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黄麒麟比平常去的晚,而李姑娘今天却比平常出门早。
只因今天宋庆龄家里来了一位客人。便是鲁迅。
鲁迅今天专门早早来到了宋庆龄家里,来拜访她。
李姑娘给鲁迅倒了茶水。宋庆龄面前几上是她早上散步回来后冲的咖啡,厨房炉上还温有咖啡,李姑娘便给宋庆龄添了咖啡。
“小李,去买菜吧,今天多买一点儿。”待小李添了咖啡,宋庆龄对她说。
这么早?就是有客人也没有这么早去买过菜。可是宋先生已经吩咐下来了,又是这样一点儿小事,小李便也没有问。收拾了一下,便挎了篮子出了门。
“宋先生,今天来得大早拜访你,是因为有几个学生约好中午去我那里,所以午饭就不必留了。我在你这里本向来不客气的。”鲁迅笑着说。
“周先生,我只说让小李多买一点儿菜,并未说留你吃饭。”宋庆龄开起了玩笑:“再说我早上散步时,见天气晴好,也不是留客天啊!”
“下雨天,留客天。”鲁迅想起了那个笑话,不禁笑了起来。又道:“看来是我自做多情,将自己看得太尊贵了。”
“哈哈哈。”宋庆龄也笑了,和鲁迅、蔡元培这些老朋友在一起聊天时她便会展现出她幽默的一面。“其实我留别人吃饭是为了他好,不留你吃饭也是为了你好。”
“噢,何解?”
“因为你烟瘾大,我这里又不许吸烟,岂不是放了你早走是为了你好。”宋庆龄笑着说。
“哈哈哈!”鲁迅笑起来:“痼疾难改,饭不吃犹可,烟不可一日离手啊!”
“好了好了,”宋庆龄笑着说:“我们不说这个了,为了一顿午饭竟打起口锋来。”
“好,好。”鲁迅笑着说:“这不管午饭都是为了我好,这口锋我是甘拜下风啊!”
“这个让我赢是应该的。”宋庆龄微笑道:“我笔锋比不过先生,若口锋不承周先生谦让,岂不是完败。”
“说这个宋先生是过谦了。”鲁迅微笑道:“你一向直言快语,特别是这一段时间在报纸上,更是字字如针见血、直舒胸臆,叫人大呼‘痛快’。而我却要将刺包在文字故事里,让人在不觉中却刺痛他,有些不君子了。哈哈!”
“先生最近有什么大作?”宋庆龄问道。
“最近与一些拍当局马屁的溜须文人斗斗嘴,发到报上自觉如与泼妇在菜市场上互相谩骂一样,汗颜!然我不跳出来,大家都做谦谦君子样,那‘泼妇’却自觉他是这市场的老大了,他说哪家菜好就是哪家菜好,不明真相的群众自会信了他的话。与‘泼妇’吵架自然也要做‘泼妇’状了,我也顾不了许多了!斯文扫地,总有人的斯文要拿来扫地,只要地干净许多就好了!”
宋庆龄知道他说得那些溜须文人是谁,便道:“这些人里面有些是‘御用文人’,确实可耻;但有的人学识、人品还是不错的,只是对这政府只看到了表现,而没有看到本质,若是让他们专心做学问、拿他们做朋友,还是不错的!”
鲁迅不可置否地笑了笑。又道:“最近忙里偷闲常做些收藏和介绍木刻版画的事情。今天中午要来的这几个学生便也是此间爱好者。”
“这个我知道,”宋庆龄说:“你对这个很热心的。”
“木刻用刀子,却是刻画出艺术的美,”鲁迅说:“写在柔软纸面上的字,却希望它们组成锋利的刀子,割破一切不公平的束缚。”
宋庆龄笑了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我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鲁迅说:“和他们在一起,你便会觉得那些整天遛鸟、看跑马的日子是可耻的。”
“你整天和一群青年人在一起真好。”宋庆龄说:“不过,我想可能是因为周先生常葆一颗年轻的心,所以那些青年人才喜欢和你在一起吧。”
“或许吧。”鲁迅笑笑,端起茶杯来呷了一口。
“周先生,有个忙需要你帮一下,”宋庆龄说:“正想着让谁来做,刚好你今天上门来了,我便‘抓壮丁’了。”
“宋先生,什么事?你说吧。既然我已自己自投罗网了。”鲁迅笑着说。
宋庆龄最近一直对黄慕云和小李的态度有些疑惑。如果说那个黄慕云对小李是真的喜欢的话,那个黄慕云不要说对这个姑娘说一句爱慕去的话,两个人连手都没有碰一下。虽然这方面曾是自己对小李最担心的地方。若说不喜欢的话,为什么一有时间,就会天天来约小李,还将她介绍给自己的朋友?
