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湛语出惊人。
“你说什么?!”李太后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给撞懵了,堂上各宫娘娘们皆面面相觑。
殿下,这话不可胡说!
明湛咬唇满脸的愧疚自责:“怪孙儿,是明湛自作主张,上回在御花园得罪了小将军实在不是我大晏皇家儿郎该有的气度和风范,明湛一直想要赔罪却、却又不甘不敢,孙儿知道陆小将军征西时受了不少伤,特地请教了太医院治伤的偏方,得知午后静嫔娘娘邀请陆以蘅相谈,故而在上茶前于杯中添加了沣邪,明湛只晓这是活血化瘀的好东西,不知道……不知道明玥皇姐会一同前去,这才……”
他哽咽着,眼泪哗啦哗啦掉下来,连口齿都囫囵不清,又害怕又担心。
“是明湛大错伤到了明玥姐姐……”
小皇子哭的稀里哗啦,莫说静嫔呆愣当场就连陆以蘅也瞠目结舌。
李太后被他一番话是气得浑身发抖,痛心疾首拍案而起:“此话当真?!去、去把御花园的司茶太监叫来!”
司茶奴才小德子早吓得两股战战,趴在堂下不敢有瞒,的确,在上茶前明湛拦住了他并且在茶水中添加了沣邪,当时——当时还笑嘻嘻的塞给他银子要他千万保密。
“你、你简直胡闹!”李太后瞳底血丝显现,自家人害了自家人上哪去说理,“若你皇姐有个闪失,拿什么赔!”
秦家岂非要与皇家结矛盾怨仇了。
“孙儿知错、孙儿任罚,只要……只要皇姐能够平安无恙……”明湛双眼红肿,脑袋“咚咚咚”直磕在地上,兹事体大,也幸得他不是个胆小怕事推卸责任的性子,竟有胆当面承认。
静嫔如此一想自不能坐视不理,新宠脸色惨白也跟着跪了下去:“是臣妾管教无方,明湛若有错,那臣妾也不可推卸!”
现在知错认错得赶紧。
殿内气氛一时之间紧绷的几乎要窒息。
突地,内堂传来一声婴儿啼哭——
所有人心头为之一震,来的好、来得妙!
目光纷纷聚焦玉帘,几个小宫娥兴高采烈的奔了出来:“恭喜太后,贺喜太后,明玥公主生了,是个男孩儿,母子平安!”
李太后紧绷僵直的身体终于释怀的松懈下来,整个人颓然跌坐回了椅子中霎时动弹不得,堂下跪着的静嫔大大喘了口气。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她瘫软着身子不断喃喃。
太医院的老头子们鱼贯而出正拿锦帕擦拭额头豆大的汗珠,宫娥将襁褓孩子抱给李太后,小婴儿说来也怪,刚才还哇哇大哭,一瞧见太后对着自己笑也跟着止住了哭声咯咯笑,把笼罩在后宫之主脸面上的愠怒和愁云都冲散了去。
“瞧他,瞧他多可爱……明玥的孩子眼睛里都像玉*珠一样晶亮,张太医!”太后不忘将老头子招呼过来,“公主身体如何,可还要紧?”虽说母子平安但见了红总是不祥的事。
张太医恭恭敬敬:“回太后,小公主身子骨虚弱已经昏睡了过去,保住了这口气自然不会有生命危险。”
现在就让那个金枝玉叶好好的休息。
“这便好、这便好。”李太后喃喃自语,看到那自责皇子还跪在堂下不敢抬头,正色轻道,“明湛。”
明湛泪眼婆娑,懊悔里丛生着挣扎的畏惧抬起头来,任何人瞧见都能生出几分不忍心。
“你的确应该赔罪,险些误伤明玥又险些令哀家误会了陆小将军。”
“明湛自罚,面壁思过一个月。”他一人做事一人当,磕头认罪。
静嫔看他如此懂事也觉心疼:“太后,虽说湛儿差点铸成大错,可您再瞧,这孩子也迫不及待的就想早点儿出生来为您贺寿呢。”
纤纤玉指逗弄孩童,咯咯直笑。
李太后眉开眼笑心情大好,静嫔这张小嘴就是招人喜欢,看着堂上众人还紧张兮兮的绷着神经,她忙宽释道:“别愣着了,都起来吧。”
明湛踮着脚急不可耐的想要来看看自己的小外甥,李太后的气烟消云散:“湛儿,哀家瞧着你不光是想要给陆以蘅请罪赔礼吧。”
意有所指,这个孙子打小不那么活泼,自从元妃去世后更是不苟言笑,对外人外事显得有些漠然,上次在御花园里摁着脑袋也不肯跪下来,如今却心心念念要给陆以蘅赔礼道歉。
着实奇怪。
明湛的心思被看穿像被抓包一样脸红,他的眼泪还没有干,委委屈屈又怯怯懦懦的:“孙儿……孙儿一直想要一位师父……”他偷偷瞅了眼陆以蘅,“在西校场见过小将军的身手很是敬佩,这才想着一来赔礼……二来……”他顿了顿,见众人都七八分明了,又加上那刚出生的孩子好似也听懂了他的算盘而嘻嘻笑,索性——趁热打铁,小皇子一把端过桌案上温热的清茶“咚”地跪在陆以蘅面前,“明湛想拜陆小将军为师,悉心学艺!”
