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素送给亲亲LG盒子的生日礼物~~LG生日快乐!
警告:发泄文,为虐小豹子而存在,超级BT精神分裂女主,雷者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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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推开相府的门,燕凛哑然看着手掌上附着的一层尘埃,不敢相信才不到一年,这府邸就可破败至此。
花园里草木扶苏,原本容谦就不是很注重花草的人,如今整个花园看起来更是杂草丛生,估计就是钻个人进去也发现不到。回廊里铺着枯叶,踩上去能听见细微的破裂声,池塘的水也泛起浓绿色,不知多久没有流动过了,唯有中间的荷花倒是长得茂盛,支支菱箭冲天,颗颗含苞待放。
凭着幼时的记忆穿过洞门,路过水榭,直直来到书房门前。微闭的房门一看就知道没有上锁,伸手一推,应声而开,恍惚间,似看到那人坐在书桌旁抬头对他微笑:“皇上,您又来了。”
急刹住脱口而出的呼唤,低眉叹息,抬脚跨入。
熟悉的摆设丝毫未变,就连案台上放着的纸镇墨砚,都与他记忆中的位置一样。
抚过这些异常熟悉的用具,燕凛不禁感怀旧日美好,一去不回。
笔墨就在手边,伸手便可取用,净瓶里盛着清水,倒出来磨了点墨,蘸起在白纸上写下一个“容”字,忽然觉得有种奇怪的违和感。
这房间里的所有器具一切如新,完全没有别处的破败感。书架、桌子、椅子、甚至文房四宝,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随时备人使用的样子,一点也不像闲置了一年半载。
莫非……这里常有人来?那……会不会是……会不会是……
燕凛为某种可能性震了一下,如果……真是他,那、那该怎么办?在这里等么?能……等得到么?
“吱呀”一声,房门推开。
惊慌中抬眼望去,门边是个绿衣少女,也同样惊慌抬头看他,手中木盆“嘭”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那少女震惊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进来,跪下:“奴婢容荫,参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认识朕?”燕凛颇觉以外。
“是……奴婢曾见过陛下。”
声音微微发抖,是平民得见天颜的正常反应。
“你是容相府上的人?”
“奴婢……曾是相爷的粗使丫鬟。”
仔细回想一下,记忆中容相身边的确有这么个端茶倒水的丫头,可容相不是已经把所有下人都赶出去了吗……
“何故在此?”
“回陛下,奴婢感念相爷恩德,日日不敢或忘……相爷获罪,奴婢生不能相助,死亦不能相随,只能在此稍微整理旧物,望相爷有朝一日归来……”说着竟哽咽起来。
燕凛想起容谦在狱中竟没有一个家人设法前去探望,不由冷哼一声:“你倒是忠心。可他获罪下狱时你又在哪里?”
许久没有回答,似乎只能看到那少女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不知是恐惧还是羞愧。
燕凛觉得厌烦,正想赶她出去,却听见那少女细细的哭声:“奴婢……相爷自知大难临头,要赶奴婢出去,奴婢不愿,相爷就……将奴婢扔了出去,摔断了筋骨,卧床不起,是以前的姐妹告知奴婢相爷……的消息……”
燕凛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那个丫头……他摔断你筋骨,你不怨恨他吗?”
那少女哭道:“相爷是唯恐奴婢受牵连才赶奴婢出去,故意摔断奴婢筋骨也是怕奴婢会做下傻事……奴婢又怎会怨恨?奴婢只恨……不能替他受苦,只能守着这个宅邸,盼有一日,相爷能回来看看……”
燕凛愕然,容相身边一个小丫头居然都能明白他的苦心,为何自己多少年来却没能看透?这仅仅是“愚钝”二字可以解释的吗?
忽然觉得痛不可当,木然挥挥手,“你先下去吧,朕在这里呆一会儿,不必伺候了。”
“是。”
少女擦擦眼泪,仔细收拾了刚落在地上的物什,掩门出去了。
低头望着白纸上那个“容”字发呆的燕凛,并没有注意到少女抬头看了他一眼,和那目光中一闪即逝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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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燕凛得空都会私服过相府看看,呆的时间虽不长,有时就一刻钟而已,却必定会去。这好像成了一个习惯,觉得不时常过去走走就会少点什么,短的相隔几日,长则月余。虽然他明知就算去也找不到自己想见的人,却还是止不住想见的心思;明知是奢望,还是忍不住期待,尽管每次都知道会落空。
一开始他并不想有人打扰,一个人安静呆会儿就好,可偶尔遇到容荫,总免不了见礼,一来二去,对她也渐渐熟悉起来,便问起为何只打扫书房,不理会其他地方。
容荫说,相爷在这府里最常待的地方就是书房和暖阁,平日府里没有来客时,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里,除了思考政事,就是看书。这里有他最爱的各种藏书,天文地理,博学杂谈,古今纵横,应有尽有,若是回来看到这一屋子典籍蒙尘,必不会开心,所以日日打扫,至于其他地方,倒没有那么多的余力了。
燕凛一愣,才省悟过来她说没有余力是什么意思,不禁问道:“这府里再没有其他人了么?”
“是,这府上如今也就只有奴婢一人而已。其他人……相爷都做好了安排,许是不会再回来了吧。”
“那你一个人……如何度日?”不知不觉间,已带上了熟稔的语气。
容荫低头道:“奴婢每日替人洗晒些衣物,做些女红,也够日常用度了。”
燕凛脸上一红,才发现自己竟疏忽至此,随手拿出一块玉牌递给她:“那些粗活就不要再做了,你拿这个去内府支取些钱粮……”
容荫见了忙跪下推辞道:“奴婢万万不敢受此恩赏,请皇上收回。”
没料到她会拒绝,燕凛非常诧异:“你度日辛苦,为何不肯接受?即便是为这府上打理,也总该给工钱吧。容相既然不在,朕替他付你有何不可?”
容荫也不抬头,仍跪在地上说:“奴婢受相爷大恩,才得此一安身之所,若不是相爷,奴婢早就饿死街边或卖身娼馆。奴婢一世为奴为婢也报不得此恩,怎敢讨要工钱?”
燕凛皱眉,道:“你怎么这么不通情理?以往容相还在,这府上总不会少你一口饭吃,如今这里就只你一人,难道还有人会想到你?”
