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连下三日,纷纷扬扬,铺满大地,目及处,皆是一片银装素裹。
时至黄昏酉时一刻,天渐暗,行人稀少,护城河之上七澜桥,青蓬马车迎面驶来。轱辘作响,溅起无数雪沫子,而后留下深深的车痕。
慕容舒筠歪着身子斜靠在车厢,双眸轻阖,闭目小憩。婢女璃茉坐于旁侧,以手托腮细细注意着面前的火炉,以确保上面的茶水不会冷掉。
突而车身一震,马儿紧跟着长鸣嘶叫,惊得马夫赶紧收绳勒住,然则马蹄终究高高扬起,马车也随之越晃越厉害。
车内,火炉随着车身摇摆,眼看就要倾倒,璃茉艰难稳住身形,伸手便要去接住那上面的紫砂陶壶。然则慕容舒筠却在瞬时睁眼,细碎的光影在她乌黑的双眸中聚散,竟如九天星子明亮闪耀。只见她单手衣翻袖飘,阻止了璃茉,同时另一只手隔空而动,陶壶生生转了方向,砰地一声落在车厢,滚烫的茶水四溅,却未及两人衣角。
璃茉惊魂未定,反拉着慕容舒筠的手急问,“小姐,你有没有怎么样?都是奴婢不好,没能顾好陶壶,若是这水溅在小姐身上,奴婢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慕容舒筠回眸,轻轻浅笑,“我无事,你且掀了帘子看看,出了何事。”
璃茉恭敬应是,左右晃了晃,正欲照做,马车却又稳了下来。紧接着,外面传来一道男声,似是狂妄,却又带着几分敬意。
“敢问车内是否是定国公府慕容大小姐?”
璃茉微惊,搀着慕容舒筠坐回软垫,小声道:“小姐,是尚书府吴大公子。”
慕容舒筠勾唇而笑,缓缓闭上双眸,复又靠着车厢,养神小憩,“璃茉,替我挡了。”
“是。”
璃茉应着,转而出了马车。车夫见状赶紧跃下,站在旁边恭候。
迎着马车有一骑,骑上之人朗眉星目,颇为俊俏,身上锦衣华服显示他身份非凡,自有千般高贵,却是满面自傲,给人一种不愿结交的距离感。
骑后尚有随从十来名,清一色的素衣灰袍,面无异色。
雪,依旧纷纷扬扬,落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或化作水流落,或随着体温消散。
“奴婢见过公子,不知公子何故?”
璃茉虽对方才车内之事心有余悸,却好歹是定国公府大丫头,遇事冷静,镇定自若。
吴纪新见是璃茉,自知里面必是慕容舒筠,唇角不由扬起,“请你家小姐出车一见。”
璃茉因他的话而微微气恼,语意里也有些不悦,“公子恕罪,所谓非礼勿视,小姐好歹闺中姑娘,自是不可与外男见。”
“外男?你难道不知本公子即将成为你府中姑爷,何来外男之说?”
娥眉轻触,车内慕容舒筠轻颤了睫毛,缓缓睁眼。
璃茉内心愤怒,奈何身份有别,只得隐忍怒气,“公子请自重,莫要毁了奴婢家姑娘们的清誉。”
绝口不提是毁了自家小姐闺誉,实在也是为了维护。
慕容舒筠伸手整了整髻上流苏,扬眉一笑。
吴纪新显然因璃茉的话而有了怒气,当即扬声怒斥,“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让本公子自重,且让你家小姐出来。”
璃茉咬咬唇,“小姐自幼秉承庭训,道德礼仪不可废,望公子见谅,恕难从命。”
“既是自幼秉承庭训,当是三步不出闺门,今日既是出了闺门,礼仪已废,便不必再矜持。”
“夫人忌日,小姐进寺焚香,不可避免。”璃茉的语气已经多了丝不耐。
“所以,既是先夫人早逝,你家小姐何来自幼秉承庭训?”
