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汪直见解语的眼睛方才还泪流不止,此时已经停了。应该是站得久了,头一直仰着就会发晕,汪直轻轻揽着她的肩,却不好将她推开。“不妨事的,就是头仰得久了,才会晕的。”
解语有些不好意思,若不是自己方才只顾着摸汪直的腰身,早就发觉仰头的不适了。只怪自己方才好色,这才忘了这茬,待到回过神来,却有些站不稳了。
反正已经这样了,解语绝不能承认,只说道:“不是,定是这儿闷得慌,亭子里敞亮有风,我要去上头。”解语慢慢起身,一手扶额仍做不适状。
汪直无法拒绝,不论解语是撒娇还是真的不适,他都心甘情愿。
方才被她揽着腰,汪直是只觉得整个人都说不出的通泰和紧张,矛盾得很。见解语已经好了,又觉十分尴尬。
故作什么都未发生,解语又在理自己的碎发。她看不到,动作也有些漫不经心。汪直看着心下微痒,于是稳了稳心神,微微颔首清了清喉咙,犹豫着伸出手,想了想还是捻过她的碎发,轻轻掩好,末了还将簪子重新摆正位置。
解语手抚上簪子,大大方方道:“多谢汪大人。”
汪直听着这称呼,竟觉得有些不适,可也不能说什么,当初是他自己非要如此的,又怪得了哪个!依稀想起那个夜晚,手腕上的珠串清脆作响,就如敲打在心头似的。
不自觉摸向自己的腕子,珠串还在,触之便觉微凉。
解语方才是一时动心,其实是惦记着劝说汪直的,见四周山石累累,解语觉得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便伸手摸摸头上的发簪,笑着回身继续往上走。
都装作不在乎,两人直走上半山亭,顿觉凉意习习,带着一丝清爽的风拂在两人身上,神清气爽。
解语见此处开阔,下人们也远远在下面候着,应无人听到两人的谈话,就说道:“汪大人,方才在下面,解语没说清楚,解语是想,这杨家到底不比普通人家,我是怕汪大人遭人忌恨,防不胜防。”
汪直心里一暖,晓得解语是担心他的安危,就觉得心里极是舒畅。方才见着她与汪钰在一处,不知为何,他本没有生气的理由,却不由自主地不悦。
或许,她那时仅仅是出于对汪钰的愧疚吧,并未有其他。而此时的她,却是实打实地关心自己。
汪直轻轻勾起唇角,浅笑着点点头。
有许多事,他不想细说,不想叫她担心,也不想叫她过多地了解这个世界。她生来就应是享福的,就该春在后院浅尝细品,夏游碧湖鳞波荡漾,他不想她担心太多。
解语见汪直似乎听进去了,心里极是高兴,一方面,汪直是她的靠山,她可不想汪直出事,另一方面,她也是真心希望汪直好,许是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在她得知丧母消息的那个夜晚,他陪在她身边,所以两人之间有种理不清扯还乱的渊源吧。
汪直见解语舒展了眉毛,在心里默默念叨,你较旁人弱上许多,旁人懒得理你,你较旁人若上一星半点儿,旁人欺侮你,你较旁人强了一星半点儿,旁人记恨你,可你若是比旁人强上许多,他们就会臣服你。
当然,这些只是汪直的心思,他此时不想对她说,只想着她能快快乐乐地生活,一年后孝期满了,到岁数了许个人家。
想到此,汪直心里忽地一沉,就好像即将失去一件极为珍贵的物事,慢慢的不舍和失落。
解语也不知汪直到底听进去多少,只盼着他不要树大招风得好,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是汪直太过惹眼,只怕会招来诸多怨恨。
想到此,解语又说:“其实,好些个人瞧不起我那个外祖父,但也就是这种人才活得好。做官是不倒翁,做人也安耽些。”
汪直见解语絮絮叨叨不停,知她是想尽可能地说服自己,便道:“解语今儿这是成了小先生了,哪个瞧不起你外祖父了?你从哪听来的。”
解语往亭子里走了走,迎面吹来的风略微大了些,撇嘴道:“我又不是傻的,虽未见过,但听也听过的。那次看到王大人对待我大表哥的态度,就知一二了。”
汪直怕解语往心里去,跟上来说道:“你莫胡想,没有的事儿,王越是个怪人,还没几个他合得来的。”
解语回身,拉住汪直袖子道:“汪大人是怕我心里不好受吧,不会的。我与外祖父并无什么感情,对于旁人的一些看法,我是不会难过的。”
汪直身子微微一僵,很快就适应了。若是开始时,对于解语的亲密接触,他是僵硬的,那么如今经过多次的这般接触,他有些习惯了。
“不会就好,管旁人说什么。”汪直浅笑道。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下头有人低声说话。汪直冲下面看看,问道:“何事?”
