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嬷嬷跑过来,将账册递给陈嬷嬷,弯着腰,很是恭敬地回道:“嬷嬷,库房已清点完毕,无故缺失的东西,奴婢已经在账册上用红墨标注了,也已全部誊抄在这张清单上!”
童嬷嬷说着将清单递给陈嬷嬷,陈嬷嬷接过去,皱着眉头一一查看,没注意到童嬷嬷与赖嬷嬷之间快速地传递了一个眼神。
陈嬷嬷仔细看去,发现这上面缺失的大多是很早以前入库的,主子们用旧或是用不上的东西,不是很起眼,但也很值钱,譬如式样老旧的花瓶、熏香小鼎、一整块的原玉、绸缎布匹以及各式有些损伤或是瑕疵的摆件等。
今次之所以发现东西缺失了,是因为夫人陈氏忽然记起曾经入库的一样被摔裂的纯银和纯金打造的金银树盆景,此盆景足有半人高,上面的金银叶子和果实皆可以取下来,都是实打实的,很值钱。陈氏想着从库房提出来交给银匠重新入炉打成小花生、小葫芦等小玩意留着过年时打赏之用。
却不想待找到那盆景时,上面原本密密麻麻的叶子和果实早已被人摘了,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就那枝干也被人折去不少。
赖嬷嬷直接找到管理库房的童嬷嬷和李嬷嬷,两人赶紧派人查了,重点盯紧了近来一直在库房负责清点出库物品并整理库房的四名婢女,最后在槐花的身上查出了一小截纯银的枝条,于是赖嬷嬷便上报给陈氏,陈氏听后大怒,便又派了陈嬷嬷过来监督,将库房仔仔细细盘查了一遍,结果就发现少了诸多东西。
虽然损失这些东西在主人家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都是些用不上的,但此等在主人的眼皮子底下作案的行为着实打了主人的脸面。陈嬷嬷是陈氏的心腹,自然知晓陈氏的脾气,当下便同赖嬷嬷道:“夫人最是厌恶这种欺上瞒下的偷盗行为,这丫头既然是抓了个现行,决不能姑息!”陈嬷嬷扫向槐花的眼神俨然是在看一个死人了,“赖嬷嬷,这里且交给你去处理了,我先去向夫人回话!”
赖嬷嬷应是,待陈嬷嬷走远,嘴角扯出一抹不以为然的讽笑,很快便又板起脸孔,朝着那两名粗使婆子道:“还等什么,既然从她身上发现了东西,那就带下去好好盘问!”
“赖嬷嬷,奴婢是冤枉的,奴婢也不知那东西怎么会在奴婢身上,赖嬷嬷……”
槐花哭喊着向赖嬷嬷喊冤,却被一名婆子粗鲁地用破布堵住了嘴,紧接着被拖出了院子。
童嬷嬷下意识地朝赖嬷嬷看了一眼,待接收到眼神指示后松下一口气,赶紧低下头掩去嘴角的笑。
一旁的李嬷嬷是个老实木讷之人,向来是只管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此时虽然心知此事与童嬷嬷脱不了干系,但却不敢说出来,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垂首站着。
此次赖嬷嬷从大杂院、厨房、绣房、熏衣房等几处调派来的四名婢女中,除了槐花是个无依无靠的,其他三人皆是家生子,老子娘皆是各处有些头脸的管事,其中一名叫阿翠的还是童嬷嬷的干女儿。
艾澜和枣花赶过来时,槐花正被两名婆子拖出院门,看那两名婆子狞狰凶狠的模样,仿佛拖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牲口。
“二兰,怎么办,她们这是要带槐花去哪儿?难不成真要杖毙?”枣花的心揪了起来,眼泪不争气地朝下掉。
那个传话的小丫头也跟过来了,但没敢光明正大地跟着,而是躲在一丛松树后,探头探脑地朝这边张望。
艾澜没管枣花,直接上前拦住那俩婆子的去路。
“让开让开,挡在这里作死啊你!”一名婆子骂骂咧咧地伸手去推艾澜,没推着,自己还差点趴在地上。
“你个作死的贱蹄子,敢挡老娘的路,不想活了!”那婆子咬牙切齿地骂道。
另一个婆子似乎是认出了艾澜,急忙用手肘捣了捣那婆子,小声说了什么,那婆子眉头一耸,很是不屑地扫了艾澜一眼,就这么个小娃娃能有多厉害,早前她也听说了,但一直不信,认为那定是众人吹嘘的。
“咱们是听命办事要拉这丫头下去好好审问的,要是不服找赖嬷嬷去!”那婆子趾高气昂地说道,最后撇撇嘴,“冲我们耍横有个屁用!”