容荫不说话,仍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燕凛倒是头一次见着这么固执不接受好意的人,忍不住冷下声音:“你这是抗旨?”
伏在地上的身躯似是抖了一下,忽听得她道:“奴婢本就是罪臣府中之人,皇上让奴婢白白度过这些时日已是恩典,如今要责罚也是理所当然。”
燕凛一听忍不住大声道:“什么罪臣!容相明明……”语声嘎然而止,原来自己从来没有下诏为容谦平反过。即使朝堂上无人不知法场一事,可当日境况险恶,之后他又对外宣称容谦需静养谢绝会客,从那之后便再也无人见过容谦了,如此,谁又敢再多说一句?所以,如今天下人仍当那个容谦是个欺君罔上的权臣罪人,这相府虽然未被查封,但也是让人敬而远之的存在吧。
心里一阵刺痛,于是放缓了语气:“你是在怨朕没为他平反?朕回去即刻拟旨,你可以接受了吧?”
容荫仍不抬头,只道:“奴婢虽未饱读诗书,可相爷教诲时刻不敢或忘。相爷曾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他有此一天,定是皇上有了自己的主意,他应瞑目。”
燕凛一震,这“瞑目”二字砸的他头晕眼花,从不敢去想的事情就这么简单地从一个小小婢女口中说出,只觉喉中一阵苦涩,愣愣退后两步,道:“若是……朕做错了呢?若朕说……收回成命呢?”
容荫坚定地答道:“相爷曾说,君无戏言。”
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容荫,燕凛忽然觉得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好半天才道:“你下去吧。”
容相啊容相,你是要朕永远也不去寻你的,是么?
只是,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举目四顾,这书房处处留着那人的痕迹。他知道容谦平时虽然严谨中正,其实私底下却是极放得开又怕麻烦的性子,常用的东西就爱摆在手边,即使稍微杂乱一点也无所谓,常爱翻的书籍也是放在最显眼最容易取出的地方。小时候曾经问过他,他说规矩整齐虽然必要,可也不需太过,不然沦为形式妨碍了正事倒是本末倒置了。
这话现在想来,分明就是在为自己找借口,可是却挑不出一点错处。所以,瞧见那书架上斜斜伸出来一半的书本,还有东倒西歪的画轴,燕凛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也难为容荫了,居然每日打扫后都还细心地将这些东西放回原状,她真的是等着容相随时回来的吧。
知道有这么个人怀着跟自己一样的心思,甚至更甚于己,燕凛就觉得,心里某个空落落的地方稍微填入了些东西,不再像初时那么恍然了。
不知不觉将那些书一本本排好,画轴也放到瓷瓶里去,眼神随着手从架子上挨个滑过,最后停在一个不起眼的盒子上。
盒子看起来很平常,也就是普通用来收拾卷宗散纸的盒子而已,只是这个盒子放在架子第三层,抬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却用柔软细致的素色锦缎包好,一丝不苟的样子真不敢相信它竟与旁边那一堆横七竖八的东西放在一起。
好奇地取下放到案台上拆开,里面是一叠叠整理得平整精致的卷子,纸张微黄,却保护得很好,不知是不是容相又从哪里收集到的前人古籍。忍不住翻开,稚嫩的笔迹映入眼帘,空气仿佛突然间凝固,连时间也停止了。
那卷头上写着“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那是自己的字迹,似乎是幼时抄录的第一篇文章。
……那天是他有记忆以来获得最多赞赏的一天,那人甚至高兴地忘了他平日总是叨念的君臣礼仪,将他抱起来亲了亲脸颊,还不停地说“我家皇上果然是最聪明伶俐有天分的”,那语气中的骄傲欣喜到今天他都还记得。
啪嗒一声,一点湿意在纸上晕开,燕凛才发现原来自己流泪了。
赶紧用袖子擦了擦,继续往后翻。从第一篇抄录到后来的政论,每一篇每一章,竟无一遗漏。这些都是他以前的窗课,燕凛曾经以为这些东西都在其他几位太傅那里,写完了与太傅讨论过后即扔掉的东西,想不到居然保存得如此完好。仔细看去,上面除了自己的字迹之外,在空白的地方还有细小的蝇头小楷,一一读来,不由哽住,那些……都是容相的批注。
“上位者,当知人善任,用人不疑,然则……”
“民为水,君为舟……”
“为君者不避阴谋诡道,亦不可赖用……”
“君子之器乃……”
这些他都与太傅们讨论过,原来,那人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继续教导他。
每一篇的末尾,还有他从没见过的内容,似是杂乱无章,不知所云:
“字迹工整,笔划流畅,是下过苦功夫的。”
“虽是初次写作,见解倒也独到,与众不同,我家小皇帝果然聪明啊!”
……
“当年明明笑得像可爱的娃娃,现在却绷着个脸,别扭的小孩。”
“比起现在这冷冰冰的样子,还是小时候细声细气让人一听就心软的呼唤更叫人怀念啊。”
“呵,正一肚子怨气!”
“居然指桑骂槐,太过分了吧!”
