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苏薇的出院日。
若笙把准备好的早点放在桌上,在我捧起琬喝粥的时候,看到碗里的鱼粥多了姜丝,鱼没有去骨,我一阵怨气冲脑,把若笙喊过来教训了几番。从前性格温和的我,也曾被七君中和,她细心把我不喜欢吃的东西都挑出来,绝对不会让我看见。
我厌恨看见一切我讨厌的东西,这就是我的一切底线,因为这样,我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从这次以后,若笙每每看见我都十分拘谨,从来不会对我多说几句客套话。
就连今日我让她收拾几件苏薇换洗的衣服,她看见我的时候,双手都是颤抖着。
“再收拾多几件衣服吧,可以拿几件薄衫。”我走向柜子前,站在她旁边。
“是的。”她声音在低声颤抖着,同时也不忘问我。
“小姐,夫人要带这么多件衣服吗?”
“我们这几天不回来。”说完,我便转身去收拾她的鞋子。
“你们会去哪里?”若笙见我毫无情绪,继续追问。
我盯住她不说话。
“你问得太多了。”我说。
她见我再次情绪渐露,把话语收敛起来,直到我上车也没敢和我再次对话。
“阿毛长,等下去我外婆家吧。”我坐在车上的后座,看向车窗外。
“不回半京华院吗?”阿毛长把车速降下,侧头问我。
“最近她心情那么差,还是不要让她再次面对顾家的人。”
“好,那我知道了,等下我把夫人直接送过去,那你也过去吗?”
我点点头,阿毛长见我没有说话,又转头看向我,我看着他愣住了,才想起他看不见我的点头。
“我也过去。”
来到医院,发现制律竟然来了。
我的戒备心瞬间就被点燃,我加快脚步走上前,这几日苏薇的脸色还算不错,连医生都说恢复得很好,但今日见苏薇,她似乎装作一副病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憔悴”。
“爷爷。”
“你来了?”只见制律对我微笑,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这几天酒馆的事情忙,也没过来看看苏薇,这不,今天钓完鱼才想起这件事情,我就走过来了。”制律挠了挠头发,我看见放在他身后的渔具。
一番“寒暄”之后,制律从口袋中拿出几张钱币,直接给了苏薇。
“好好补补身子。”制律说完,又坐了下来。
苏薇没有拒绝,把钱收下了。
没过多久,苏薇的朋友来了。
在我印象里,苏薇最好的朋友也就是梅卿阿姨。
梅卿阿姨是个长舌妇,也就是说话比较直接,也爱聊起别人的家事,除了这几个不好的缺点之外,她一直都是比较仗义的人。
梅卿阿姨把带来的水果放下。
“现在好点了吗?”
“好点了。”苏薇点头之后,又偷偷看向制律。
“你好,老爷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看儿媳妇?”梅卿阿姨带着嘲讽的语气。
“那肯定是要过来看看的。”制律笑着说,他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双手合十放在膝盖上。
后来,梅卿阿姨和制律聊起来了。
“最近酒馆不忙吧?”
“裘凤不在,就我一个人主理比较累。”制律叹气。
“那你为什么不让腾志或者苏薇帮忙打理?”梅卿阿姨直白地说出。
“像他们小两口懂什么。”制律犹豫了一下。
“有什么不懂,学就好了。”
“生意的事情,你不懂的。”
梅卿阿姨冷笑了一下,没再搭理制律。
“腾志呢?怎么没有回来?”梅卿阿姨问苏薇。
“找不着人了,别提了。”苏薇又开始“表演”她的哭腔。
“有没有寄钱给你?”