“你少说两句……”另一个婆子有些忌惮艾澜,她可是曾经亲眼目睹过艾澜揍倒一院子婆子的凶悍场景的,腆着脸笑道,“那什么,二兰姑娘呀,这,这可不是咱们自作主张的,是赖嬷嬷吩咐咱们的,不信,您去问问赖嬷嬷!”
艾澜始终面无表情,就是没打算放这俩婆子过去。
“放开槐花,出了事我担着。”
“你以为你是谁,你担得起吗?什么东西……”
那婆子正骂得起劲,忽然便感觉膝盖一痛,硬生生没忍住,就这么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再抬起头,便见艾澜望着她的眼神幽冷森寒,不由地便打了个寒颤。另一个婆子也跟着一哆嗦,下意识地就松了拉着槐花胳膊的手站在一旁。
艾澜没理她们,径自上前拿掉槐花嘴里的破布,拉她起身,槐花早已泪流满面,见到艾澜一时激动难耐,向来精明狡猾的她忽然脆弱得一塌糊涂,猛地扑向艾澜,一把抱住她嚎啕大哭起来。
枣花也在一旁跟着流泪,那两个婆子面面相觑,一个敢怒不敢言,一个有苦说不出,里外为难。
艾澜拉着槐花重新走回账房的院子,赖嬷嬷正与童嬷嬷在库房门廊下说着话,不时有婢女请示她们问题。
在艾澜开口之前,原先那两个粗使婆子已经忙不迭跑进院子向赖嬷嬷回话了,赖嬷嬷拧起眉头看向艾澜,心里生起不好的预感,是啊,她怎么忘了槐花这丫头与二兰交好,这回怕是不能轻易圆过去了。
“二兰,你虽是二小姐跟前的红人,但这回彻查偷盗库房物品一事的命令可是咱们夫人下的,可是有人亲眼见着槐花这丫头偷折了金银树的树枝,没人冤枉她,怎么,难不成你还想忤逆夫人的意思,要造反?”赖嬷嬷先声夺人,提醒艾澜莫要插手此事。
“赖嬷嬷,事情的真相您自个儿心里清楚,莫要咱们撕破脸您自个儿难看,今日我便带走槐花,我倒要看看谁敢动她一根汗毛!”艾澜冷眼看向赖嬷嬷,待见到赖嬷嬷先是一怔,继而老神在在丝毫不以为惧的模样,继续道,“那个谁,童嬷嬷是吧,心思动得倒是快,欺上瞒下对你来说是得心应手吧,是了,有靠山,有依赖嘛!还有那个谁,对了,你干女儿阿翠也是一个偷奸耍滑的好手,这栽赃陷害的手段虽是拙劣得让人想笑,但奈何竟是没有一个人怀疑她,啧,好一帮眼瞎耳聋的黑心老货!”
“好个放肆的贼丫头,你算老几?居然敢张口谩骂咱们这些侯府的老嬷嬷,今日咱们便去找夫人评评理!”童嬷嬷根本没将艾澜放在眼里,虽然挺艾澜话里有话,但见赖嬷嬷很是平静,她的腰杆便挺得笔直。
艾澜轻蔑地扫了一眼童嬷嬷,小杂碎而已,不值一提,转而继续盯着赖嬷嬷看:“赖嬷嬷,您可要想清楚了,我有多大本事想来您也清楚,我是孤身一个,啥牵挂也没有,而您就不同了,儿孙满堂,娘家的亲戚也都来投靠您了,您家也是一个大家庭了,全都指望着您呢!要我将您这些年在侯府里的丰功伟绩一一上报给夫人吗?哦,不对,无需通过夫人,我相信陈嬷嬷更感兴趣!”
赖嬷嬷平静的表象再也维持不住了,眼里迸出怒火,到底是积威多年,很快便稳住自己的情绪:“二兰姑娘说什么呢,我怎么一句都没明白?”这些年她做过的事皆是隐秘的,她不信有任何疏漏。
“是吗?不明白呀,那就没办法了,我本以为赖嬷嬷是个聪明人,却不想……唉,我还是去找陈嬷嬷唠唠嗑吧!”
艾澜作势欲走,赖嬷嬷心里绷着的一根弦忽然断裂,急忙出声:“慢着!二兰姑娘,嬷嬷我年纪大了,脑子自然没你们年轻人好使,不如咱们屋里好好说说!”