“现在倒是沉得住气了,看来教育得法。”
……
“快要忍不下去了?不过还是操之过急了点。算了,虽还稍嫌不足,不过今后应该没问题了。由他去吧,往后也没我什么事了”
最后一张纸上,写着这样一句话。
若前面燕凛还可以平心静气地慢慢读下来,看到这里却再也静不下来,原本抚着纸页的手慢慢撺握成拳,连同最后一页纸一同紧紧握在手里,像是要把它揉烂了化入掌心一般。
想大吼,想哭,想把周围的东西都摔碎……可终究,什么也没有做,只能任由无声的嘶吼慢慢消弭于胸腹间。
轻柔的敲门声响起,是容荫。
燕凛深呼吸几下,努力平复翻腾的情绪,直到确定声音不会再发颤,才开口道:“进来。”
容荫推门而入,放下手中的盆子行了个礼:“皇上,时候不早了,请容奴婢洒扫。”
看看天色,已近酉时,燕凛嗯了一声,站起来:“朕回去了。”
“恭送皇上。”
待燕凛出去,容荫才起身慢慢开始打扫。一抬眼看见桌案上摊开的那个盒子,忽然凝住,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半天没有动作,仔细看去才能发现她居然在发抖,扣着巾帕的手指捏得死紧,泛起一片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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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逃似地冲出相府回到宫里的燕凛,心思一片繁乱,挥退周围宫女内宦,呆呆坐在龙榻上,也不知该想什么,明明命令自己静下来,却反而越来越抓不住思绪。
虽然早就知道那人的用心,也恨过怨过伤心过,可那些都过去了。本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坚持下去,直到有天再见到他,或者,再不相见……想不到区区几页薄笺轻易地就打破他的伪装,将平时深藏于心的感情全部召出,也将心头原本的空洞砸的更大。
那些,明明就是那人偶尔心情的记录。不知要有多重的感情,才能让他一向内敛的心思在这纸上留下只字片语。
今天才真正了解到,原来他的心始终如一,即使在反目时,他也从不曾真像表现出的那样轻视和无情,那笔尖流泻出的分明还是宠爱担心和欣慰。不知最后,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写出“往后也没我什么事了”这样的话来……
这是燕凛多少年来再一次亲身体会到他的关爱和温暖,真是太过让人怀念的感觉,怀念得让人心伤。
这也是他多少年来第一次深刻体会到自己有多冷酷无情,以前的孺慕、敬仰、喜爱,全都忘得一干二净,汲汲于权势,虽然最初只是为了让他能回头看看自己,可是到了最后却已经完全失去了初衷,只知道不能输而已。
所以,可以下的了决心政变;所以,可以狠心下的了杀手;所以,可以下令执行那样的酷刑……
苦笑,尝试着想象一下被最关爱的人凌迟的滋味,即使做了再多准备,也同样会让人痛得彻骨。
身上的痛和心里的痛,究竟哪样会更深?所以,是不是你终于也有了怨恨,所以不想再见我?是不是你终于也庆幸,可以摆脱我这个烦人的小孩、忘恩负义的学生?
只是,你的这个不肖学生却不能再放手,也不愿再错过,哪怕只有微小的希望,也希望这次你真的能再回头。
忽然省起刚才惶惶然间竟忘记将那盒卷宗带回,现在想再看一眼也没有凭依,不如明天去拿吧,打定了主意,便放松精神唤人进来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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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第二天,燕凛终究没去成,待他再次踏足相府时,已经又过了十多天。
书房还是老样子,容荫在他走后悉心地将盒子收好,一切又恢复原状。
照旧取了木盒打开,与上次不同,盒子四角放了些干草花瓣之类的东西,看起来与平常防腐防潮用的无异。
不以为意,仍摊开纸卷,一页页地翻阅,一阵香味随着翻动的纸页扑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一直翻到最后一张,被揉皱的纸面似乎被重物重新压平过,除了一些折痕,看不到一丝卷曲,不禁感叹容荫的有心。
盒子中的香味不曾断绝,一直缠缠mian绵萦绕在鼻端,燕凛觉得有点累了。抬头看看天色,暗忖打个小盹应该没问题吧,晚点容荫会进来打扫,她应该会叫自己起来的。于是便安心地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容荫推门进来,见燕凛趴在桌上睡得不省人事,愣了一下,倒也不觉得大惊小怪,放下东西走过去推他:“皇上,皇上?”
燕凛不为所动,仍然睡得人事不知。
看到散在桌案上的纸卷,鼻间还有隐隐余香,容荫手抖了一下,叹息一声,唇边泛起一丝苦笑:“相爷,对不起……如今我是不能再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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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慢慢恢复,燕凛立时发现不对,自己平躺在硬邦邦的地上,手脚被缚住。
挣了挣,绳子绑的很结实,不知那人是不是与他有仇,绳子几乎陷进手腕里,脚上也勒得生疼。猛然睁眼,这是在个空空的屋子,四壁没有窗,只有远处靠近门的地方有张桌子,点了盏油灯。
再次尝试着挣脱,没有用。除了绳子绑的死紧之外,身上也几乎没什么力气,像是中了迷药的后遗症。脑子飞快的转动起来,迷药……难道是那些香味儿?
那么,劫匪只有可能是一个人了——容荫。
很轻易的推理,得到这个结论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只是这个结论让燕凛一阵黯然。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怀疑容荫,想不到却是她让他在最没防备的时候着了道。自从在相府遇到她已经好几个月,她一直安守本分,他也对她毫无戒心,若她有意为之,早已可得手,不知为何等到现在?看样子,也不是为了要他的性命,不然怎么会让他安然醒来?只是,不知她真正的目的究竟如何?有没有受人指使?
希望……她不是真的有意而为……
外面很快会有人发现他失踪的吧,封长清史靖园他们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所以,既来之,则安之,暂时静观其变吧。
这么想着,燕凛放松全身,慢慢调整呼吸,希望能尽快恢复体力,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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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进来,燕凛抬眼一看,果然是她。
容荫见他醒了,便把随身带来的包袱放在桌上,面无表情地走近,问道:“皇上,你醒了。”
“果然是你。”
容荫似笑非笑,全无当初见面时的惶恐和礼仪:“是我。皇上不问我想干什么?”
燕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无论你想干什么,这都是死罪。”
容荫居然笑开了:“呵,皇上这是……怕了么?”
燕凛摇摇头,一脸凝重:“不,朕只觉得,你这样如何对得起容相的一片苦心?”
容荫呼吸一窒,勉强笑道:“我是对不起相爷,不过现在已不能回头了,皇上就陪我走完这一程吧。”
燕凛看她的确不似恶毒心肠,问道:“你……可是有什么苦衷?”
容荫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心里不由软了几分,答道:“皇上倒是悲天悯人。苦衷……皇上是永远也不会了解的吧。”
说着上前扶起燕凛,让他靠坐在墙边,又转身拿那个包袱去了。
燕凛在心中叹口气,看样子要说服她是不可能了,只希望她不要真的做出些出格的事,害人害己。
转眼间容荫又回来了,手里拿着几个小瓶子和一把小刀。
燕凛心里咯噔一下,戒备起来,又尝试着挣了挣,还是没法挣脱。
容荫放下东西微笑:“皇上不用挣了,那迷香的效用要三个时辰才能除尽,你是挣不脱的。现在,皇上想知道我想干什么吗?”
燕凛确定她不会要自己的命,至少现在不会,但就是想不出她真正的目的,只得道:“无论你想干什么,朕问与不问有差别么?”
