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舞倾城可在预料之中。
杨家这位小姐生的清纯可人然眼角眉梢展露三分妩媚叫人难以抗拒,陆以蘅都得承认自己被拧了心神,她下意识看向东宫,果不其然,太子殿下眼睛一眨不眨的就跟见了天仙,早已沉迷这番美艳娇柔之中。
众人叫好久久不歇。
陆以蘅又瞥向任宰辅,只见那老头子正和一旁的周寄铭大学士交头接耳的,仿佛并没有花心思在未来太子妃身上。
李太后喜上眉梢:“好好好,多年没有见到这般婀娜身姿,哀家记得晚伶你当年就是一舞惊艳了襄城得了侯爷青眼。”
晚伶便是榆阳候夫人的闺名,世家小姐养在深闺,候爷有幸在花舟赛上见其舞姿才发了愿非她不娶。
侯爷夫人慈眉善目更显雍容端庄,她一笑就能看出年轻时那沉鱼落雁的美貌影子,如今女儿在舞艺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惊艳于文武百官着实给他们杨家长了不少荣光。
“您这是谬赞了。”老妇人笑道。
“不,不枉明玥总在哀家耳边提起,闻名不如见面,”李太后笑吟吟地示意侯爷夫人顺着目光望去,正是目不转睛的太子殿下,显然,佳人抓住了他的心思,两位老人家相视一笑,李太后已经摘下了手中的翠玉佛眼镯,“这可是哀家戴了二十年的随身物,当年去天法寺恰遇主持圆寂留下了一颗舍利,哀家特地命人打造成了佛眼珠,今儿个,算是为这镯子找到了新主人。”
言下之意,便是要赠与杨素嫦。
杨老夫人一听惊愕惊喜,嘴里忍不住推辞道:“太后,这使不得、使不得啊!”此物何等尊贵珍惜,杨家小女怎么配得上呢。
李太后满不在乎:“哀家今天开心,瞧见她就欢喜,怎地不行?!”
一旁的静嫔见状忙上前来来领下了佛珠,与其让这两位僵持着不如她来做个和事佬,小妃子言笑晏晏就将镯子套在了杨素嫦腕上,那姑娘哪里敢不从,只是跪着谢恩久了鼻尖手指都被冷风冻得通红,叫静嫔看了心生不忍,她把红色羽纱面的白狐皮鹤氅披在了杨小姐身上轻柔安抚着。
这便是,李太后认下了孙媳妇。
杨素嫦还未从场中央退下,就已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多谢太后厚爱,只是,素嫦还有个不情之请。”她昂起头,宫灯流光落在眼睫似有天星闪烁。
“但说无妨。”
杨素嫦站起身深深吸了口气,吐气如兰:“小女身在中圃,已有七年不曾离城,可却尤为喜欢听书杂演,自时常耳闻盛京传奇,陆小姐,”她的声音清脆俏丽,像是深冬夜里啼鸣的莺雀,这几个字一出,所有人都倒抽口气,那姑娘的目光已然落在了座下陆以蘅身上,“您是魏国公之女又是征西小将军,定有番过人之艺,家父榆阳候爷身经百战,可我养在闺门就如拥居井底,今日见到巾帼红颜难免心生艳羡。”
她话里有话,却滴水不漏。
表面上夸赞了陆以蘅,可再风光无限也不过是流传在贩夫走卒和茶余饭后的消遣罢了,然那娇滴滴的嗓音带着委婉惜情,就似一个不识愁滋味的大小姐对于银鞍白马少女的渴望和羡慕。
榆阳候听出来了,脸色一板轻斥到:“素嫦,没规没矩,怎可如此与小将军说话?”这不是明言在挑衅吗,老侯爷赔着笑,生怕别人看不出这是红脸白脸唱戏呢。
静嫔被杨家小姐的大胆给惊住了,她小心翼翼琢磨着李太后的想法,只见老狐狸正抿着茶水佯装什么也没听到。
心理便有了数。
杨素嫦在榆阳地区是天之骄女,七窍玲珑心加上一张巧嘴哪儿有她走不出的理:“爹爹寻常教导女儿直言不讳,女儿心慕已久怎就不允了,”她弯眉微微一笑,只是笑里藏刀,“南屏陆家四代名臣,自是有着不输旁人的教导和素养,不知今日我杨素嫦可否有幸一度。”
一睹?
