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继业一听这话,将半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他问:“那不是有克全和老胡吗?他们也都是经验丰富的老组员!”
沈醉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最近王的事情又很紧急,王副组他们那边人全部都被抽去了,他从明天也要过去。老胡这人我摸不透,原来选人的时候,我第一个定的人就是你,因为你不参加,我才听了黄麒麟的推荐,让老胡加入了!”
赵继业一听,一下“精神”了许多:“沈组长,感谢你这么看重我!我这两天身体只要稍微好一点儿,我就回组里报道!”
他在心里想,沈醉啊沈醉,你既然有这想法为何不早说?且还在众人面前让我丢了脸面,使我起了二心。好在刺宋这件事我没有说,还没有铸成大错。
赵继业是打算静待沈醉他们刺宋之事做成后,造成惊世大案。到时以此做个大筹码,在日本人那里搏个巨利。
这时候,赵继业老婆端过了茶水,放到了桌子上。
沈醉对赵继业说:“不急,先把身子养好再说!”
他又仰头笑着对赵继业老婆说:“嫂子,最近辛苦你了,赵哥最近身体不好,屋里屋外都要你操持!”
赵继业老婆叹口气:“别看小陈兄弟年纪小,却是最懂得体贴人,你赵哥每天只知道抽烟喝酒想他的事情,我要照看他,还每天要买菜做饭,更还有买煤球、劈柴这些本来是男人做得事情!”
沈醉笑着说:“嫂子辛苦!我支持嫂子以后除了给赵哥留下烟钱酒钱,别的薪水都由嫂子掌管上!”
几个人一听都笑了。赵继业也陪着笑了。
三个人坐在赵继业家里,和赵继业又扯了一会儿闲话,沈醉站了起来:“赵哥,那你好好养病,我们就打不搅你了!”
赵继业老婆正坐在小凳上摘刚才未摘完的菜,一听站起来说:“哎,小陈,你好不容易来嫂子家一趟,你没看嫂子又多摘了些菜,中午准备给你们做饭呢!”
沈醉说:“嫂子不用客气了,来日方长!今天来什么礼物也没带,要不是赵哥身体不好不宜走动,理应是我请赵哥和嫂子在外面吃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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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继业送沈醉三人到门外。
看三人身影拐弯下了楼梯,赵继业这才相信他们今天来是没有恶意。心想,既然已经装出生病的样子,就过个四五天才到小组报道吧。
沈醉三人离了赵继业家,走在千爱路上。迎面过了一个穿和服的日本姑娘,迈着小碎步低头而行,郭显声忍不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将那日本姑娘盯得脸通红、头垂得更低。
郭显声见那姑娘背影远去了,这才回过了头,忙向前面的沈、王两人追去。
到跟前,他凑近沈醉跟前问:“沈组长,刚才都问明了赵继业没有泄秘,怎么却不动手?”
沈醉轻声说:“刚才有赵继业老婆在家里,怎么动手?”
郭显声奇怪地道:“你这个常做事的怎么这么婆婆妈妈?一并做掉就完了!叫哥的你要除掉,叫嫂子的你却硬不下心来?”
沈醉轻声责备郭显声道:“做事要有原则!”
“汉奸的老婆也就是汉奸喽!”郭显声说:“我虽然还没有杀过人,但今天只要你沈组长一动手,我就会立马帮你的!”
沈醉怕被郭显声追问出自己也从来没有杀过人,忙说:“走吧走吧,这件事戴处座吩咐过的,要我亲自动手,就不要再说这话题了,免得过路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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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了午饭,黄麒麟到行动组借了一套叫花子的褴褛破衣,回到了组里老胡帮他化妆。
黄麒麟穿上了那套破衣服。因他的个子高一些,所以穿上后露胳膊露小腿的。老胡笑道:“你个子高,这穿上露腿、露胳膊的效果更好一些!”
他又仔细打量了一下,不笑了,反而摇了摇头。
黄麒麟笑着说:“怎么不笑了?”
