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沈醉从里面插了办公室的门,换了一身衣裳。上身白衬衣,下身西裤,足蹬皮鞋。他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了镜子,自己站在屋内,弯下腰在镜中左右打量着自己。觉得满意了,又用手整理了一下头发。
一点钟,沈醉出了门。
到公租界北四川路一点半多些。他先到一家卖泳衣泳具的店里买了背心、泳裤一身,又指着外面的摩托对店主说:“麻烦你照看一下我的摩托,回来取时给你小费。”
店主笑着说:“不用给钱了,买泳衣免费看车的。”
沈醉心想这倒不错。
走到了游泳馆门口,门口有三三两两的青年男子买票进入。此时太阳正晒得正毒,看白云不在,沈醉便走到了路边树下等待。
观察了一会儿,见身边走过去游泳馆的多是青年人,总结出了个特点——这到游泳馆来的大多是青年人,且基本都是三两搭伙的,鲜有单人来的。
又不由在心里笑自己——这情报工作干时间长了,做什么事情都爱分析了。
抬手看了一下手表,已经两点十分了。
他有些焦急起来——不是怕等,是怕白云有什么事情不能来,又通知不到自己。
这时不远处站台上一辆电车停了下来,走下来两个人后,就见白云从上面跳了下来。沈醉的心不由地一下变得轻松、荡了起来。
白云手里提着布袋,小跑着过来。到沈醉跟前打量了一下他,笑着说:“陈先生,穿得这么潇洒,只少条领带就以为你是要参加什么晚宴去呢!”
沈醉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说,白云就一把拉了他的胳膊跑了起来:“快点,花钱买票,少玩了是自己的损失啊!”
沈醉被她拉着跑,心想自己堂堂一个政府工作人员,被她拉着跟毛头小伙子似的大街上乱跑,象个什么样子。又一想,唉,其实自己也还算是个年轻人呢。
到售票窗口,沈醉抢先要买票,扔进去一块大洋说:“买两张票!”
白云说:“不行!各买各的,不然我不进去了!”
沈醉道:“你呀,怎么这么倔呢?一张票就五角钱,你还跟我推来推去的?”
里面售票的男子不耐烦了,叫起来:“哎哎,商量好了没有?当有钱就能买票了,把健康证都拿出来,没有健康证有钱也不行!”
白云从布袋里取出健康证,又拿出荷包,数好了铜板,将荷包放回了布袋。她将健康证和铜板递了进去:“我买一张。”
售票男子将铜板扫进抽屉,拿起健康证,对了对上面的照片和白云本人,压板压好票线,撕了一张票,放在健康证上推了出来。
又对沈醉道:“你的!”
沈醉掏出了刘组员给的证件,自己先打开,捏住了照片,在窗口亮了下,又收了回去。
那售票男子刚才还一副不耐烦的模样,马上换成了满脸堆笑:“哎哟,是长官啊!怎么不早说。”
忙将压条压好,撕了一张票,站了起来,将桌上的那块大洋拿起连票双手递了出来:“长官快收起来,不要拿我们开玩笑了。”
又笑着问:“这位小姐是跟您一起来的?”
沈醉接了,说:“啊,是一起来的朋友。”
售票男子忙拉开抽屉,从里面数了铜板,递了出来:“小姐,收好。”
白云一愣,说道:“我不要。”
转身就走。沈醉一摆手:“你收下吧!”忙跟上了白云。
白云站住了,低头从布袋里取出荷包,数了四块大洋,又数了一角的铜板,伸手递给沈醉:“我们发薪水了。这四块大洋是看牙的钱,这一角是挂号的钱。”
沈醉不接,说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还能不能做朋友了?”
白云认真地说:“能啊!正是因为可以做朋友,才让你替我垫钱的。但是经济上要分得清,要是老沾你的光,那就有了利益关系,不能做平等的朋友了!”
沈醉说:“什么话啊!朋友就是要不分彼此,哪有这么生分的!”
他一伸手:“走吧走吧,这站在大太阳下不热啊?”
白云说:“这是我的原则,你收了就好了,你要不收我就——”
沈醉接道:“你就又不进去了,是不是?”
白云笑了。手仍旧伸着。
沈醉无奈了,伸手接了过来:“好好好,我收了,咱们走吧!”
见沈醉收了,白云脸上绽开了笑:“快走吧。”
两人往里走去。白云好奇地问:“你刚才拿得是什么证?怎么售票的见了一下对你这么客气?”
沈醉淡淡地说:“检查证。”
白云说:“哟,权力还不小嘛,让我看看?”
她站住了。
沈醉故意板了面孔,和白云开玩笑:“政府重要工作人员的证件,属于秘密,外人是不能给看的。”
这张证件是刘组员的,要不然沈醉就给白云看了。他想,可以让刘.汉民也帮自己办一张这样的证件。
白云说:“你刚说了咱们是朋友,那就不是外人噢!”
女孩子的好奇心总是很重,特别是当记者的女孩子。
沈醉说:“这里的不是外人指得是家属才行——”
他做势欲掏,又停了下来,道:“咦,你算我的什么家属呢?姐姐?妹妹?堂姐、表妹?也不是,那是——”
白云突然醒悟了沈醉是将她往里绕,伸手捶了沈醉一拳道:“看你稳稳重重的,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人,占人便宜,不理你了——”
说完就往里走了。
沈醉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在女孩子面前说这样轻佻的话,看白云将票给了检票人已经过去了,也不知道她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忙赶上去交了票拿了锁头追上去叫道:“哎,白云小姐,等等我!”
那收票员叫了起来:“哎,先生,那边是女更衣室——”
沈醉抬头一看,可不是嘛,挂着的木牌上写着大大的四个字:女更衣室。
他大窘,忙“噢”了一声退了回来。
听白云低头“扑”地笑了一声,撩帘子进了女更衣室。
“侬不识字啊!”收票员态度很不好:“男更衣室在这厢!”
沈醉见他这态度,差点要掏出证件吓唬一下他。一想自己也好笑——有证件也不能进女更衣室啊。
今天自己怎么表现的这么、这么笨的啊!
进了男更衣室。沈醉换了泳衣,锁好了柜子。
从另一道门出来,眼前是个露天的游泳池。泳池里有三十多人吧,大多是嘻笑打闹的男青年,有七八个女青年,还有两三个大人带着的小孩子。一把加了木杆加长的洋伞下是一把带木阶的高椅,上面坐着救生官。
沈醉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和白云的正式约会竟会是在游泳池——如果白先生请吃饭、白云转送白先生信件那两回不算的话。
男更衣室这边出来是在泳池的南面,这边是深水区。
沈醉向另一边张望着,这时他看见了白云从北边那个门出来了。她头戴泳帽,身着连体泳衣,身体的曲线勾勒无遗——如果不是她高挑的身材,沈醉还真一时认不出她来。
沈醉忙别过脸去。
白云也看见了沈醉,向他这边走来。
他能感觉到白云在向他走近,也能看见泳池里几个男青年停止了打闹,眼神随着白云的走动而移动。沈醉心里很不高兴。
白云走到了沈醉身后,调皮地拍了他一下:“喂,在看什么呢?”
沈醉转过了身来,眼光却不知往哪里放,只好偏着头看别处,面上强装着平静。
白云仿佛看出了沈醉的窘意,弯腰笑得“咯咯咯”:“没想到政府的陈公务员先生竟还是这样的封建呢!”
沈醉转过头来,盯着白云的脸:“哪有——”
差点要说出“只是见了你便眼睛不知往哪里放了”,心想自己怎么又差点说出轻佻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