容荫伸手摸摸他的脸,温柔道:“奴婢不想干什么,也不敢干什么……”
这时候她倒又自称奴婢了,言辞间婉转柔细,倒像是脉脉情话,偏偏顷刻间变了颜色,露出哀戚的容颜:“只是想让皇上知道我家相爷的苦而已……”说到最后,竟语带哽咽。
燕凛似是没有听懂她的话,只看着她滴下的眼泪,半天没有反应,连容荫把他的外衣划开都没发现。胸口一痛,忍不住哼了一声,才发现容荫在他身上划了条一尺来长的口子,伤口不是很深,血浸出来染红了衣料,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来是这样……
原来刀割到身上会这么疼……
才……一刀而已……
苦笑,从小就养尊处优,在那人的细心呵护下,不曾受过什么苦,即使那人临走时揍了他一顿,也没见血,所以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只不过刀子划了浅浅一个口子竟是这般疼……
容荫划了一刀就停下,看到他略微泛白的脸色,柔声问道:“皇上,疼不疼?”
燕凛咬牙冷冷看她一眼,答道:“不疼。”
“不疼?那就好。”容荫说着又划下一刀。
这次她像是狠了心,刀口又长又深,甚至可见略微外翻的皮肉。燕凛虽然咬牙忍着,还是忍不住闷哼一声。
容荫听见笑颜如花:“皇上,真的不疼吗?疼得话就说,奴婢下次轻一点。”
知她不过随口说说,燕凛也不理她。容荫觉得无趣,也不再逼他开口,只专心动她的刀子。
身上伤口越来越多,燕凛疼得冷汗直冒,可他就是死咬着牙不再吭一声。
容荫割了十多下,眼看着血将燕凛白色的里衣浸透了一大片,便放下刀,道:“皇上,其实很疼的吧?奴婢都心疼了呢,你看这血将衣服都浸湿了,不方便奴婢打理伤口,不如脱下来吧。”
说着便去解他的襟口,那动作看起来说有多小心就有多小心,像深怕把他弄疼似的。可是浸了血粘在伤口上的布料扯开时总会连带扯着伤口,再加上容荫为了方便给他宽衣,将他扶起来翻来倒去,弄得伤口更是撕开了不少,疼得燕凛暗地里呲牙咧嘴。
好不容易把衣服退到手臂上,容荫取来剪子,从袖口把衣服剪开,才总算脱了下来。一边剪还一边说:“可惜了好好一件衣服,回头奴婢另给皇上找一件。”
燕凛此时疼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只能瞪着她。
容荫见着他的眼神,捂嘴笑道:“皇上不要生气,奴婢这就给您上药。”
倒真的取来干净的白布和水清洗伤口,然后将小瓶里的药粉倒出来一点一点敷在伤口上。
那药粉也不知什么做的,一沾到伤口就火烧火燎得疼,像是把那种痛苦又放大了两三倍,饶是燕凛再能忍也忍不住叫出来。
容荫听他疼得出声,似是更加开心,上药的力度又加重了几分,还解释道:“这药药性大了点,不过效果很好,保证以后不会留下伤痕。奴婢对皇上很好吧?忍着点哦,奴婢听说相爷在被凌迟的时候可是一声都没有喊过呢。”
听起来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一下戳到燕凛心里最深处,他忍不住气血翻涌咳嗽起来。
容荫见状一副不解的表情:“皇上,怎么了?不要激动,不然奴婢怎么给您上药啊。”还伸手在他背上轻拍了几下。
燕凛疼得差点昏过去,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哑着嗓子说:“你很开心?”
容荫脸上的表情就像被一只手倏地抹去,她盯着燕凛瞧了一会儿,见他冷汗几乎浸湿了头发,伸手替他擦了擦,又倒杯水喂他喝了,才冷冷道:“是啊,很开心。能报复此生最恨的人,你说我开不开心?”
燕凛无言以对。
容荫也不再说话,扶他坐好,就收拾东西准备出去,走到门口时停了一下,道:“看来今天皇上还不觉得如何呢。的确,比起凌迟,我这又算得了什么?不如明天我们试试真正的凌迟吧。”
燕凛还没完全反应过她的意思,视线就被关闭的房门阻隔,鼻尖又闻到若有若无的香气。看来她还真是谨慎,连离开都不忘记熏上迷香,只是这么浅薄的味道,剂量应该不足以让人入睡,只够继续保持浑身无力的状态而已。
是要朕清醒的感觉疼痛吗?
戳破那层纱之后,燕凛发现容荫的心思很好看破,她就只是个充满报复心的小丫头而已,只是不知为何居然忍了这好几个月才下手。
另外,不知道外面如何了,宫里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他失踪了吧。从刚才容荫的言语中可以知道现在不会超过子时,最迟明天长青和靖园他们应该会有所行动。只希望他们能快一点,国不可一日无君,现在的他可没有更多的时间在这里耽搁。
至于“真正的凌迟”,他倒没有多想了,不过就是比今天更痛一点吧,反正容荫不会急着要他的命,只要能活着等到长青他们找到他就够了。
燕凛闭上眼,想尽量忽略身上的痛楚,努力使自己睡过去,尽管他发现这似乎不太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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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密室里不见天日,也不知现下是何时辰,燕凛疲累得只想睡过去,可大概是那药发挥作用,身上的疼痛越来越强烈,一次次地将他从睡眠的门槛上拉回。他很想找些别的东西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可伤口就像要跟他作对似的不停叫嚣着“疼疼疼”,除了咬着牙挨过一阵甚于一阵的痛,根本没有余力去想些别的。
终于又听到门响,睁开眼,是容荫提了个食盒进来。
只听她笑语宴宴:“皇上,奴婢准备了些吃食,比不得宫里,此时也只能将就了。”
燕凛头天没吃晚饭,又被她折腾一阵,现在当然饿得眼冒金星,只是看她一副关心体贴的样子,实在不能确定她还想干什么,只狐疑的看着她。
容荫也不在意,自顾自取出一碗粥加些小菜拌匀,虽然清淡,倒也清香扑鼻。舀了一勺试了试温度,送到燕凛嘴边,见他抿着嘴不开口,柔声劝道:“皇上,奴婢什么都没放,快趁热吃了吧,不然怎么有体力继续挨下去?”