是一较高下吧。
陆以蘅眯了眯眼,心下已有所备,太辰园众人低呼溢出。
邱廉一把抓住了陆以蘅的衣袂,冲她轻轻摇了摇头,莫要争这一时的意气——
杨素嫦如今风头正盛是故意来挑衅的,瞧瞧文武百官太后陛下都没有半分要阻止的意思,他们都在等待、在权衡,你以为是两个姑娘家在互相争“宠”,不,杨素嫦与陆以蘅,便是东宫太子和凤阳王爷——
大臣们既不愿惹是生非又想要隔岸观火,他们在猜忌推测,究竟谁更能主导盛京城的风火运势。
陆以蘅本是个心高气傲的姑娘,向来不爱自己吃半点儿亏,尤其是人家欺到了头顶摆明要为那骄矜公主撒气儿呢,呵,陆小将军凉薄一笑,寥寥目光望向不远处的皇亲国戚。
梅花玉树下的五彩雀羽更是副波澜不惊的神色,好像从头至尾,那男人都没有在意倾国倾城杨素嫦究竟跳了什么舞说了什么话。
陆以蘅突然笑了,带着张狂放肆,让原本紧张兮兮的邱廉都为之一撼。
“杨大小姐过谦也过誉,我陆以蘅说穿了不过是个盛京城的武夫罢了,论琴棋书画、吟诗作对自愧不如,然,杨小姐既然开口,我若不应岂非不予老侯爷人情。”她还深深朝着榆阳候恭敬行礼,惹的那老头儿面红耳赤连连摆手。
陆以蘅不就在说,杨素嫦还不够资格令她下场一较,只是因为她父亲曾功勋卓著入了魏国公府小姐的眼罢了。
面子,给的是榆阳候,而非你杨素嫦。
梅花从中的狐裘小姐嘴角微微一抽,佯装不懂:“敢问,以何所应?”
“舞。”
陆以蘅想也未想,脱口而出。
舞。
在场诸人面面相觑,陆家姑娘要,舞?
先别说方才杨素嫦那一曲龙女凌波舞着实妖娆早已先声夺人,妩媚出尘、千娇百媚,论姿态论技巧,你是无论无何也难出其右,舞,岂非自讨没趣?再说了,陆以蘅——陆以蘅这整天在男人堆里打交道,不是上战场就是在上战场的路上,这样一个姑娘,会跳舞?
难以置信。
邱廉张着的嘴巴就没合拢,他只觉得陆以蘅分明意气用事:“喂,陆小姐,你、你跳过舞吗?”没听说也没见过呀,他压低声咬耳朵,“惊鸿舞还是霓裳羽衣舞?”
陆以蘅白了他一眼还说的义正辞严:“不会。”
邱廉一拍脑门。
整个禁城都要看一场新奇的笑话,两年来只知晓魏国公府的骁勇善战却不知藏起来的小金钗还能如何惊为天人。
“闻所未闻。”江维航喃喃也面露难色,他和陆婉瑜有过一段交往可从未听她提及。
谁不是定格那一副吃了西瓜险些噎死的表情。
白梅落英于陆以蘅的红衣艳裳,金丝绣花带着银鳞流光,似波澜壮阔的河图染了别致江山小雪。
宫乐一变曲调沉寂,顿将太辰园所有鼎沸的人声都淹没了下去,陆以蘅敛神拂落梅花,目光凛凛,她并不着急,相较于杨素嫦,这甚至不似舞曲的开场。
邱廉改捏江维航的袖子,他比花树中央的姑娘还要紧张。
突地,那曲调中传来一声凄冷长啸,似孤雁哀鸣、似苍鹰激飞,电光火石唯见花间月下那流光盈灼中有银链如雪,乍然而出,银屏跌碎、弦冷凝绝,突如鼓点踩踏、铁骑轰鸣,陆以蘅身如雏燕轻盈,腰身红丝绦裹挟着银光便流泻玉树。
剑。
竟是一把雪色软银剑!
周身银辉、长剑如芒。
红衣翩跹与那抹雪色飒练的身影相融合,剑光将落英分离又趁着舞袖飞上枝头,千树万树梨花乍开,她腰肢细软随夜风与剑影而倒却又在着地那一刻扯出金丝羽袖,飞仙之状如欲乘风归去。
足不沾尘,轻若游云。
随鼓点躁动,千军万马像是腾起于太辰园中,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乐至章尾竟满场飞扬,惊心动魄、猛厉无比。
那是与杨素嫦截然不同的剑舞,飒沓流星不可相比。
银光剑影与乐声同眠,那磅礴曲调婉转以闭,就如同征战儿郎落叶归根还家寻访,令人既有感慨又有哀思,甚至在那尾音收略时,所有人恍然未觉。
陆以蘅就那样站在白梅树下,灿然一笑,艳若朝霞。
她恭敬朝着堂上那瞠目结舌的李太后,铿锵道:“陆以蘅战前剑舞技艺不精,便代千千万万戍边将士贺太后万寿无疆,愿我大晏国泰民安、千秋万载!”
她喘息时的白雾从唇边落出,明明额头稀疏细汗却惊为天人。
整个太辰园竟安静的连针尖落地都能听闻。
啪、啪、啪——
清晰的掌声自高位流泻,那是九五之尊,脸上洋溢的是进入太辰园后未见过的欢欣喜悦,众人这才缓过神来纷纷道贺。
精彩绝伦。
一曲剑舞气如虹,言辞、立意皆在家国之上,高下立分,反将那原本惊艳的龙女凌波曲硬生生压成了闺门乐趣小家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