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火车北站。罗四海长袍马褂、头戴礼帽,手提皮箱出了车站。
车站广场上停了好些辆黄包车,有车夫主动上来招呼他。
罗四海上了一辆车子,说了妹妹的住址。
他坐在车子上,嘴唇紧闭、面色铁青。也没有心情看许多年未来的大上海有什么变化没有。
坐火车一路上周围有人说话,还有同座的人跟他搭讪,倒还罢了。一到了大上海,这会儿独自一个人,不免又想些事情,罗四海心里的怒气便慢慢升腾。
直到车夫将他拉到了拉厄尔路妹妹家门口,他才发现坐车前还没有问车价呢。
此时是十一点多,快到午饭时分。女佣在一楼厨房里做着饭,罗家美在楼上的露台浇着她的花儿。
听到“咚咚”的敲门声,女佣从厨房出来,拉开门见外面站了个四十多岁红脸微胖的男子,她不认识。问道:“先生,请问找谁?”
罗四海说道:“我找李怀璋。”
女佣说:“先生上班不在家里。”
罗四海有些不耐烦:“那罗家美在不在?你开门,我是他哥哥,不在我也进去等她。”
女佣听他知道女主人的名字,又说是她的哥哥,可看外面这个中年男子面色“不善”,没有敢摘门链。说道:“先生,你等一下。”
闭了门,到楼上给罗家美禀报去了。
正在露台上看她的花儿的罗家美一听哥哥来了很是惊喜,一下直起了身子。她在脑海里第一个念头闪得就是四哥。因为大哥、二哥年纪大了,三哥就喜欢在乡下当他的财主,不爱到大城市来的。可一闪念间,这惊喜就变得有些沉重起来——她知道四哥这次是为什么来的。
罗家美拿起小圆桌上的手帕擦了下手,就急匆匆地向楼下去了。
下楼小跑到大门前,罗家美直接摘了门链,开了门。外面果然站的是罗四海。
“四哥!”罗家美惊喜地叫道:“你来也不写信说一声,好让我做个准备。”
罗四海走了进来,说道:“我是有事来的,没来得及。也不用准备什么!”
罗四海摘下了礼帽,女佣接了过来。罗家美从四哥手里接过皮箱,也递给了女佣。
她看四哥脸上连笑容都没有,自己在小曼的事情上也没做到尽职,所以也没好开玩笑。说道:“四哥,快坐。”
罗家美笑着拉着四哥的胳膊到沙发上坐了下来。
罗四海坐下后第一句就问:“小曼几时回来?”
罗家美一直没有给四哥说小曼是住在外面的,罗曼也是央求姑姑写信时就说自己还住在她家里。
罗家美说:“噢,她也快下学了,我让车夫去学校接她。”
女佣端上了茶来。
罗家美对女佣道:“老赵在不在家?”
女佣说:“他在门口跟人聊天吧。”
罗家美吩咐道:“让他到学校去。等小姐下学了接她回家。”
车夫老赵没事儿的时候喜欢在门口附近跟人聊天,呆在一楼自己的小房里是很闷的。当然能单独跟女佣没事儿聊两句也是很好的,可是这样的机会太少,女主人出门他便得出门,女主人在家便不得随意地和女佣说笑的。
女佣出门吩咐车夫去了。
“四哥,中午想吃些什么?我让女佣给你做。”罗家美问。
罗四海冷哼了声,没有说话。
罗家美并不知道罗曼给四哥写信的事情,见他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心里也不高兴了,就有些想耍小性子。可一想四哥到上海一共来过三回,除了为生意来过一回外,其余两回都是为她的事情而来的。两回中一次是罗家美出嫁,一次是儿子建初过满月。每次来四哥都是高高兴兴、笑容满面的,只有这一次是这样。想想便气也消了。
于是说道:“我给怀璋打个电话,让他中午回来。”
说着就要站起来。
罗四海说:“不用了,等我见了曼儿再说!”
这时女佣回来了。罗家美吩咐道:“阿芳,去弄了热毛巾来。”
女佣答应了去了。
罗家美问道:“四哥,那大嫂最近还好吗?”
罗四海知道她问得是大夫人对曼儿的事情。他鼻子里喷出一股粗气,说道:“这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大嫂,你想她知道会生气难过成什么样子?!”
罗家美笑着说:“不告诉大嫂也好,事情处理好,过去也就算了。”
罗四海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发脾气,这时女佣端了盘子,里面放着烫好的热毛巾过来了,弯腰递送到罗四海的面前。
罗四海没有伸手。顿了一下才取了毛巾,胡乱抹了一把脸和手,将毛巾摔到了盘子里。
这一下罗家美也觉得四哥做得有些过份了,太不给自己面子了。心里本来对没有能将罗曼留在家里悉心照顾有点儿内疚,现在却想,我哪里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了?四哥你要在我面前摆脸孔、摔东西!小曼要住到外面是因为她同事的关系,她再三强求的。哪次逢假逢节的我不将她接过来,在家里做她喜欢吃的;带她出去下馆子、逛街、给她买一大堆东西?她现在也是大姑娘了,难道要我将她当三岁小孩一样一天绑在跟前吗?
罗家美有些不高兴地道:“四哥,女孩子大了,终归是要找婆家的。大城市的风气就是这样,青年人追求自由恋爱的。当然也有挑选不当的时候,已经否定了就过去了,又何必为它这样不开心!”
罗四海听完就发火了,都有些气结。说道:“家美,你是在大上海呆惯了,思想是开化了,我可没有这么开化!你大嫂更没有这么开化!还问我你大嫂怎么样,如果真的让她知道只怕就气死了!”
罗家美听这话觉得有些蹊跷,放软了口气:“四哥,你上次回信说不同意,我也给小曼说了,我想她也是听的,怎么就将人气成这样了?”
罗四海道:“你还替她说话!有些事是可挽回的,有些事是不可挽回的!我将她托付给你,你是怎样照顾她的?!”
罗四海虽一直在气头上,但这时也觉察出妹妹好象并不知道那封信上的事情,他从袖中掏出那封信来,摔在了几上。
罗家美咬了一下下唇,克制着自己先不要使性子,看了这封信再说。
她取出信,抽出信纸,展开来看,还没有看完她就理解四哥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了。
罗四海道:“曼儿在你这里住,有没有晚上不回来的现象?”
罗家美嗫嚅着道:“她有时学校......工作忙,也有住在......宿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