燕凛垂目思考了一会儿,张嘴含了,慢慢咽下去。
容荫不再言语,一勺一勺地喂他。
好容易把粥喝完了,燕凛恢复了点体力,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天还没亮,皇上再歇会儿吧。”
说着在燕凛疑惑的眼神中解开绳索。
“你不怕朕逃掉?”
容荫笑笑:“绳子绑太久对身体不好,奴婢也是为皇上着想。至于逃……皇上现在有力气逃么?”
说罢,便提着食盒出去了。
燕凛试着动了动手脚,知她所言不假,现在的他连动动手指头都十分困难,也不白费力气了,闭目仔细思索。
刚刚的粥还有点烫,说明做饭的地方离这里不远,而且看样子她没有同伙,那么这里离相府也许并不远,肯定没有出京城,甚至……也许这就是在相府内,不然她一个小丫头哪有体力搬动他一个大男人?
确认了这点,燕凛松了口气,这样一来,封长清他们搜索的范围可以大大缩小,时间也可以节约许多,希望靖园能尽快注意到他在书房的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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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亮了,这日燕凛一反常态没有早朝。近侍在发现他彻夜未归的时候就通知了几位近臣,大家商量的结果是暂时宣布罢朝,然后暗中寻找。
皇帝失踪可是一丁点儿也不能张扬的大事,封长清一早就用缉盗的借口封锁了城门,安无忌也将手下的人手都撒出去了,估计一时半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史靖园料想燕凛不可能不声不响出宫什么线索也不留,便招来内侍询问。内侍说皇上昨天离开前留了口信,如果史大人来见,就请到书房去等。
史靖园二话不说便到书房翻找,果然在自己常坐的位子边上找到燕凛的留信:
“出门走走,酉时必归。若有急事,东街旧宅。”
看着留言右下角画着的那个猫爪,史靖园无言抚额,这人,还当自己小孩子么,居然还用这么古早的署名方式。想起幼时的顽皮时光,摇头轻笑,猜他定是知道自己不会答应让他单独出宫,所以没有知会,可又怕万一有急事,才留下这个条子。
原来他是去了相府……难怪不想让人跟着。
只是,陛下啊,时至今日,你依然还是放不下吗?
整一整面容,差人找封长清过来。
封长清闻讯道:“我立刻派人去找。”
眼看日头偏西,安无忌终于回来,大半天的搜索并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
“不过属下已派人将那里暗中包围,若有任何人出入都逃不过属下的眼睛。另外,相府内有些地方有蹊跷,还不能确定与此事有关,暂时只能守株待兔。”
封长清点点头,看向旁边一脸凝重的史靖园:“世子,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请先休息一阵,长青一有消息立刻通知。”
史靖园知自己在这里干耗着也无助益,遂点头,再三叮嘱后往外臣休息处去了。
封长清叫住安无忌:“我问你,西街的那位……还不知此事吧?”
安无忌一愣,答道:“还不知道。”
封长清沉默一阵,道:“暂时不要告诉他,若是过几天还没有消息……再说。”
“是。”
安无忌退出来,在心里哀叹,现在就算我想告诉那人也没办法啊,上个月他就到西山疗养去了,也不知是谁告诉他那里有口温泉,对他的旧伤有调养作用,所以那人也不顾大热天的,嘟嚷着什么“冬病夏治”就兴冲冲地跑去了。从这里到西山,路程最快也要三四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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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脸上有冰凉的感觉,燕凛自朦胧中清醒过来。
容荫正替他擦脸:“皇上醒了?睡得可好?”
燕凛很想反唇相讥说你试试看身上被划个十刀八刀会不会睡得好,忽然想起有人被划了百来刀也安然在狱中度过一夜,再加上盐水……真不知他那夜是怎么熬过去的。这么一想,身上的刀口竟隐隐更痛,四肢百骸也流过冰凉麻木的感觉。
见他不说话,容荫不以为忤,照例服侍他吃完早膳就准备离开。
“等等。你究竟想怎样?”燕凛竟破天荒地问了出来。
容荫脚步一顿,回头,面上表情似悲似喜,看上去无比怪异,连声音都有点扭曲:“我不是说过么,只是想让皇上知道我家相爷的苦而已。”
燕凛心里一凉,竟然有一丝疼痛,低声道:“朕……知道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容相。可是,朕已经命人四处找他,只要他能回来……”
“回来?”容荫冷笑,“他真的还能回来吗?”
燕凛一惊:“你什么意思?”
容****相爷的下落,皇上不是应该最清楚么?”
“法场过后,相爷一直没有回来,如果不是已故……就是受限。既然皇上出现在这里,那么他就已经不在宫里了,他去了哪里,皇上不是应该最清楚么?何必又来这里惺惺作态?”
知她误会了,燕凛立时辩解道:“没有,朕绝对没有害他!是他自己……离开了朕……朕正在四处找他!”
“他那样的伤势,又是孑然一身,能到哪里去?这样的谎话也有人信?”
“不……他是真的走了,他什么也不要,连朕也……”
想起容谦临走时几决绝,燕凛忍不住显出几分落寞的表情。
看着犹如被抛弃的小孩般的燕凛,容荫终于相信了几分,不过还是忍不住嘲讽道:“是么?看来他也不愿再留在这里了,也对,谁会愿意呆在一个会凌迟自己的人身边?”
燕凛想起那人说过“留下来做什么,让你再继续这一场未完的凌迟?”忽然觉得容荫是对的,是啊,谁会肯留在一个会凌迟他的人身边,即使是从小护他为他的容相……
只是,不想放手,不想放手啊……所以即使他不愿意,即使他会恨,也一定要找他回来,绝对要找他回来!
“找他回来……回来又能如何?当他是个废人一样好吃好喝养着,体现你皇上的恩德?还是……再找个机会真正的杀了他?”容荫继续毫不客气地讥讽。
“不!不是不是!”燕凛激动起来,几乎要不顾疼痛站起来,奈何浑身无力,只能倒在墙边道:“只要朕还在位,他就永远是燕国的宰相!只要他肯回来,朕会好好补偿他!只要他肯回来……”
容荫眼里的恶毒再也没有丝毫掩饰:“皇上以为,他真的会再回来吗?在被你那样对待之后……他就真的不会怨恨你么?或者……他还有机会能回来么?”
燕凛慌忙打断她:“不……不可能的,他那时还随朕回宫,看上去并无大碍,虽然浑身是伤,可是表情却丝毫不见痛楚……”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竟嗫嚅不成言。
“看来皇上还记得。那两日刑场上,他是否面容平静,笑得云淡风轻?”
