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务处大白天在法租界进行抓捕,自然要向巡捕房打招呼。抓捕罗伦斯的时候,戴笠特意派了吴乃宪给霞飞路巡捕房的警务总监打了招呼,还送了个“大礼包”。协调一下还要送支票?协调事小,主要是为了让霞飞路巡捕房这边守秘。
张梓生通过自己在霞飞路巡捕房的关系打听这件事儿,那人权力也不小,已是华人最高级别的华探长。但是也对张梓生说,是有抓捕一个洋人的事情,但是这事儿你千万不能说是从巡捕房得到的消息,不然我就难做了。
他知道张梓生打听这些一定是想搞新闻,但是警务总监已经给他们几个头头打过招呼了——这件事只限他们几个知道,不得外传。
巡捕房这边虽然得到证实了,但是张梓生仍然不敢轻易就写稿登报。他叫了一个精干的记者来,向他如此这般这般布置了一番——他还是要务必证实了、确凿无误后方能“出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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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夏衍买了礼物,按林秘书所说的地址如约来到了林公馆。
刘织云已经做好了准备,几上摆了瓜子、香烟、果盘。她坐在沙发上看着书,正在等候夏衍的到来。
......
听到叩门声,刘织云看了一下落地座钟,知道是夏衍来了,她便放下了书站了起来。
阿元小跑着过去,到门边将门打开,见外面站着一位三十多岁穿着西装、面容清瘦斯文的男子。
她问道:“先生,你找哪一位?”
那男子正是夏衍,他道:“请问这就是林公馆吗?”
“是林公馆!”
夏衍笑道:“噢,我姓夏,我和林先生约好了,今天来拜访他!”
阿元回头对刘织云道:“太太,有位夏先生来拜访先生。”
刘织云道:“快请夏先生进来吧!”
阿元摘了门链,打开了门,请夏衍进来。
夏衍进来后,将礼物交给了女佣阿元。这时候刘织云也迎了过来,说道:“欢迎夏先生。”
夏衍一看,林秘书并没有在厅里,心里还有些奇怪,见一个年轻的太太过来招呼他,忙道:“您是林太太吧?林先生呢?”
刘织云说:“林先生刚接了一个电话,说有一件紧急公务要他去办理,所以匆匆出了门,还专门嘱咐我要向夏先生表示歉意!”
她又笑着招呼道:“夏先生,快请坐!”
夏衍一听林秘书有紧急公务刚走了,家里只有太太在,本想说“那我就改天再来拜访”,但他本性不喜那种来来回回做客,说些客气话浪费时间的事情。见林太太请他落座,便点了点头,在客位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心想,我是诚心诚意来登门致谢的,林秘书你既不在,我心意表达了就行了,须怪不得我了。
阿元过来给夏衍倒了茶水。
刘织云笑着说:“夏先生要是吸烟请自便!”
夏衍欠欠身子微笑道:“林太太不必客气!”
他说道:“我这次无辜被抓关押,多亏了林先生从中斡旋,得以尽快释放,我与林先生素无平生,得他侠肝义胆相救,心中委实感激不尽。今天来本想当面向林先生表达感激之情,谁知却无缘见面,实在是可惜得紧!”
刘织云微笑道:“也不打紧,林先生是你的读者,对夏先生的文章很是喜爱,常对我说‘在夏先生还为沈先生(夏衍原姓沈,夏衍是他新用的笔名。)时便喜欢看夏先生发表于报端的杂文,见文如见斯人,虽与夏先生素未平生,看得多了,这就如同至交一般!’常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两个人既使未谋名以文相惜,其实也是佳话!”
夏衍听这林太太说话知书答礼、颇有见地,不似一般俗气倨傲的官太太,不由地将敷衍两句便告辞的念头去了。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笑道:“林先生过于抬爱了,早先不过是在报纸上发表一些‘千字文’,上不得台面的!”
本来未见上林秀平只觉得人情上未尽到所以有些遗憾,现在却想这林秘书原来却是个知音。他虽在军中做事,也是个舞文弄墨之人,没能见到倒真有些遗憾了。
夏衍看见林太太身旁放着一本书,是巴金的《家》,不由来了兴趣。
他说道:“林太太,这是您在看的书吗?”
“是啊!”
夏衍说:“这本写得很好,笔力很扎实,在弱冠之年中写出这样长部的作品,可用天才来形容,很值得一读的!”
前面刘织云转述林秀平的那番令夏衍感动的话,其实是很巧妙的客套话,不然以夏衍直爽的性子,要是说出去,就叫人怀疑林秀平搭救他有些“师出无名”了。但夏衍对《家》这本书作者的赞美出自真诚,可以听得出来。却教刘织云不由对夏衍另眼相看,佩服他的人品了。
要知道文人常相轻,这巴金与夏衍年纪相仿,小着夏衍三四岁,正是互相较劲的时候,所以夏衍对他有这么高的评价,可见其率真的本性。
刘织云问道:“怎不见夏先生写白话?”
夏衍道:“惭愧!很喜欢的,可只专注于剧本,其余时间写些杂文随想之类。不过最近试做第一部,是部短篇,名字叫做《泡》,已近尾声。”
刘织云道:“那等发表以后我和林先生一定要拜读大作的!”
夏衍谦逊摆手道:“试笔之作,难免瑕疵遍布,到时只请林先生和林太太多多斧正!”
刘织云笑道:“夏先生过谦了,夏先生虽是初试,但以夏先生写剧本的功力,除了一些——那个不同外,功底是有的,写出来也一定使人掩卷沉思叹赏的!”
刘织云中途说不上来那个文学名词,摇了一下手,只好用“那个”来代替了。
夏衍补充道:“写作手法和框架。”
又感慨道:“林太太这个‘使人掩卷沉思叹赏’说得太好,我原先以为的消遣性多一些,而剧本排出来使人沉思觉醒的作用多一些,所以才专注于剧本;现在看了鲁迅先生的感触良多,原来白话也可以使人阅后沉思的。况且话剧电影只局限于大城市,则城市乡间甚至国外,传阅的范围更广许多,所以才开始试写白话。心中也曾想过,若一部能达到林太太刚才所说‘使人阅后掩卷沉思叹赏’,那是最高境界,便是极好的!”
遇到一个年轻美丽的太太,这样懂得欣赏,如同遇到知音一样,夏衍不由地将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刘织云笑着说:“我也是喜欢看书,但是文化水平并不高,随便说两句,夏先生不要见笑就好了!”
这时候阿元过来,又给夏衍续上了茶水。
夏衍的作品多是反映底层人物受压迫反抗的内容,特别是关于年轻女性对封建礼教和社会压迫的反抗。刘织云这样想着,准备就这方面的话题和夏衍交流一下,心里却蓦地一动,想起了一件事来。
她说:“夏先生,我有一个乡下亲戚,有一些遭遇,我想讲给先生。不知先生愿不愿意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