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姨叫蓝芝英。
芝英不是本地人,她讲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我们和她对话的时候,我时而切换的本地方言夹杂着半熟半生的普通话,听起来很别扭,一直讲错话,尤其是听到苏薇和芝英的对话,让我忍俊不禁。
她并不像个坏女人。
单从她外貌来看,她就是一个典型的外地人。
紫扬人对外地人还是有所保留,甚至觉得外地人就是来占领我们的土地,虽然紫扬这个城市能容纳的不算多人,但是再有学历的人,都不愿出走外地。
芝英黝黑的头发非常蓬松,带有自然卷发,她扎头发的时候比较随意,都是直接在手上捆上两把,再系上一个发圈就行,所以,只要动作稍微有点大,她刘海的头发就会从头顶上滑落,我见她总是在头顶上戴上一个红色碎花的发箍。
又是红色,我记得锦玉最爱的是红色。
芝英的身材是属于那种肥胖型的女人。不仅让人看起来有重量级,还让人觉得这个女人很难被驯服,我们见到她的时候,她是穿着一身亮粉色的薄上衣,略显珠圆玉润的脸庞只要微微一笑,两旁脸颊上的肉就会鼓起来,像一个熟透的红苹果。最迷人的,还是让我不禁感叹,接近五十年龄的芝英,居然眼角没有一条鱼尾纹,眼睛像月亮一样弯弯地往上翘。
也许,我明白了制律为什么会选择芝英。
她和蔼可亲的笑容,让我没有办法对她产生一丝抵抗和拒绝,我就这样默认了她,但是奶奶这两个字,在我的口中还是像哑巴吃黄连一样,有苦说不出,我不能把奶奶这两个字,放在她的身上,这让我无时无刻想起在血泊中死去的锦玉。
锦玉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
裘凤把锦玉的遗照命令师傅钉挂在墙上,遗照下装钉了一个玻璃台,用以放置香炉和水果贡品。
我常常觉得锦玉的遗照正在对着我笑,照片里的她穿着黑色的正式上衣,头一次见她如此安静地露出笑容,每次见她这张照片,我总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明天就是制律的六十大寿,大家都想用这一喜事来冲下丧气。
裘凤和馨文早早就准备好了寿辰的东西。
桌子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食物,不过大多数都不是我们常吃的中餐,许多食物都是从西胜街购买回来。桌子上那个奶油蛋糕正引起我的注意,一个挺拔起来的寿桃放置在蛋糕的最上方,寿桃的尾巴端还泛着粉红色的桃子尖,寿桃底下装饰了几朵用奶油挤出来的玫瑰花,看起来美味至极。
“这个是什么?”我拿起一个像椎体一样的红色水果。
“这是草莓,它的尾巴端末是最好吃的,你试试。”瑾儿把草莓塞进我嘴里。
“那草莓上的绿色苗子可不能吃。”
我把草莓的尾巴端咬了一口,瞬间一阵酸涩从我脑袋中迸发四溅,但是细嚼慢咽下来,又有一阵甜味回甘,那一颗颗黑色的东西沾在我破洞的牙缝里。我用舌头努力把草莓籽给挺出来,用舌头旋转了一圈,竟然把草莓籽越挺越往里钻,第一次吃这种水果,竟让人如此费神。
“我回来了。”进门的第一个人是制律,紧跟着他后面的是芝英,还有阿毛长。
我对芝英的出现还是有点不知所措,虽然我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但是我还是把目光投在了裘凤她们身上。
我把草莓顶上的绿苗子吐出来,眼睛盯住芝英。
芝英一下午就看到了我,并对我微笑,同时看向苏薇。
“为什么她对你笑,这是谁?”瑾儿把草莓的绿苗子摘掉,一口把草莓塞进口中。
我把整个草莓塞进口里,支支吾吾地说:“可能是碰巧对我笑而已。”
“这是谁?”裘凤严厉的眼神看着制律,质问他。
“你过来。”制律拉着芝英的手,眼神闪闪烁烁地看着芝英,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了。
“我还是不要了。”芝英推开制律的手,不停地往后退。
眼看着制律好像有点不耐烦了,用力地把芝英拉到身边来。
“这是瑾儿和西宁的奶奶,也就是你们的母亲。”制律说这话的时候底气十足,给了芝英非常大的信心。
“什么?”裘凤冷笑几声,反问道。
馨文从凳子上坐起来,慢慢走近看着芝英。
“这是个大肥婆吧。”馨文毫不留情地看着芝英,从头到脚观察着。
芝英没敢说话,只是默默低着头,越往制律的身后躲。
“我们不会承认她是我们的母亲,我们的母亲只有一个,就是墙上挂着的那个人。”裘凤狠狠地指着墙上的遗照,镇定自若地对着制律说。
“我不会管你们怎么样想,反正我是认定了,我老了,也需要有人照顾。”制律转过头看着芝英,努力露出微笑。