老胡说:“你的皮肤偏白一些,这小腿还好办,有腿毛,这胳膊就麻烦一些了!得多费些胶了。”
原来这化妆成乞丐并不是将脸上身上弄脏就完了,而是先调一层铅灰,淡淡地抹在裸露的皮肤上,然后用工业胶兑水加树皮粉,再根据需要或轻或重的抹一层。这种带胶的“化妆品”风干后有层次感,更逼真。
黄麒麟将袖子、裤管挽起来,安静地让老胡给自己化着妆。
至于最后的头发最好办了,黄麒麟已经剪成短发,只要戴上脏兮兮篷乱乱的假发就行了。
化好妆,为了尽快能出门,黄麒麟和老胡偷偷开了沈醉办公室的门,到里面打开他办公桌上的电风扇吹着。
老胡点着了一根烟,坐在了办公桌上,埋怨黄麒麟:“你可揽了个这活儿,早晚是个潇洒的车行司机,下午却是个要饭的——”
黄麒麟转了一下身子,吹一吹另一边,纠正他:“不是要饭的,是卖艺的!”
老胡无奈地点点头:“好好,卖艺的!你这衣服短,又费料又费工夫!”
黄麒麟笑着说:“就麻烦胡哥了你一下,就这么多意见。不说了,每天给你买一包好烟!”
待吹得干了,老胡和黄麒麟来到了厅里。夏天衣服单,黄麒麟就把钥匙交给了老胡。有两个进出的组员见黄麒麟这样打扮,认出后不免调笑两句。
老胡出了门,站在弄堂里看了一会儿。待弄堂里没有了人,向黄麒麟招了招手。
黄麒麟一手提着笛子、一手夹了破席,匆匆出了行动二组。
他到了街上。这身打扮也不能坐电车、黄包车,只好低了头迈大步赶向赫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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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赫德路,黄麒麟放慢了脚步。一副落魄失意的样子,慢慢走到了赫德里弄斜对面马路的一株法国梧桐树下。他解绳打开了破席子铺在地上,自己也不脱鞋,盘腿坐在了席子上。
他抬眼一扫,就认出了对面赫德里巷口两边那两个摆摊人是行动组的人。一个摊上摆着纸折扇、凉帽;一个摊上摆得大小不一的布鞋。
黄麒麟轻轻抬起笛子,轻润一下笛口,轻声吹了一曲《春光好》。笛音轻婉,绕枝而旋,于这闷热的下晌给人一种静心舒缓的感觉。
先是对面马路树下两个聊天的老头子提了小凳慢慢走过来、在黄麒麟席边坐下,摇着大蒲扇,静听他吹笛。接着有些行人也停下围上来。
有人说:“吹得真不错,听着心里凉快了许多!”
另个算是内行:“不是凉爽,是侬整日心里装着铜钿忙忙白白,听了曲子就心静了,心静了自然凉!”
还有人感叹:“小伙子吹得这么一手好笛,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真是可怜啊!”
“那瞎子阿炳不是也拉得一手好二胡,也是沦落到卖艺为生!”
“阿炳这两天从无锡来到上海了,拿知道伐?”
“可以让这小伙子和阿炳做个搭档,能多赚两个钱!”
一曲吹完,有人给席上扔了几个铜板。黄麒麟坐在席上弯腰说了“谢谢”。
人群渐散去。只剩最早来的那两个老头。
一个老头道:“小青泥(小青年),侬是哪方人啊?”
黄麒麟答道:“山东!”
“多少年纪?”
黄麒麟说:“十九!”
老头伸出了大拇指:“侬笛子吹得很好,侬晓得伐?吾年轻时也学了两年吹笛,后来奔生活丢下了!”
黄麒麟谦虚地笑笑:“一般,也是喜欢,自己学得。”
那老头道:“上海有个音专,侬晓得伐?”
黄麒麟摇了摇头:“不知道!”
“专门招收音乐人才,侬还泥青(年轻),可以去试试!”
黄麒麟谦虚地笑了下:“可是我没念过书,不识字!”
老头惋惜地轻轻摇了摇头:“可惜哉!”
他和黄麒麟又聊了两句,旁边的那个老头问他话,他便又摇起了大蒲扇,两个老头子拉起了家常来。
黄麒麒双手轻握笛子放在腿上,双目微垂看似在放松地休息,其实赫德里弄每一个进出的人都在他的视线中。
黄麒麟并不知道,其实这会儿织云也在赫德路,就在他左手面相距约有一百五十米远的地方。
她已经是连续四天在这条街上守候了。
刘织云和情报科的王东升一直在各个点监守寻找张子良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