看着燕凛闪躲的目光,容荫觉得好笑:“皇上几乎是相爷一手带大,他的性情你会不知?他若下定了决心,岂会有半分动摇?他不说疼,就代表他真的不会疼了么?
“相爷曾说,迟早会有这么一日,不是你不再需要他,就是他无力再继续呆在你身边。对生死,他早有觉悟,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日居然会是这样的吧……”
靠近燕凛苍白的面容,直视着他略显呆滞的眼睛,道:
“皇上可知那两日,我又是怎么过的?”
茫然地摇头。
容荫笑了:“我不能起身,照顾的姐妹初时以为我会怨恨相爷,兴高采烈地告诉我相爷被凌迟的消息,还绘声绘色跟我细说刑场上的点点滴滴。我如五雷轰顶,真不敢相信如谪仙一般的相爷会受到如此对待……我嚎叫着要去看他,要去喊冤,还想随他一起去。可我不能下床,我只能冲着每一个靠近我的人喊叫,求他们带我去看他,求他们替我去喊冤,他们都不理会我。我试过无数种方法自杀,他们怕我做傻事,就用绳子绑着我,嘴里塞满布条,也不敢随意靠近我。我什么都做不了……于是,我疯了,我疯狂的恨,恨你,恨这天下,我发誓赔尽我一生,也要让你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直到,听说他救了你……他居然又救了你……呵呵,他被你凌迟,居然还会想着要救你……
“所以,我放弃了。我决定把这种恨意深深的埋进心底,只安安心心守着这片宅子,等他有朝一日能回来。
“我原本以为,会这样过一辈子。可你不该来,不该出现在这里,更不应该随意碰触相爷最珍惜的宝物……”
“什么……宝物……?”
燕凛茫茫然回问,眼神飘忽不定,像是没明白她说了些什么。
容荫冷冷瞪他一眼,转身不再理会他,竟径自出门去了。
燕凛望着她的背影,根本不知该想些什么。他从不知道,那瘦小的身体里竟然承载了如此强烈的感情,也不知道容相的宝贝究竟是什么,在这世上居然还有那人视若珍宝的东西吗?
不到半刻,容荫就回来了,手中多了件事物,是那个包着素色锦缎的木盒。
燕凛沛然色变:“这……是……”
容荫小心地打开锦缎,露出木盒深色的刻纹,那动作就像对待最珍贵易碎的玉器。
“这就是相爷最心爱的宝物……呵呵,皇上见过的吧?”
燕凛看她取出里面的手卷,抖动着双唇说不出一个字。
容荫嘲笑地看着他:“皇上很吃惊?”
“朕……不知道……”
容荫闻言表情一敛,极凝重地打断他:“皇上不知道什么?”
燕凛一时语塞,对着她冷若冰霜的容颜,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是啊,不知道什么?
是不知道他竟将这些悄悄收藏?还是不知道他竟有这样的留言?
是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关怀?还是不知道他良苦的用心?
见他迟迟不答,容荫转开眼,轻抚着手卷,低叹道:“皇上又知道些什么……”
燕凛顿时有如有百针刺心,只能苦笑着闭上眼睛。
却听容荫继续道:“这是相爷最珍爱之物,每每他都亲自打理,从不许我动手。我曾好奇这里面装的是什么,相爷却什么也不说,只用微笑的眼神看着它,嘱咐我打扫的时候小心不要弄坏。我问既然是如此贵重的东西,何不收藏到柜子里?相爷说这东西让他看到就觉得非常开怀,所以当然要放在随时能看到的地方。我从不知那里面是什么,直到那一夜……”
说到这里,容荫露出个悲戚的笑容,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滴在她手上。
“那是相爷生辰前夜……
“这次生辰,相爷居然一反常态要大办,从几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也从那时起,几乎每天都撵人出府,大家人心惶惶。可相爷似乎是铁了心,就连在相府工作了二十几年的总管老余也被他挑出错处遣走。好在他们各自出路都还不错,所以即使伤心不舍,也都陆陆续续离开了。我是怎么都不愿离开相府的,所以每天都过的提心吊胆,更是尽心侍候,生怕相爷一不如意就把我赶出去,也许正因如此,我居然是留到最后的一个……”
容荫一边说一边翻动纸页,逐个抚过上面的字迹,脸上现出回忆的神情。
“那天夜里,相爷把这盒子交给我,让我烧掉。我非常吃惊,急问为什么?相爷许久没有言语,只用手指摩挲着盒子表面,那眼神里的留恋不舍居然连我都能看出。我求相爷留下它,因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相爷居然会有那样的表情。相爷却说,‘罢了,该断的始终都要断,烧了。’他说这话时,表情淡漠,可是我却感到一丝悲凉……
“诚惶诚恐地拿走盒子犹豫要不要烧掉,打开才发现原来里面竟是整理得一丝不苟的一卷卷手扎。起初我以为那又是相爷收集的前人古卷,不经意发现他的批注,才知道那竟是皇上的御笔。原来,相爷说总该要断的,竟是与皇上的情谊。
“我终究没有烧掉它……也许是因为不忍,也许是因为不舍,我只是偷偷把它藏起来了,我不希望相爷有一天后悔。可是,他也许永远没有机会后悔了……”
容荫停了下来,密室里一片寂静。燕凛像是失去了生气般毫无动静,无神的眼睛呆滞的凝视着某一点,整个人都像是对外界的刺激失去了反应。
两人都一动不动,直到容荫忽然笑了一声:“我真是傻子!其实,这情谊早就已经断了,我又何苦替他留那么久……”
一股纸张燃烧的味道飘来,越来越浓烈,燕凛慢慢回过神,看见窜起的火苗,惊恐地叫道:“你在做什么?!不……”
看着在木盒中燃烧起来的纸堆,容荫终于露出满足的笑意:“其实,我早就该烧掉它了。可总是舍不得,舍不得……盼着他回来看到也许会开心。我错了,若还有情谊,他能回来,又怎会不回来?他不回来,不是情谊已断,就是已经……我又留着这些干什么?”
燕凛挣扎着想扑过去,可实在爬不起来,只能滚倒在地,尖叫着:“你在做什么?!不!!不要烧!!!你快灭了它,灭了它啊!!”