芝英扯了制律的衣袖,眼神闪烁,示意让制律给出让步。
“放心。”制律轻声对着芝英说,并拍了拍芝英的手。
“你带着你的女人滚出去,你今天走出这个家门,我们就没你这个父亲。”裘凤一成不变得眼神,越来越坚定,让人不得心生胆怯。
“别理她们,来,我们过来吃蛋糕。”制律假装没听到裘凤的话,手心拽紧芝英的手往前走,芝英踱步往前走,头也不敢抬看我们。
眼看着制律慢慢走向我们,芝英也过来了。
瑾儿露出一副带着震惊和嫌弃的表情看着芝英,把手上的蛋糕碟子移到制律面前就转身离开,往裘凤的方向走去。
“还愣着干嘛?走。”瑾儿又转过头拉着我的手。
“我不走。”我摇头,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
瑾儿对我叹了一口气,并对我翻了一个白眼。
“西宁,吃啊,你看蛋糕多漂亮。”制律带着芝英坐到了我面前。
我使劲摇头,摆动双手示意不要。
苏薇站在我身后,眼神示意着让我不要吃。
只见制律从蛋糕旁边拿了一包蜡烛,从里面挑了一根红色蜡烛,插在寿桃正中央,然后看着芝英笑了起来。
“你为我唱个生日歌吧。”制律的眼里装满了芝英。
芝英看了看我们,用颤抖的声音为制律唱着生日歌,她低声吟唱,就连我坐在她对面这么近的距离都听不见,只能看见她的嘴巴正在蠕动。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芝英唱完后送了一口气。
制律闭起眼睛许愿,等芝英唱完生日歌后,制律顿时睁开双眼,大力呼了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现在我们吃蛋糕吧。”制律从旁边拿过一把刀子,再拿出两个盘子摆好在面前。
只见制律手起刀落,从寿桃中间切开了一半的蛋糕,再把蛋糕分成一小块,放到芝英的碟子上。
“来,吃吧,今天是我寿辰,开心点,怎么愁眉苦脸似的。”制律一只手揉着芝英的脸庞。
说完,制律再把一小块蛋糕切下来放在自己面前的碟子上。
突然,裘凤像一只拦不住的脱缰野马,急促的步伐跑到芝英面前,扯住她背后的领口用力一扯,芝英瞬间就被领口给勒住,把含在嘴里的蛋糕吐了出来,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你凭什么坐在这里,吃着我买的蛋糕,你怎么好意思当着我母亲的面光明正大地坐在这里,还要若无其事顶替她的位置?”裘凤好像哭了,她颤抖的声音越来越明显,但是她非常坚定的语气还是让人看不出她半点娇弱。
“你干什么,放开她!”制律推开裘凤,裘凤一不留神,就往后退了几步,幸好被馨文扶住,要不然可能就流产了。
“你就是这样推开我的。”裘凤看着制律,并没有半点对父亲的尊重,反而不停地质问他。
“你是不是在母亲住院的时候,就跟这个女人搞上了?”
“母亲才刚去世,你这么做对得起她吗?”裘凤嘶吼着,她愤怒中,脖子上的青筋凸现,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问。
“姐,你别激动了,小心胎儿。”馨文皱着眉头,双手环抱着裘凤,她不时把脸贴在裘凤的脸颊旁。
接着,馨文扶住裘凤往椅子那边坐,疾步走到芝英面前,重重的一巴掌落下在芝英的脸上,这巴掌随着手起手落,芝英刘海的头发也随着掌掴的方向撇向一边。
“我让你吃,我让你吃。”馨文用手拼命抓起蛋糕,还未等到制律反应过来,她就满手奶油往芝英的脸上涂抹。
只见芝英瘫坐在地上毫无抵抗之力,双手不停挣扎,她努力推开馨文的手。
“你们够了!”制律怒吼了一声,把馨文打了一巴掌。
我们都被吓住了,一动不动地看着馨文。
此刻所有的事物都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就连一根针掉下的声音都能听见。
制律扶起芝英,用衣袖把芝英脸上的奶油抹掉,抹开后,发现芝英一边脸红肿了起来,像嘴巴里含着一个大青梅子一样,她哭红的双眼清晰可见,但是她不敢哭出声音,只能偷偷啜泣。
“父亲这个角色,我早就厌烦了。”制律搀扶着芝英,蹒跚走出大门。
“阿毛长,送我们离开。”
“是的,老爷。”阿毛长缓了神马上点头回答。
“你是不是知道这个女人是谁?”裘凤想把气撒到苏薇身上,气冲冲地往苏薇方向走过去。
“知道又怎么样?”苏薇狠狠地盯住裘凤。
“果然你就是知道。”馨文冷笑。
“都不是好东西。”裘凤把话撂下就往二楼跑去,馨文和瑾儿跟上。
“你骗了我。”瑾儿看着我的眼神意味深长。
我也逐渐对自己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