艾澜扫了一眼四周,轻笑出声:“院子里这么人,怕是一切都迟了吧!”
“不迟不迟!”赖嬷嬷此时的笑有些刻意讨好的味道。
“那行,赖嬷嬷先将这里的事情摆平吧,槐花我带走了,丑话我说在前头,谁敢再去找她的麻烦,那就是与我为敌,后果自负!”
艾澜拉着槐花离开院子,留下赖嬷嬷和一众丫头婆子们面面相觑。
童嬷嬷不甘心地跟着赖嬷嬷进了库房,待将婢女们都赶到门外后,问道:“赖嬷嬷,那丫头好生无礼,您看……”
“蠢货!我这回要被你害死,事情遮不住了,你去向夫人自首吧!”赖嬷嬷有些头痛地揉揉额角。
“啊?嬷嬷您可不能不管我呀,我可是没少孝敬您啊,便是我倒腾出去的那些主子们不要的玩意,其中一多半也是进了嬷嬷您的腰包……”
“你这是在威胁我?别忘了你还有一大家子,你一个人倒霉,我还能帮你拉拔一下家人,若是我倒了,哼,你也别想好过!”赖嬷嬷冷笑着说道。
闻言,童嬷嬷原本还有些自信的表情瞬间颓败下去,整个人死气沉沉的。
槐花跟在艾澜的身后,前一刻还觉得自己不死也得掉层皮,最好的结果便是被侯府发卖掉,后一刻自己便啥事没有地跟着艾澜回去了,这起落太过跌宕,让她整个人都有些懵。
枣花笑着拉着槐花的手说道:“幸好有二兰在,否则我真怕你会……”
啊,对了,是二兰救了她,瞧瞧眼前的这个小丫头,明明比自己小了四五岁,但方才与赖嬷嬷说话的口气却是恁般强硬,现在回想起来都让她觉得热血沸腾,这是何等的强悍啊!
“二兰,谢谢你救了我,我以后定当更加坚决地追随你!”槐花认真地说道。
“怎么,你以前不够坚决吗?”艾澜转脸瞥了一眼槐花。
槐花摸摸鼻头,眼神闪烁:“那什么,我不是比你大吗?还想着要在你面前挣点面子,回头罩你一回,如今看来,我是没这机会了!”
枣花噗嗤笑出声,笑着笑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二兰,那毕竟是赖嬷嬷,万一她向夫人编排你的是非那可如何是好?”
“放心放心,你方才没见那赖嬷嬷变了脸色吗?她现在是害怕二兰揭穿她的老底呢,我可听说她与陈嬷嬷虽然明面上和睦,但其实一直是死对头,因为夫人更信任陈嬷嬷,她绝对不敢向夫人说什么的!而且你忘了二兰当初可是一个人撂倒了一院子的人,便是连夫人都奈何不了二兰,嘿嘿……”
“她们之所以奈何不了我是因为我行得端做得正,你可别想什么歪心思带累我!”
艾澜似笑非笑地看着槐花,刚说完就挨了槐花一记敲。
“行了,小屁孩一个老是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就瘆人!”
“槐花你可不能打二兰,二兰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枣花急忙过来替艾澜揉着额头。
“她哪有那么娇气,她的身手可不是盖的!”槐花叫道。
“那也不成,二兰还是个孩子呢!”枣花反驳,如今她已经完全不怕槐花了,二人也相处得极好。
艾澜笑着听枣花和槐花拌嘴,远远地看见小白叼着个东西朝她跑了过来。小白并没有跟着艾澜去救槐花,半途就跑没影了,这会儿也不知从哪里又跑回来了。
小白跑到艾澜身边,放下嘴里的东西,绕着艾澜的小腿转了一圈,显然是在求表扬。
艾澜捡起那东西瞧了瞧,是个粉色的荷包,上面绣着大朵的牡丹花,绣艺尚可。艾澜翻过去,见到荷包底端绣着一个娟秀的婉字,很显然这是晏晓婉的东西。艾澜有些无奈,小白这家伙近来时常会将它旧主人的东西朝她这新主人身边扒拉,真是……
赖嬷嬷处理事情的效率也是极快的,童嬷嬷自首了,说库房内少掉的东西皆是她个人贪心才偷偷拿出去变卖了,至于槐花身上的那根银枝条是她让阿翠嫁祸给槐花的,于是最后童嬷嬷被打了五十大板发卖出府,阿翠被打了二十大板,原本是在熏衣房当差的,现在降到了浣衣房当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