容荫看着在地上挪动的燕凛,平静地道:“皇上不要惊慌,奴婢只是处理了一些早就该处理的旧物而已。”
说着上前把他重新扶起来坐好,又用绳子绑住。
燕凛拼命挣扎,可在药性的作用下没有任何用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记录着容谦点滴回忆的纸笺变成灰烬,眼泪终于忍不住从眼眶滑下。
“为什么……为什么要烧掉……那是他留给朕的最后一点啊……为什么连这个……也不给朕……”
容荫扳过燕凛的脸,瞪着他,一字一顿地道:“皇上,那根本就不是留给你的。早就该结束的回忆,你以为,你还有资格去碰触吗?”
“不……不是的……”
正视着容荫赤裸裸透露出厌恶的眼神,燕凛很想反驳,可是头脑里什么也没有,只回荡着那人临走时的话语:“你我两不相欠,就此永不相见吧。”喃喃自语的“不是”,是想否定自己造成的伤害,还是否定定永不相见?或者仅仅是想欺骗自己,还没有结束,那人对自己还有牵挂……
容荫放开他,冷着脸退了出去,留下燕凛一个人看着火苗将残卷和木盒舔舐干净,只剩下一堆黑色的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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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安无忌在城中四处搜索,并没有将焦点集中在皇亲权贵身上。一来燕凛是独子,没有皇叔外戚,多年来全靠容谦护持,要说有什么近亲篡位夺权是绝对没可能的;二来自从容谦消失后,他全心治国收服人心,一段时间一来,已经将权利牢牢收入掌中,若说是哪个下臣有二心那更是不可能;三来,京城治安自容谦当政时就一直良好,还没有宵小敢在城内作乱,所以遇上盗匪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那么只剩下一种情况了,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被困住而无法脱身。那么,会是因为什么原因?又会被困在哪里呢?
他已经仔细排查过许多其他有可能的地方,剩下还没搜过的,也只有这相府了。
发现这相府闲置已久居然还有人出入,他有点吃惊,询问下属得知,那丫头以前是容相的粗使丫鬟,就住在相府后不远的小巷里,也许是思念故主,容相失踪后每天都会来,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可疑的,但以防万一还是要问上一问。
于是操起楚国的口音,上前叫住她:“这位姑娘,请问这里可是容相国府上?”
容荫刚从仆从进出的侧门出来就碰上这么一个公子打扮的人前来询问,虽然奇怪却还是点点头。
安无忌继续问:“敢问姑娘,这府上的人呢?我刚从外地归来,这府上有我一位故人,刚转了一圈,发现大门紧闭,且无人进出,这……”
容荫不解反问:“难道公子一无所知?容相获罪,这府上的人也早就遣散了,公子的故人也到别处去了吧。”
“那姑娘这是……?”安无忌说着看了看容荫刚刚出来的侧门。
容荫答道:“小女子不过曾经是这府上的丫鬟,见不得主人故地破落衰败,偶尔回来清扫一下而已。”
安无忌闻言行了一礼:“姑娘真是忠心,这世上树倒猢狲散的事情太多,像姑娘这样念及旧情的倒真值得敬佩。”
容荫侧身避过,还礼道:“公子谬赞,小女子告辞。”
安无忌看着她渐行渐远,挥手招来下属吩咐道:“去府里看看有什么异样没有?”
下属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回报,除了书房暖阁过于干净整洁,看得出经常打扫外,其他的无什么异常。
安无忌点头,要他们时刻注意相府有无其他人出入,便从侧门进去。
里面果然如人所说破落不堪,安无忌却觉得无比熟悉。他去楚国之前,没少到这府上来过,思及容相以前气度风采,总不免黯然,自然又狠狠对那受他百般回护的小皇帝腹诽一番。
来到书房四顾,这里果然仍如同旧时一样,随手拿起一本经略翻阅,看到容谦的批语,想起他以前写的一手好字,如今……好像已经学会用左手写字了,虽然还是不太习惯,可是至少已经不再歪歪斜斜。
轻叹着放回书本,又四处看了看,略微沉吟,这是一座老宅,在成为相府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容谦在刚出任左相时,先帝本想另造一座宅邸给他,被他推辞,于是先帝便令人在城里寻了一处规模比较符合宰相地位的旧宅改造后赐给他。
这旧宅原本是某个巨商的住所,后来家道中落,抵押出来,算来也有几十年的历史了。一般越是有钱的人家,疑心就越重,家里偶尔造些暗阁密室也是寻常,更何况这里以前的主人可是富甲一方。
按皇上的习惯,应该不会四处乱走,城门从昨晚到现在就没有开过,所以他应该还在城里。其他地方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所以算来,这里应该是最可疑的了。安无忌仔细检查了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果然在靠近墙角的地上发现一道新鲜的痕迹,像是推动重物造成的。安无忌很兴奋,四处寻找可以打开暗门的机关,可惜一无所获,看来是有必要好好注意一下那位小丫头了,只是不要打草惊蛇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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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荫自府里出来,已经日近中天,回去收拾了一下,就到附近医馆将前几天收洗的衣服送过去。
医馆的主人是对极善良的夫妇,男主人医术虽算不上国手,但寻常病痛总是难不倒他的,夫人则爱好研究药物,对如何改进配方最大限度地发挥药效尤其感兴趣。那夫人对容荫的印象极好,觉得她聪明又勤快,所以偶尔会送点药品给她,说是常备无患。容荫也不推辞,都收下了。
这日照例是夫人收取了衣物,付过钱,那妇人叫住容荫问道:“姑娘身上怎么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受伤了么?”
容荫心里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道:“没有啊,夫人为何这样说?”