是汪全儿,好似有要事相报,上来后发现汪直正心情不错地赏景,就不止该不该上来汇报。
见汪直问了,汪全儿低着头哈着腰,撩着袍子跑上来,说道:“督主,那韦大人,出事了。”
汪直微微皱眉,韦瑛身手了得,且此时是他的属下,还能出什么事。
汪全儿低着头,心说这事儿还是得今早报与汪直,不然真若出了大事,可是难收拾的。“督主,韦大人带人去杨士伟宅子里搜查,将杨夫人给伤了。”
汪直皱眉,心说韦瑛虽说出手不顾忌,但还不会对个女人下手。内宅妇人,若是阻拦抄捡,大可命人关在一处便是,为何会伤了杨夫人。
汪直命汪全儿先下去,回身说道:“今儿不能陪你了,先送你下去,待晚些时候再回来,你回院子里歇着,可好?”
解语晓得汪直有要事,肯定不会不识趣儿,便紧着与他往下面走。
上来容易下去难,解语走得小心翼翼,却也是几多踉跄。提了裙摆就不能扶两侧,扶了两侧就容易踩到裙角。
汪直尽量慢慢走着,回头就想牵着她走。
下面就是丫头,解语说道:“汪大人快去瞧瞧吧,我不碍事的。抄捡是一回事,若是刑及妇女,恐怕会闹大的。”
汪直没说话,还是将解语带到下面,这才说道:“不妨事。”
韦瑛回来复命时,心里有些战战兢兢,但既然出了这事,就不能隐瞒,也隐瞒不了。
汪直冷脸坐在上手,看着下面的韦瑛。不等汪直开口,韦瑛就上前道:“督主,这事儿实在是出乎意料。属下本是对杨士伟之子用刑,哪想不备叫杨夫人冲上去,小的们手上不及收回,就除了这事儿。”
汪直欣赏韦瑛办事干脆利落,也不似一般人瞻前顾后,是把利刃,但这利刃有时却太过锋利。
韦瑛明显感觉到汪直的不悦,想了想说道:“那婆娘也不是个善茬,起先捆了她儿子,她就骂骂咧咧嘴里不干净,说什么淫人妻女,将人女儿哄进府之类的,着实难听。下官心里气,可也没想着动手,哪想这疯妇却是有心计的,趁人不备就冲了上去,扑在她儿子身上。其实也就是那么一下,她就哭天抢地要死要活,说我对女子用刑。”
汪直本是不悦的,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即便那是杨士伟的家眷,即便那是罪臣之妻女,也是女子。罪过落实了,是发配还是充进教坊司,都有定论,之前却是不能对其用刑的。
但听了韦瑛后头补充的这番话,汪直略微抬了眼皮。“打了就打了,打死了也好过定罪后,全家没入教坊司。”
韦瑛从听到杨夫人口不择言的辱骂后,就晓得得将这话留着,告诉了汪直。没想到此番真的派上用场,也是杨夫人自己作死,还想着用苦肉计来翻盘。“督主,此事也好,下官此番搜到了罪证。本来,下官带人搜了整个院子,都不见那账簿的,就想着捆了杨士伟的儿子逼问,哪想那女人冲上来替她儿子挡了几棍子,就开始大叫着西厂诛杀手无寸铁的妇人,我命婆子上来拉人,撕扯间就瞧见了杨夫人衣领处露出来的东西,一掏出来正是那账簿。”
汪直又看了一眼韦瑛,心说也就他能做得出来,若是换了旁人,还真得就被杨夫人这招给蒙混过去了。
接过韦瑛呈上来的账簿,汪直展开后一一看去,半晌后说道:“杨家还真是下血本,整个朝廷,怕是已经送了大半了。”
韦瑛摸不透汪直的脾气,但从上回来看,他应是不喜受贿的,于是等着他吩咐,按照账簿上的名字拿人下大狱。
汪直又看了一遍账簿,反过头从第一处开始念起。“刑部郎中武清、礼部郎中乐章、太医院院判蒋宗武、行人张廷纲、左通政方贤……尸位素餐,缉捕归案打进大牢。其他的,不予追究。”
韦瑛一听汪直吩咐,虽觉不解但也不敢违抗,连忙领命出去。
待韦瑛走远了,汪直才站起身,踱到窗口处时,心道他之所以放过其余几人,皆因这些人虽说收受了贿赂,但到底还算是人才。
只要是人才,汪直就惜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