不许提起——七丫头要怨,就怨吧。”贺老爷道。
贺大太太见贺老爷为了撇清自己,把事儿全揽身上了,心中感动,早前的怨气早飞过爱琴海去了,只觉无数柔情蜜意浮上心头。她反手攥了贺老爷的手,嗲着嗓子叫了声:“老爷!”
自己选的男,就是好啊。虽然一时感情有过跑偏,到底最终还是全自己身上,一心为自己着想的啊。
贺老爷便抬手拧了拧大太太的脸,一把年纪了还是滑溜溜的嘛,一边道:“跟小七把这‘实情’说开了,以后府里对六姨娘也不必忌讳,不管下也好,外也好,提起来谈论几句都没什么,这样才正常,别再弄的奇奇怪怪的感觉,引乱想。”
大太太便轻笑着柔柔缓缓道了声:“是。”那声音绵绵软软,拔丝香蕉里拉出来那丝儿似的,腻得粘。看着贺老爷的眼神里,一片波光荡漾。
贺老爷兴致大起,却缩回手不再摸了,歪了头斜瞟着大太太,忽然轻喝一声:“过来!”
大太太被喝得身子一颤,心里酥酥里,轻轻挪过身子。只靠到了近巴前儿去,鼻息已互喷皮肉快相接了,贺老爷仍然纹丝不动,只斜睨着那张一片绯红媚态尽现的脸,又是一声轻喝道:“还不伺侯家男?”
于是大太太遵命动作起来,两只老货可劲儿腻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