“蚊子都不见一个,还谈什么钱。”
“老爷,你说下你儿子吧,这样有事招不招人,妻子女儿都不管了,这种男人要来做什么?”梅卿阿姨直接坐了下来和制律对话。
“你这样说我儿子就不对了,他要工作,很忙,没有什么事情的话回来做什么?”制律看起来有点生气,但还是保持微笑说出这句话。
“工作?又不见他寄多点钱回来给苏薇,说不定在外面有女人了。”梅卿阿姨满口唾沫。
“胡闹,你简直就是乱说一通,我相信我的儿子。”制律说完就起身,又从口袋里掏出剩下的钱给我。
后来,看着与梅卿阿姨争执不下,制律打算离开。
“这个给你母亲,我先回去了。”制律看了看墙上的钟点,起身准备离开。
“我也要差不多离开了,好好注意身体。”制律保持微笑向我们道别,转身时,我看到他的侧脸一片黑。
“你看你老爷这个人,就是事先把钱分成两半,先给你三张,自己拿两张,听到我这样说,才会把剩下的钱都给你。”梅卿阿姨生气地指向门外。
苏薇没有说话,她绝望的眼神向我们祈求救援。
“反正我看透一切,心淡了。”苏薇掀开被子,示意让我给她换衣。
后来,梅卿阿姨带着苏薇去了花舞坊散心。
据说这里就是许多有名歌姬练舞的地方,一般人是不能轻易进去参观的,但梅卿阿姨是花舞坊的头牌,虽然现在已经不在外表演,但歌姬的日常训练还是由她负责。
一天,我打开家门,桌面上放着几大袋食物。雅丽说这都是苏薇寄来的。桌子前摆放的都是鸭干和鸡腿干,是苏薇从花舞坊寄过来的。里面还有一个信封,我看了看封面写的地址,抚摸着字迹,向前嗅了一下,这些字迹,都是苏薇一笔一笔写的。我把信封打开,里面有一叠钱,还有一封信,信的内容是:
亲爱的母亲:
我和梅卿在腾华一切都好,勿念。梅卿替我在这里找了一份工作,挺轻松的,我暂时不会回来。我给您放了八百块钱,谢谢你照顾好西西,辛苦了。
薇子
我立刻把信封拿起来,在钱的后面,底下还有几张照片。这是苏薇,她去拍了艺术照,还和梅卿阿姨合拍了一张照片,照片的背景是一座塔,是去哪里呢?照片的背景是一块假幕布,苏薇只是假装坐上去,摆着游客姿势而已。前几张是艺术照,苏薇穿着红色的旗袍,化了妆,上了红唇,看起来艳丽很多,有些姿势是撑着一把油纸伞,有些是吹着萧,有些是把扇子遮住脸。
接下来,后面的照片看起来憔悴了很多,脸色苍白,嘴角稍微上扬,表情很拘谨。这是生活照。没有上妆容的苏薇留着平刘海,头下方扎了一个短马尾,穿着一件米黄色的上衣,下身穿着一条黑色的裤子,看起来极其朴素。她是穿着凉鞋,里面是穿着一双白色的袜子,外面才是穿着凉鞋。
我红着眼睛,凝视照片里她身上的每一个部位。天气转凉了,苏薇还穿着凉鞋。再看看我脚上穿的靴子,是那么厚实。
过几天就是我生日了,苏薇在信里问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我在信里只说想要她回来。
没想到,我的生日愿望真的实现了。
在我生日那天,我没有心理准备,从家里出来,就直接坐上雅丽的自行车后座。
“西西!”苏薇喊着我的名字。
我下意识地回头,四周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西西!”这个声音越来越接近我了,很熟悉的声音,但我一下子无法回忆起来,这个声音是谁,我脑海里辨析着。
“是不是薇子?”雅丽半眯着眼遥望远处。
“她不会回来的。”
“真的是她!”雅丽下了车,双手紧紧扶着车头。
我看见她了!
“真的是她!”我双手拼命朝苏薇挥手。
苏薇同时向我奔跑过来。
我们朝着对方走上前,朝着同一个点,前进。
“母亲。”我看着苏薇,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她瘦了,她真的瘦了。
她张开双手,我冲上前,把头埋进她的脖子,嗅着她耳朵后,柔软的白玉兰香,她耳后的碎发,不时挑逗着我。
“生日快乐!”苏薇笑着看着我,接着从背后拿出一个布袋。
“打开看一下?”苏薇侧着头看着我。
“啊?这是什么?”我知道是个礼物,还是假装不知道。
我把袋子接过来,一打开,是条裙子,我从里面拿出来,一件连衣裙瞬间从我眼前展现出来。
“哇,好漂亮!”