其实宋庆龄只是有些小疑惑,并没有产生多大的怀疑。虽说在大上海,这样规规矩矩的男孩子不多了,但是小李能碰到这样一个她也是很高兴的。
她想不妨试一试,反正这个方法也很简单,费不了什么事情。
“周先生,麻烦你回去后给‘顺风’车行打个电话,就说你要找一个黄慕云的司机包车。车行里的人如果说他现在被别人包着,你就说坐过那小伙子的车,开得很稳当,只想包他的车,然后你可以开个较高的包车费,比如说一百大洋一月,听听车行的人是怎么说。”宋庆龄说。
“哈哈,我这下可真是自投罗网。”鲁迅笑着说:“虽然别人都说我的薪水是很高的,但车我是包不起的,我坐黄包车就觉得已经很好了。若再和人竞争,象宋先生所说的,我这薪水只每月的包车钱便将整数用光了,只剩零头了。”
“别担心,”宋庆龄微笑道:“只是让你充阔佬,并不是让你真的当阔佬。如果车行里的人不同意,你还可以将包车费再往上加一加!”
几上有一张纸,上面记住宋庆龄查到的“顺风”车行的电话。她拿起几上正看那本书上放的铅笔,又在那张纸上面写了“黄慕云”的名字。
“如果是这样只动嘴不破费,我乐意遵命。”鲁迅笑着说:“这个阔佬不妨充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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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拜访完宋庆龄,坐了黄包车往回走。
路过一个烟摊的时候他让车夫停了车。他下去买了包烟,顺便换了几枚电话局的铜币。
上了车,他对车夫说:“麻烦路过电话亭的时候停一下,耽误的时间会给你加两个铜板的。”
车子到了路口,路口就有一个电话小亭。
车夫在路边停下了车子,说:“先生,这里就有。”
鲁迅下了车。电话亭前还有两个人在排队。鲁迅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轮到鲁迅。他进了电话亭,拿起了话筒。
那边响起了女接线员的声音:“您好,请您先投币。”
鲁迅往投币孔里投了一枚电话币。
“请问您要接哪里?”
“帮我接一下顺风车行。”鲁迅又报了号码。
“好的,先生。”
电话转到了顺风车行。
线路转到了顺风车行,话筒里传来一个男声:“你好,这里是顺风车行,我是张经理。”
鲁迅说:“我想租车,带司机包月的。你们车行那个叫黄慕云的司机开车很稳,就包他的车吧,包费是多少?”
“抱歉,先生。”张经理说:“黄慕云的车现在已经被别人包了,我们车行的司机都是开车多年的,我可以为你推荐别的司机。”
“我觉得这个黄慕云很不错的,你可以将他调过来,价钱好说,月包费一百元怎么样?”鲁迅说。他觉得这个阔佬并不是好充的,用得公用电话还需厚着脸皮出月租一百的包车费。
“这个,先生,黄慕云的车现在被一个南洋少爷包着,包车费已经给到了这个数目。”张经理说。
“那么,一百五十大洋。”鲁迅说。脸孔不禁有些微烧了。
这个以笔代刀剑,敢于横眉冷对千夫指、直揭国民政府见不得人一面的“斗士”,此时却有些面孔微红了。想想倒觉有趣。
“这个,先生,你留个号码吧,我替你问一下,看能不能帮你调换过来。”
“啊,不用了,你问一下,我回头打给你吧。”鲁迅说。快速地挂上了电话。
当阔佬是要有钱的;装阔佬是要脸皮厚的。鲁迅想,看来只能这次帮宋先生一次,下次再有这样的“活儿”,是万万不能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