那夫人道:“没有就好,女孩子留下疤就不好了。我常年配药,嗅觉尤为敏锐,轻易就能从一堆药粉中分出各种药材,这世间的各种味道也就很容易能分辨出来。”
容****也许是之前经过菜市场,身上沾染了点家禽的血迹吧,我回去仔细看看。”
告别了医馆,容荫回家把身上的衣服都换下来好好检查了一番,终于在裙角边上发现了一点血迹,感叹幸好不是沾在显眼的地方,赶紧洗掉,才开始做午饭。
提着食盒回到相府,已经过午了。容荫也不着急,先取来抹布笤帚慢条斯理地将书房打扫了一遍,发现书架上有些东西被动过,一愣,把被动过的东西还原,继续打扫,一切如常。待都料理完毕了,才小心翼翼推开屋角的暗门,闪身进去。
点起蜡烛,经过一段狭窄的通道,来到燕凛所在的密室,房内灯亮如豆,只能照到极有限的空间,密室顶上有两排很小的气口,空气很缓慢的流动着,仍残留着淡淡的香味和木材燃烧后的糊味。
容荫放下食盒,走到蜷缩在墙边的燕凛跟前,伸手推他。触手的皮肤温度略微偏高,皱皱眉头,倒了杯水过来,将燕凛唤醒。
燕凛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是容荫,不由开口问道:“你还想干什么?”声音沙哑,有气无力。
容荫不答话,把水杯凑给他,燕凛喝了两口,道:“什么时候了?”
收起杯子,容荫端过食盒:“皇上一定饿了,用膳吧。”
燕凛狐疑地看着她端来的饭菜,醋溜鱼,熏肉,一盘素菜和一碗汤,不由自我解嘲:这总不会是最后一顿饭吧。
“皇上这两天受委屈了,奴婢特意做了点拿手的,皇上尝尝?”
这样说着的容荫看起来可一点也不像是绑架者,倒像是常年在他身边服侍的侍女。
知道他双手不便,容荫自动取了碗筷喂他。
两人充分发扬食不言寝不语的良好习惯,一个专心地喂一个专心地吃,饶是如此,这顿饭也吃得非常慢,一炷香过去了才吃了一半。
燕凛偏过头,示意不吃了。容荫笑笑:“皇上只吃这么一点怎么行?今天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呢。”
燕凛也不理她,容荫又问了一次:“真的不要了?”
燕凛摇头,容荫冷下脸,将剩下饭菜收好带了出去。
燕凛已经不想再去思考容荫有会什么行动了,反正总不过就是那些。这一天一夜的折磨其实并没有将他压垮,他仍然很清醒地意识到要尽量拖延时间,只是他有点累了,不想再花精力去猜测容荫的行为,反正就算猜到了也无法阻止不是么。
容荫回来的时候,除了昨天的两样东西,还多带了一件,一张很小的网子,她解释道:“皇上既然说相爷没有死,那就当没有死吧……只是你看,我这精心准备的东西总还是得用上一用的,不然多浪费。”
说着将网缚在燕凛右臂上,道:“两天,右手……你看我还是说话算话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这就开始吧。”
网眼不大,也就钱币大小,与行刑用的渔网非常近似,真不知道她是哪里找来的这玩意儿。
燕凛沉默地任她捆上渔网,感觉手臂上的皮肤被网线勒得凸了起来,带着些刺痛,片刻,便有刀锋划过皮肤,尖锐的痛楚传来。那刀划的很慢,如同一个极不熟练的厨师第一次切割肉块似的,好半天才削下一小块皮肉。
流了很多血,容荫顿了顿,才道:“我第一次做这活计,手法不熟,皇上见谅了。”
燕凛本来就很疼,听她这么一说不觉有气,咬牙切齿道:“你要割就割,哪来那么多废话。”
容荫听他这么说,眼角弯了弯,道:“奴婢遵命。”
于是又专心致志割第二刀。一连割了三四刀,容荫忽然说:“皇上,奴婢听说,其实最疼的不是伤口有多深,而是要正好割在深浅合适的地方。听人说啊,深入表皮一点的地方是最疼的,不知道是不是啊?”
燕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干脆不说话。
“皇上也不知道么?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试。”
容荫割的很慢,手甚至有些发抖,可还是牢牢握住刀不曾停手。慢慢地,燕凛的右手变得血肉模糊,只是她每一刀都割得很浅,倒果真只是“深入表皮一点点”,并未伤及筋骨。
燕凛疼得说不出话,原本紧握的双手也渐渐松开,从指间落下一撮细碎的黑色残灰。
容荫这才停下,仔细打量一番,笑道:“我道是什么,原来不过是些残渣。”
又看了看一旁的木盒残骸,冷嘲道:“真不容易,你花了多长的时间才抓到这一捧残灰?可惜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燕凛瞪着她扫走那堆残骸,忍着疼断断续续的低吼:“如何会没有意义?朕错过的,会尽力去挽回;朕做错的,也会尽力去补偿。怎么会没有意义?”
“补偿?挽回?”
容荫转回来,手指轻轻碰触燕凛的伤口,满意地看到他疼得皱起眉头,凑近他耳边,轻声问:“这样是不是很疼很疼?……比起昨天来又如何?”
燕凛死瞪着她不回答。
她一点也不生气,仍靠在燕凛耳边吐气如兰:“你现在是不是很恨我啊?”
根本不需要回答,燕凛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
容荫抚掌笑道:“原来你也懂得,这样是会很疼,也是会恨的啊。真好真好……”忽然话锋一转,冷声道:“那你又有何理由认为他不会恨你?”
一句话,让毫无防备的燕凛生生从头冷到脚。
容荫接着道:“很疼吧,可你应该能想象,他该比你疼上千倍万倍。所以,他是不是也该比你恨上千倍万倍?这样,你怎么会觉得,他还会回来?”
这话说得狠绝,犹如在燕凛心上插了一刀。
“不对!他……他救了我……他还救了我……他只是为了我好……所以……”
燕凛已经语无伦次,连自称都忘记了。
容荫也不与他争辩,只用一种很怜悯的目光看着他:“连再见都不肯……那恨与不恨,伤与不伤,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又何必欺骗自己呢?”
燕凛被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或者,也许……他已经死了,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在你找不到的地方……不然怎么会消失得如此彻底?你应该早有所觉,只是不肯承认这一点罢了。对不对?”
“不可能……容相那样的高人……”
燕凛虚弱地反驳被容荫讥诮地打断:
“呵呵,真可笑,高人就不是凡人了吗?高人就不会生老病死不会疼痛不会怨恨了吗?比起我来,皇上不也是高人吗?还不是一样会受骗,一样会痛,一样会恨。我说的,对吗?”
“不……他一定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会原谅我的……”
燕凛反复地这么说着,不知道是想说服容荫还是想说服自己。
容荫叹息道:“是啊,只要他还活着,总有一天也许会的。前提是……他还活着……”
密室中瞬间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再也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