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平和刘织云从江西回到了上海。
林秀平的家在公租界广东路,是马路边一幢二层小楼。
广东路是一条很有意思的马路。英美工部局在重新命名公租界道路时,是按中国的城市名字来命令的。一个省的名字命名一条南北向的马路,以省会城市名命名一条东西向的马路。而广东路却不知什么原因,是一条东西向的马路。
开了家门,林秀平请刘织云先进,他也提了箱子进了门,又随手关上了门。
林秀平一指沙发说:“思琦,你先歇一下,这是我的家,以后也是你的家,你就随便些,不要客气。”
林秀平提了箱子上了二楼,到自己房间放好了行李,又换了一身衣裳下了楼。
下楼来,他将手上的一串钥匙递给了刘织云:“这有一串备用钥匙,以后你也就是这里的主人了,拿上吧。来,我先带你熟悉一下家里。”
林秀平先带刘织云看了一楼,厨房、水房还算整齐,但有的地方都积了灰。另外还有一间房子。林秀平给刘织云指了钥匙。刘织云打开了门看了看,里面看样子好久没有进人,积了薄薄一层灰。
两人又上了二楼。楼上四间房子,林秀平住在南边第一间房子。里面一个衣柜、一个物柜,再就是一张写字桌。东墙一张单人床。
房间里有一个门,出去后便是一个小小的露台。站在露台上,下面就是人行道,与视线相齐的法国梧桐高大的树冠。可惜现在是冬天,树叶子已经掉光了,枝干上只剩下挂着的颗颗褐色圆球。
林秀平用手往下一指:“这个。”
刘织云一看,栏杆下放着几盆花,只是都光秃秃的,怕是要待春天来了才能看出是什么花呢。另有一盆,用几层报纸严严实实地裹着,从上面报纸筒望进去,黑乎乎的,也不知这盆是什么花。
“这盆是什么呀?”
“就是说得这盆。”林秀平说:“这是一盆仙人掌,不用太管四季都耐活的。这是我与原来交通员的暗号,如果我这里出了什么事情,我就将这盆仙人掌放在护栏上,这样她在马路上老远就可以看到了。”
“噢。”刘织云点了点头。
“思琦,咱们以后也一样,如果哪天你回来远远看见露台上摆了这盆仙人掌,你就赶紧避开危险。”
“知道了。”刘织云说:“希望它永远呆在下面晒太阳。”
林秀平笑了。
两人又看了楼上另外三间房子,南边里间那间房子和北面外边那间房子里面家俱齐全,但这三间房子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积了薄薄一些灰,估计怕是有一两年都没有人住过。
楼上楼下要五间房子。刘织云本来想问林秀平家乡那么乱,为什么不将父母接来,他完全有这个能力。刚才在露台上听林秀平那一番话,刘织云现在不用问也明白了——这是一个在敌人心脏做事情,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的工作,林秀平担心怕万一哪天出事,连累了父母。更何况现在有了自己,如果他父母在的话,看到儿子和“儿媳妇”不住在同一个房间里,肯定会生疑的。
刘织云在心里感慨,为了革命工作,好些同志确实都牺牲了自己很多东西。
“林秀平同志,”刘织云说:“你也雇个女佣将家里常打扫打扫,你看看这些房间,随便找个地方,都可以写字了。”
这常思琦还是个说话挺有意思的姑娘。但林秀平忍了笑,故意板着脸:“都给你说过了,除非和组织上派来的人说话,平常不论什么场合尽量不要用同志这个词。”
“是,林秀平先生,林秘书。”刘织云笑着说。
林秀平笑了。他说:“做咱们革命工作的,尽量不要雇外人在身边。再说我每天早上去上班,中午在司令部饭堂吃饭,晚上也是在饭堂吃完饭后才回来。有时碰到有事,忙到半夜,我办公室里也有一张小床,就睡在那里了。哪里用得着雇什么女佣啊!”
“不行不行!我看不过眼了,我要打水好好擦洗擦洗这几个房间。”刘织云说着,已经开始挽袖子了。她外边穿得是无袖的棉夹袄,又保暖干起活儿来还方便。
“我来帮你!”林秀平忙说。
“不用了!”刘织云笑着说:“你要能知道收拾的话,也不用等到现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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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显声吩咐内勤小魏下午给自己在办公室支了一张小床,他打算晚上睡在这里了。他在行动组的那两床被子也脏旧了,他是不打算拿过来了。也给了钱,让小魏看着买。
小魏说,郭队长,你先暂时凑合在办公室住段日子,咱们局院里刑侦处宿舍那一排还有间房子,里面都是杂物,待我这两天想办法将里面“编排编排”,到时打扫干净了做郭队长的宿舍。
下午郭显声带了几个人跟着他,去码头、江面转了一圈。在行动组的日子让他对这些码头都很熟,但这些大轮船上他都没有上去过,还有坐机动艇在江上他也是第一次。
说是他带人检查,其实是郭显声让这些人带着他熟悉各个点。好在他已经私下咨询过了,知道那些大客轮、大货轮在码头上还没有启航前,客轮可以检查行李,货轮可以抽查货物。而那些江面上的小木船,是可以随时拦截检查的。
要管辖的范围还挺广,只转了几个客运码头和在江面上转了一圈天色便不早了。
回到了南市华界上海警察局。进了自己办公室,一看小床已支好,崭新的被褥、床单、枕头,很满意。
他给自己茶杯里中午剩的凉茶倒进痰盂里,给杯里倒了热水,坐到了办公室桌后。
喝了口热茶,郭显声放下了杯子。他拿起了电话,转到了法租界劳尔登路陈仓先生家,过了一会儿,有人接了电话,是黄麒麟。
“麒麟,是我,你这会儿干什么呢?”郭显声问。
“刚回来一会儿,正坐在厅里聊天等晚饭呢。”
“别等了,我请你到‘新亚’吃粤菜!”
黄麒麟其实也想见郭显声。他说:“吃个饭还跑那么远?就近找一家就行了!”
新亚饭店挺有名,广东人开的,主打粤菜。还在虹口那边苏州河边。
“走吧,请你吃饭还嫌路远。”郭显声说:“早听说广东人什么都敢吃,请你尝尝他们的名菜‘龙虎斗’。不要多说了,我在新亚门口等你。”
郭显声那边挂了电话。
黄麒麟今天自行车车胎坏了,推回来的时候,天快黑了路上的两个修车摊都收拾了。
他出了门。在街上等了电车,中间又倒了一趟车,到苏州河桥南下了车。
过了桥,老远就看见了新亚饭店的高楼,鹤立鸡群一般矗在那里。走了约有百米,便到了新亚饭店。
黄麒麟一看,郭显声还没有来。他在南市华界,离得更远些。
新亚饭店位置很好,正在马路十字路口转弯处。今天有风,这位置还是个风口,吹在身上还很冷,黄麒麟将双手插进了裤袋里等待着。
过了有一刻钟的工夫,才见一辆黄包车从南面跑了过来,车夫到饭店门口路边停了步,放下了车把,这么冷的天头上竟出了汗。
郭显声从车上走了下来,付了车费。他黑色大衣,袖口也是带金边及铜扣,大盖帽,看着很是威风。他又跺了两下皮鞋。
“显声,很威风嘛!不看你的大鼻子我都认不出你来了!”黄麒麟笑着说。
也是,郭显声还将帽沿故意压得有些低。
郭显声双手插在大衣袋里快步走了过来。到黄麒麟跟前,他伸出一只手一拉黄麒麟:“走吧,外面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