“你……”
璃茉一急,几乎忘记身份。
而慕容舒筠却因这句话坐直身子,星眸微暗,满面不悦。伸手拿过一旁帷帽往头上一戴,人未出,一条白绫却势如破竹般夺车帘而出,直逼正噙着嘲讽笑容的吴纪新。
“吴大公子是在怀疑我国公府无主母持家还是怀疑我国公府的礼仪教养?”
无论他承认哪条,得罪的,都将是整个定国公府。
话落,所有人只觉眼前一花,慕容舒筠已经站在璃茉旁。
吴纪新从马上跃下躲过白绫攻击,伸脚甩甩溅上的雪沫子,看着眼前一白到底的娇俏身影,笑容未减,转嘲讽为惊喜。
“舒筠!”
他大呼一声,却惹得慕容舒筠不悦,“公子自重,小女与公子并不熟稔,请以尊称。”
清冷的声音虽有些距离,却如黄莺出谷清悦好听。
吴纪新迈步的脚稍顿,继而扬眉,语意一变而为傲慢,“今日与诸位少爷醉香坊内一聚,言欲亲睹大小姐容颜,我特此前来相请。”
“公子醉酒笙歌,与小女何干?若然公子并无让道之意,小女也只得绕道而行。”
一番话完,慕容舒筠蹲身行礼,末了吩咐车夫改道,便欲转身进入马车。
然则车夫尚未有所动静,吴纪新已然足尖轻点,飞身跃来。璃茉见状惶然后退,挺身护在慕容舒筠身前。
“大小姐还是随我走一遭罢。”
眼看得以攫住慕容舒筠的手腕,吴纪新的嘴角噙了十二分自信的笑,殊不知却在落地时什么也未抓住,徒留指尖白雪纷飞。
抬眸,娇俏的身影就在眼前,衣袂翻扬,镇定从容,似是未曾动过,却分明躲过他的进攻。
原来她,会功夫。
是了,方才她从车内出来,先是飘过一段白绫,那是她的武器,他却并未在意。
既惊且怒且喜,他表情瞬息万变,“原来大小姐并非外界传言那般愚钝庸懦,且不说先前的伶牙俐齿,便说现下临危一闪,那武功修为,也自不比府中二小姐差才是。”
世人皆道定国公府二小姐慕容婷云清雅与美艳并重,艳若桃花,丽如海棠,却不知大小姐才是真正清秀绝伦,宛若天仙;世人又道二小姐生于武将家,刀枪剑戟颇精,却原来大小姐才是个中高手。
慕容舒筠收颚颔首,“公子过奖,小女无才无德,自知比不过二妹妹,若然公子方便,还请公子下车才是。”
吴纪新虽闻未动,反之伸手要去掀那帷帽,“今日我既以你夫君自称,便有权得看你真容。”
慕容舒筠身形微转,躲过他伸来之手,终是忍不住动了怒,“公子还请谨言慎行,小女尚未婚配,公子切莫因一时之快毁了小女终身,也惹得家父不快。”
建都慕容家,于金兆传承百年,历代忠于帝君苏氏,久经沙场,子嗣凋零,到先皇德萱间,只余长公子慕容烈一脉。然三十年前西楚、东陵举军进犯,慕容烈率众将士勇挡退敌,落下终身残疾。孤子慕容炳年方十八,挑起举肩重任,袭定国公之号,于二十年后镇守洛阳之城,功勋卓越,便是皇上,也自礼让三分,吴纪新今日若然冒犯,后果必是严重。
伸出的手悬于半空,吴纪新显是怕了,复又想起母亲的话,笑得得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既有婚约在身,又岂可言尚未婚配?”
璃茉闻言怒火中烧,小小身板一挺,便要出言反驳,却被慕容舒筠以手轻拉住,示意站在旁处不要做声,璃茉虽不甘,却还是乖乖照做。
“公子今日定要出言侮辱,小女也只得奉陪到底,婚配与否,不若御前钦定。”
话毕,慕容舒筠将目光看向远处,蹲身便是一个大礼,扬言请求道:“还请肃王世子做个见证,以示小女今日清白。”
众人回头,却见一辆深红色马车停于雪中,赫然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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