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公主府迎来一批客人。
往常来求见驸马的客人也是这样从早到晚一波接一波,今日却有所不同——
她们是来见公主的。
来人正是沈夫人和沈府的几个妯娌,身后还跟着几个趴在藤椅上的婆子,正是老泰家的等人。
沈夫人一进府直奔上房,分明兴师问罪的架势。
宋清词却不在屋里。
她一大早跑哪里去了?
沈夫人等人在上房找了半天,只见一个穿着白色短褐、墨发高束的人从院外跑进来,猛一看像个男子,吓了沈夫人一跳。
宋清词身量比寻常女子高些,平日显得窈窕修长,短褐打扮时就像个清俊少年郎。
她清算完府里的人就惦记着学武,天不亮就起床绕着花园跑,白云间说要练武须得先强身健体,她身子过于娇弱连弓都拉不开。
她便给自己定了一套习武方案,每日晨起先绕府里花园跑一圈,再回院中让白云间教她射箭。
不过几日,曹嬷嬷就发现她体质强了许多,脸上红扑扑的,连补药都不必喝了。
她气喘吁吁地从花园跑回来,冷不防见着院中多了一群锦衣华服的妇人,定睛一看才认出领头的沈夫人。
紫练带着侍女捧着铜盆和罗帕等物站在一旁,不知道要不要上前给公主净脸。
公主还没给沈夫人行礼呢!
宋清词看见沈夫人,只是眉梢一挑,而后朝紫练使了个眼色。
紫练立刻在泡了玫瑰花瓣的铜盆里拧好罗帕递上去,宋清词旁若无人地擦去面上汗水。
神清气爽。
而后才看见沈夫人似的,“沈夫人来了?”
沈夫人差点气吐血。
以往她哪次来宋清词不是恭恭敬敬地给她请安,像寻常人家的媳妇儿一样侍立一旁伺候她这个婆母?
今天她居然假装看不见自己!
“你这身什么打扮?哪有点公主的样!”
沈夫人作为沈家当家主母,气势威严,一开口就毫不客气地指摘宋清词的衣着,“还不赶紧回房换身得体衣裳?”
后头趴在藤椅上的婆子们心中得意。
她们挨了板子后立刻就回沈府告了状,说公主无故殴打她们这些沈府的老人,还口出狂言说要打沈家的脸。
沈夫人近来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公主和禁军统领赵城不清不楚,心里本就不舒坦,听了老泰家的等人的话后立刻坐不住了,要来公主府教训宋清词。
沈夫人可是公主名正言顺的婆母,教训她合理合法,看她还敢不敢嚣张!
想到这里,婆子们连身上的伤口都疼得好了些,只等着看好戏。
沈家几个媳妇儿辈的都掩着嘴笑,同样等着看戏。
其中年纪最长的古氏上下打量宋清词,戏谑道:“沈家这样有头有脸的大族,哪个少奶奶不得时时刻刻得体着?公主既然嫁进沈家就要守沈家的规矩,没得叫人笑话。”
说着理了理自己绣着金线牡丹的袖口,层层叠叠的衣裳将身体的曲线完全覆灭,衬得宋清词这身曲线毕露的衣裳更加不得体。
前世沈夫人便是这样颐指气使斥责她,古氏等人也是如此抱团排挤嘲笑她,一切在她父皇驾崩之后越演越烈。
她记得最清楚的便是父皇刚驾崩那年冬天,漫天大雪,她因为路上雪滑去沈府给沈夫人请安迟了,沈夫人便罚她在雪中站规矩。
她冻得浑身发僵眼泪成冰,古氏等人穿着暖和的大氅抱着手炉,站在廊下看着她哈哈大笑。
她都记得,今日便还给她们!
宋清词随手将罗帕递给紫练。
“像嫂子这样的普通官宦女子,自然是从娘家嫁到沈家的,我却不是。”
“这公主府是父皇赏赐给我的,四海天下都是我家的,你哪来的脸和我相提并论?”
话罢自顾自在石桌旁坐了,紫练掐着时辰晾好的清茶,这会儿冷热正好,一气喝下神清气爽。
古氏闻言错愕地看着她,后头的婆子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来公主说要打沈家的脸……是真的!
她真的敢!!
一时间,她们不知道自己今天来公主府是对是错。
沈夫人见她敢羞辱嫂嫂,冷笑道:“公主的意思不是你嫁进沈家,倒是我儿嫁进公主府了?”
这话说得很重,有心想吓唬宋清词逼她认错道歉。
按照从前宋清词侍奉自己的乖巧样,她一定会道歉的。
沈夫人胸有成竹。
可惜,现在的宋清词已不是从前的宋清词了。
她幽幽看沈夫人一眼,“可不是么?本来整个沈家都要陪驸马搬进公主府的,就跟那些陪房婆子一样。”
她主动提及后头趴在藤椅上那些婆子,没有半点对婆母的敬畏。
沈夫人气了个倒仰。
他们沈家世代簪缨,钟鸣鼎食,宋清词竟拿她们和那些仆人奴婢相提并论?!
“你,你!”
她颤抖着手指着宋清词,古氏等几个媳妇儿搀扶着她,一面责怪宋清词,“公主怎么能这样对长辈说话?我们怎么能和那些下等的陪房婆子相提并论?”
“夫人且不必生气。”
宋清词放下茶盏,笑眯眯道:“方才不过是本公主和诸位开个玩笑。那些陪房婆子自然是下等人,怎么配让我们为她们闹得不快?”
沈夫人等一听这话,登时一愣。
糟了,她们上了宋清词的套!
都说了这些陪房婆子是下等人,如今再为这些下等人找宋清词麻烦,未免理屈词穷。
沈夫人瞪了先头说话的古氏一眼,怨她轻易中计,古氏窘迫低头。
宋清词含笑如常,“诸位还有什么事么?若无事我要练骑射了。”
众人:“……”
“你竟然如此无礼,赶你的婆母走?”
沈夫人做惯了当家主母,当着这么多晚辈和下人的面被自己的儿媳妇驱赶,对她来说是奇耻大辱。
不行,这个面子她一定要争回来!
沈夫人怒火涌上心头,不管不顾地斥责起宋清词,“你一个嫁做人妇的女子,不在闺阁绣花伺候夫君侍奉婆母,倒练习骑射这些无用的东西。”
“见了婆母和嫂嫂你不行礼不问安,不禀告就自行落座,言语不敬还敢赶我走?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你们家就是这样教你的?!”
宋清词一直耐着性子听她骂人,她前世待沈夫人毕恭毕敬,半点公主的架子都没有,沈夫人便把她看得和自己其他儿媳没什么两样。
甚至待宋清词更加严苛,好让其他儿媳们惧怕自己婆母的威严。
她对沈夫人斥责儿媳时常说的话再熟悉不过了,一直等到沈夫人说出最后那句,她拍案而起。
众人都吓了一跳。
“我们家?沈夫人是对我父皇母后的家教有意见么?”
沈夫人一惊,正想辩解,宋清词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偷盗御赐珍宝,口出不敬之言,呵,是沈夫人对父皇不敬,还是你们沈家都对父皇有不臣之心?!”
这个帽子实在太大了,沈家女眷齐齐吓白了脸。
“公主,婆母没有这个意思,她只是——”
“公主,沈夫人方才说的话,奴婢都记下了。”
站在身后不苟言笑的曹嬷嬷,认真地在一本朱红封的册子上写了什么,“奴婢按例每十日将公主的起居注送到宫中,交由陛下亲自查看,明日这本起居注就会送到陛下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