我拿起裙子放在身上度量着,比划着。
有个东西很粗糙,磕到我了。
我把袋子拿起来,前后看了看,原来是一条纸胶贴在布袋中间,纸胶上写着:亲爱的女儿,生日快乐,母亲爱你。
纸胶的黏力没有那么强,前后都轻微地翘了起来,我把它按紧。一个字一个字都抚摸着,这是苏薇,一笔一笔为我写的,她的字,不太规整,甚至有点歪扭出界,但却是我看过最好的字。
“母亲。”苏薇和雅丽相视而笑。
这一刻,我深深地感受到,什么是家的味道。
“走,我们回家吧!”我牵着苏薇的手,那条熟悉的路,以前是雅丽和我走,现在是我们三个人一起走。
回到家,我把袋子的纸胶袋撕下来到处翻找,才找到一个瓶子,我把苏薇的纸条放进里面去,我决定,这个瓶子以后就是我的“宝盒。”
今晚,我们三人躺在一张床上睡觉。
“母亲,你什么时候就走?”我看着苏薇。
“明天母亲明天就必须回去了。”苏薇摸着我的头发。
“啊?明天?这么快?”我拨开她的手。
“母亲很忙的,能回来已经很不错了。”雅丽说。
“刚好是休假,也碰上你的生日,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回来陪你过生日,我明天吃完饭就走。”苏薇又伸出手摸着我的脸。
“那就好。”我深呼吸了一口气。
这天早上,我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每一秒我都感觉它在偷偷跑前。
“快吃饭吧,西西。”苏薇从厨房装着一碗白饭放在饭桌上。
我花了十分钟把饭吃完了,米饭漏得满桌子都是。
“急什么急,慢慢吃。”雅丽指着掉下来的米饭说。
这时,苏薇已经吃完把碗放到洗碗池,进了房间。
她要走了吗?要去收拾东西了吗?
我起身跑到房间,心里一直跟自己对话着,你可以的,不要哭,一定不能流眼泪,苏薇只是暂时地离开,她很快就会回来了。
苏薇正在收拾着衣服,此时,我已经不能安慰自己了。
我昂着头,希望能把眼泪逆流。
我趴在地上假装在捡东西。
“怎么趴在地上?坐好来。”苏薇拿起一张矮凳子垫在我身后。
“我找东西。”我逞强地笑着。
“你看你,这个发卡松下来了。”说完,苏薇从我刘海取下来发夹,把发卡打开,一只手把我刘海扶起,另只手把发卡别在我刘海上。
她的手垫在我额头上,是多么温暖的双手,我多想躺在你的掌心,被你呵护着。
“这个发卡是你的,我拿着用。”我的眼睛好像淋湿了,不敢跟苏薇对视着。
苏薇坐在我身后,抚摸着我的头发,甚至尝试着给我编一个鱼骨辫。
“苏薇。”梅卿阿姨在楼下大喊。
“我准备走了。”苏薇拿起纸巾擦着嘴巴。
我抬头看了看苏薇的背影,再把头低的更低,我甚至不敢与任何一个人对视,我怕,我怕我的眼睛出卖我。
苏薇走到我身边,蹲了下来,靠在我耳朵旁。
“你要乖乖听外婆话,母亲很快就回来,知道吗?”说完后,她拍了拍我的背,转身进房间。
我把头稍微侧向房间的位置,轻轻地甩了一些头发挡住了我的脸,我从头发的帘子中,看到苏薇踮起脚,把凳子上的大袋子的袋耳扯进自己的手臂,然后脚一蹬,袋子就顺利滑在她的肩膀上,她这么矮小的身子,肩膀上为什么要背负这么大的包袱。
她出来了!
她真的要离开我了,她肩膀上的装的东西,这里所有有关她的东西,就带走了。
我把头瞬间侧过来。
苏薇把袋子放在凳子上,突然,凑到我额头上,亲了我一口,这个吻很深,却被我眼泪冲刷得很干净,一点痕迹都没有。
“我走啦!母亲再见,西西再见。”苏薇再把袋子提起来,一脸笑容地看着我们。
我默默低着头,明明心里很想面对面给她一个拥抱、一个深吻、甚至说一句再见。
我没有勇气,看着她,挽留她,直到她最后把门关上,我连去窗户往楼下目送她的勇气都没有。
发卡轻轻地滑落下来,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