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傍晚,一抹残照映红了西边的天际。几只孤零零的寒鸦急躁地从天边飞过,似乎在赶着归巢。天气比午后少了些闷热。几阵清风吹拂过来,带来几分凉爽,也带走了恼人的燥热。
罗小虎目光炯炯地站在威武的宫门过道处,手中紧紧握住一根精铁制成的长戟,丝毫不被掌心湿漉漉的汗水所影响。旁边几个青衣侍卫身形与他相似,几人背后都已被汗水浸渍成紫色。罗小虎头上的汗水缓缓从额角沿着发际线流下,流过嘴角,是干燥的咸味。
几个月之前的傍晚,十八岁的罗小虎还在离京城几十里的乡下小村庄里赶着自家的大黄牛归家。坐在篱笆处和弟弟迅速地吃完阿娘做好的晚饭,便开始脱掉上衣,随着阿爹一同练武。
自己以前并不知道,看起来就是个乡下朴实庄稼汉的阿爹十几年前竟是皇宫的侍卫长官。而自己自小练到大,一直当做是强身健体的拳法竟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错步拳”。听阿爹的几个兄弟介绍,想当年,阿爹罗震未入宫前,就是凭借这路拳法在江湖上闯出了响当当的名号,武林中人听了他的名字无不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即使是现在,还有年长的武林人士对他颇为敬佩。
罗小虎从小就随着罗震练武,一身功夫只怕也练到有他阿爹的六层功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这身功夫,已经可以让许多江湖中人刮眼相看。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却随着一件事情而终止。村里周边是环绕的群山,山上不知何时来了一伙山贼,成天对过路的行客打劫骚扰,甚至不时地下山烧杀抢掠,危害一方。由于山贼过于狡猾,官府对此也无能为力。起初发起几次剿杀都没有成功,反倒是自己一方伤亡惨重。阿爹是个正义感很强的人,看不惯这副情景,便辞别了阿娘和他们兄弟俩,带上村里几个身强体壮的结拜兄弟一同去扫荡山贼。
在家里焦急地等了三天三夜,和罗震同去的几个男人满身是血地回来。几个平时流血不流泪的坚强男子手中抬着一副覆着白布的担架,满脸泪水,混着脸上凝结的血块,竟是格外的惨烈。
原来小虎的阿爹凭借自己一身过硬的功夫,几步之内就打倒两三个山贼。山贼人数虽多,也扛不住几个武者的连番攻击。激战了几个时辰,一伙上百人的山贼群竟被消灭成只剩几人。除了罗震,那几个同去之人身上也都挂了不少彩。血水染红了整个山贼窝。
就当罗震他们几人快要完胜时,突然来了一个黑衣人。此人趁着山贼首领奋力反击的时候,开始在背后对着他们施放暗箭。罗震料到此事不简单,一个暴戾的拳头立马结束了那个首领的性命,旋即转头对付那个神秘的黑衣人。两人不分上下的过手了数百招,内力外泻,招招直要对方性命。罗震的几个兄弟被两人的气势扫到一旁,无法近身,只能焦急地在一旁等待。
似乎发现正面过招很难取胜,那个黑衣人突然左手一掌,一个迅疾如风的暗器立刻向他们中的一人射来。罗震一见,顾不上自己仍在激斗,手中的拳风已经向暗器的方向扫去。
这样一来,便中了黑衣人的诡计。只见黑衣人忽然矮身欺进罗震的身前,将他的双臂全拦在外门,猛然一记肘锤击在了他的心窝。这一下,立刻让罗震重重摔在一旁,张嘴就是一口鲜红的血。
罗震勉强直起身来,大声厉喊:“此人是来追杀我们。你们快走。小虎他们娘仨就托付给你们。你们尽快离开村庄,带小虎他们上京找‘铁赵’。”
话未全说完便向前扑去,赤手空拳地对付黑衣之人。他们几人见此场景,更是不想离开。几人分别使出多年未曾再用的绝学,即使比不上恶斗两人的功力,但也非寻常武者所有。
罗震一见他们几人不走反帮,更是心急。忽地,他趁着黑衣之人躲避另外几人掌风的空隙,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双臂一环,圈向黑衣人的脖子,狠狠一扣。黑衣人吃痛,立刻用手中的短镖剑划向罗震的喉咙,罗震顿时血涌如柱。他咬了咬牙,使劲平生力气,在两眼一黑的同时扼断了黑衣人的脖子……
剩下的几人掀开黑衣人的面巾,发现此人竟早已毁容,看不清是何面目,身上任何标志皆无。几人忍住强烈的悲痛,用山贼首领的大刀狠毒地把黑衣人碎尸万段,然后一把火烧光了山贼窝。自此,山中总算安稳下来。