陆以蘅一愣,明湛是个口不对心的孩子,她并不讨厌,可他也绝不是一个愿意跪下来求师的人。
所以她不敢置信的晃神了。
静嫔和李太后互相对望一眼。
“湛儿虽然此前对陆小姐无理,可毕竟是个孩子,玩心重了些,你不要记放在心。”言下之意便是,小皇子都愿意恳请你作师父了,何不顺势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说的也是,”李太后突觉这算喜事一件,不如尽快把方才的不快扫除,“咱们太子殿下对陆小将军也是青眼相看,得,明湛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你拒绝不得。
陆以蘅轻吸了口气:“谨遵太后懿旨。”她道,接下了明湛举过头顶的茶盏。
拜师礼这便算成了。
殿内重新充斥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好像午后的乱事并没有发生过一般,半盏茶还没过,九五之尊下了御书房也心急火燎的赶来,毕竟是自己的外孙,一殿人跪了七七八八,天子忙摆手,不必多礼,今儿个高兴的很。
男人的气色看起来不差却略显憔悴,陆以蘅下意识去看明湛,小皇子虽没有抬头,然眼角余光死死盯着自己的父皇,只可惜,九龙御座的男人眼底里唯独那个新生的孩子甚至没有发现明湛就在一旁。
小皇子眼底原本的殷切突地就熄灭了。
九五之尊抱着婴孩爱不释手,随口闲聊听说午后御清园乱了场子急招太医,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太后眼角的褶子舒展,笑道,只是明玥吃坏了东西赶巧这孩子急着出世,末了她还朝太医招招手,问道:“是不是?”
太医们哪儿敢忤逆太后的意思,纷纷表示,对对,没什么大事,恰巧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这件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否则这里多少人在天子面前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嫔妃们特别接眼色全都附和着打圆场,就将天子一人给蒙在鼓里,不过是场戏。
陆以蘅离开的时候,宫内已华灯初上,流光溢彩。
红墙小道沉寂,能清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喀。
她停驻,突得不着急走了,双手环胸懒洋洋倚墙:“小殿下跟了一路,是想随臣女出宫吗?”身后有人蹑手蹑脚像个小跟屁虫,还能是谁。
明湛。
孩童探出头来,今夜无月寒风吹彻,冻得人脸颊通红,夜半兴许会有雨雪。
隔着院墙,一树红梅暗香浮动。
明湛吸了吸鼻子:“谁说是跟着你,我要回盛华殿,这宫道又不是你陆以蘅开的。”小皇子昂着头嘴里几分倔强讥诮,全无方才在李太后面前的唯唯诺诺和想要拜师时的恭敬乖巧。
对,这才像他。
陆以蘅对付别扭小子可就拿手多了,挑眉索性不搭理,掉头就走。
“喂,”明湛急了,这女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自己三番四次表现的如此明显,她就不能像宫里其他奴才那般委身示好多询问两句,好歹、好歹,他是个小皇子啊!“我知道,沣邪不是你放的。”
陆以蘅点头并不意外:“臣女也知道,不是殿下放的。”什么半道想要拜师所以拦下了小太监就为了讨好陆以蘅才不小心害了明玥。
胡扯,假似真时真亦假。
明湛是特地来救场的。
小皇子心头一跳,拦在了陆以蘅跟前:“你怎么知道?!”
“我像个傻瓜吗?”
明湛被堵嘴抿唇,眼珠子转了转,长风吹起他的衣袍,沉色深深不像天真孩童喜欢的花式,他吸了口气:“皇姐知道茶中有沣邪,定是授意碧贞,可我不能说。”他的话有些莫名其妙。
陆以蘅却能理解,这场戏你不知道后宫多少人知情多少人不知情,若张口就来,指不定还会被压上更大的罪名,何况,他只是个不受宠的七八岁的小皇子。
“臣女只是好奇,那个司茶太监为何会这般轻易听从殿下你的话?”陆家姑娘支着下颌,在太后面前撒谎可是个技术活,没胆子没能力若被揭穿,全家老小的脑袋都可能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