几个刚毅之人抬着罗震的尸体,慢慢地下山……
接着,罗小虎娘仨人便在几位叔伯的陪同下,来到京城投靠父亲口中的“铁赵”。
“铁赵”本名叫赵杰阳,现在经营着京城最大的镖局——“烈武”镖局。已过五旬的他看起来精神矍铄,如同四十出头。他的绝招是江湖上排得住名号的“烈铁腿”。一身过硬的功夫使他在京城这个卧虎藏龙之地稳稳立住脚跟。
经几位叔伯的介绍,小虎知道他和自己的父亲罗震是两肋插刀的好哥们。当年他们几人本都是皇宫中的红衣侍卫,皆是正气凛然之辈。后来由于种种原因,几个结拜弟兄一同离开皇宫。“铁赵”本是京城中人,一家老小皆在此处,便在京城开设了一家镖局。而剩下的几人皆为独身之人,便一同找了个僻静的小村庄定居下来,娶妻生子,安于天命。
在“铁赵”家中,他们几个多年未见的好兄弟只叙旧片刻,痛哭罗震的不幸离去,然后秘而不宣地交流了一些小虎不懂的话。当天晚上,“铁赵”避着小虎的阿娘和弟弟,跟他说了一番话。小虎并未完全听懂,但大概知道赵杰阳几人的意思。
罗震是受到仇人追杀,现在他们母子三人情况凶险。赵杰阳等人商量后决定通过一些门路,让小虎进宫当差。而小虎的阿娘和弟弟则由另几人护送到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躲藏。最后,赵杰阳有些叹气地说,也许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就这样,小虎便来到自己做梦也没见过的华丽巍峨的大越王朝的皇宫当差。
距离现在,小虎来到皇宫已经有一个月了。现在他只是最下级的青衣侍卫,在皇宫的“瑶台门”站岗。此项差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每八人一岗,两个时辰轮换一次。
罗小虎所站守的时间恰是七月天里最热的时辰,每次下来总会让人叫苦不迭。只是,小虎想到父亲之死,知道里面藏有玄机。几位叔伯让他进宫,自有他们的道理和打算。这些事恐怕不简单。因此,小虎便咬紧牙,想着父亲的坚毅不拔,天大的辛苦也不说出口。
“瑶台门”乃是大越皇宫的后门,外面迢递到京城的一条主干道“南云路”。此处宫门直落于皇宫的南面。离此处最近的宫殿便是当朝太子的“寥汀宫”,不过中间还隔着一座“御医馆”。平时无甚官员从此处进宫,倒是经常有运送食物进宫的御膳房帮厨们,还有一些因假出宫的太医侍卫们,和一些拿着令牌替自家主子出宫办事的宫女太监们。一日下来,来来往往的众人不下数十趟。
皇宫的进出检查极其严格谨慎,每次来往之人的盘问,总要费上几柱香时间(一柱香约为五分钟)。这可是是门要紧的差事,因为稍不留神,便可能使自己身首分离。要命的事不会有人不把它当回事。因此可以这么说,大越王朝的皇宫是天下最固如金汤的地方,没有出宫进宫的令牌,只怕连只苍蝇都飞不进过去。
此刻已是傍晚,罗小虎微微松了口气,因为申时快到,自己的差事就快完成。等下一换岗,自己得好好冲个凉,这身臭汗真是粘人得要紧。
正当小虎略微出神之际,宫门忽然大开,残阳映照下竟缓缓走出了三个长长的人影。
不几步,三人已经走到自己面前。罗小虎双手捏紧长戟向前伸出,与对面的一名侍卫长戟交叉,拦住这三个未曾见过的人。
罗小虎定睛审视,只见这三人两高一矮。确切地说是两个较高之人正慢慢尾随着中间一个较矮的身形。
中间那人身形有些圆,一身浅黄的细缎长纱,内衬白色滚银边的丝绸内衫,腰间束着一条镶玉的澄黄衣带,头上扎成一个圆髻,仅用尾末镂空上挑的嫩黄玉荆,额前几缕略微缭乱的刘海随风轻飘。此人年纪与自己相仿,圆圆的脸略显稚气,一双不大的眼睛目光有些涣散,看起来稍显不真切,似乎眼神时时刻刻都在游移,忖度打量他人。
他手中不时地摇着一把金灿灿的纸扇,扇骨是白玉做成,中间用金钉定住,扇面上有几个奇形怪状的字,看起来似乎是信手涂鸦之作。当看到自己和另一侍卫拦住他的去路,原本涣散的眼神立刻充满怒气,白嫩嫩的脸颊略加涨红,嘴角微撇,一脸不高兴。
他左侧之人手中没有任何东西,一席简单的玄衣,一头黑发用同款的黑带高高束起,棱角分明,五官突出,满脸肃穆和稳重,默默地立于黄衣之人身后。
立于右侧的一人则右肩背着一个不大的靛蓝色包袱,一袭蓝衫,长发仅在肩后用一青巾松松一绑,带着几分随意和懒散。此人见到被拦住,神情未变,依旧是两眼半睁,耷拉着双肩懒洋洋地站着,一脸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