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我都有所耳闻。如今的世界,有权势就能压死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在这些士族的威慑恐吓下,能一家老小平平安安就好,那些土地,只得上缴给这些权贵之人,再换取些少之又少的圈地费,接下去,便只能四处流浪,离开原来熟悉温暖的家。
百姓苦,便是天下最大的苦。如果不解决,那么,做皇帝的又有何用?皇帝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今天他不仅要解决这件关系民生的大事,也要顺便解决苏氏一族的权高盖野的问题,而且,不止是他们一家,还有大越王朝的所有士族。
我心里叹了一口气。大理石冰凉刺骨,现在我的身体已经开始虚弱,一点点小风寒对我来说都是很麻烦的事。而且,腿已经跪得发麻了,还要在这边继续听着他们沉重冗长的议事,今晚真的是不好过啊。
反正,看看也知道怎么回事。依皇帝的性格来看,今天这个苏浩耿,即使能活下去,他们苏家的权势也会一落千丈,连同苏老丞相也一样,他的位子恐怕也不保。不过……
我偷瞄了一下索罗索状元一眼,他们一家也是四大士族之一。皇帝今晚的最终目的肯定是要削弱士族的权力,来巩固自己的统治。刚才看夏泠然的样子,我猜他和皇帝的意思是一样的,士族的权力过大,朝中许多重要的官职都是由这些人来担任,包括最能威胁到皇权的相位。夏泠然虽然是四大士族之首的族长,但并不能完全掌控所有的士族,即使是皇帝,他也不能确定所有的士族都在他的控制之下。所以,今天的机会,恐怕是他们等了许久的好时机,现在不除掉这些隐患,更待何日。
而且,夏泠然率先开口,言语中竟有了双关的意味,他的立场,恐怕是很清楚了。莫西予,还有莫南洹,这两个皇子一定是支持自家人的。现在,就看看这个索罗怎么说。整个御书房,还能开口表态的人就只剩他,我嘛,想当然也是不可能的。嘿嘿。
“索卿家,你有何看法?”皇帝语气冷然地问。但一听,却明显带着威严和威胁。皇帝问话的结果,一定是要绝对臣服。否则,你也就不是“臣”了。
索罗行了个礼,和缓地朗声说道:“微臣认为,定武将军苏浩耿之罪责虽然兹之甚大,但罪不容死。”
果然是求情,看样子这个人的确是个人才。我微微扯了扯嘴角。
“此话何解?”四皇子莫南洹问道。语气少了平时的张狂,如今的他似乎也有了稳重的一面。他们父子三人果真是一路货色,龙生龙,凤生凤,就是这么说来着。
索状元并不急着回答。他翻开一本黄折,指着上面红笔批阅之处,说:“照奏章上面的请示来看,各地都发生了圈地驱民之事。而起因,则是从苏将军开始。”
御书房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到。大家都倾耳聆听他的看法。大家,当然也包括我,我小声呼吸,就怕听不到他的高见。
他又掀起一本折子,缓缓地说:“如今,此事似乎一发不可收拾。现在如果草率收场,或是不当收场,恐怕都会有很大的影响。”
说着,他望向苏老丞相一眼,微微一笑。
皇帝微点头,接着问:“照卿家所言,该如何收场?”
“臣认为,如果此刻问苏将军死罪,只会引起国内大小士族的恐慌,到时,想解决问题就难上加难。苏将军引发圈地之法,实属祸害,于法于理都不合。而苏将军地位极高,倘若连其都要定上死罪,其它士族们恐怕也在所难逃。这样一来,会发生什么事就很难预料……”
索罗合上折子,顿了顿,语气平稳地继续说:“因此,苏将军绝对不能死。陛下可以对苏将军施以惩处,既不重刑,也不轻判。这样,既能稳了百姓,也能使圈地的士族们安心。而这些士族们,也只须稍作惩罚。这样,百姓们也就无可非议。”
我抬起头,仔细地看向索罗,目光中带了几分随意地探究。要是平时,我可不敢这么明目张胆。不过此时,大家的心思显然都不在我这里。
夏泠然冰山似的脸露出一抹微笑。他望向索罗,询问:“索大人认为,该如何惩处?”
索罗也报之一笑,回答:“免去苏将军之职,削减士族之权。”
“好。”皇帝出言赞许,冷俊的脸庞带有几分笑意。
夏泠然也对着索罗轻点了一下头,眼光中有赞同。
一旁,三皇子莫西予未再说话,目光淡定如水,他对此早有所料,一切本来就不出意料,不是吗?他的样子,似乎已经是胸有成竹。
莫南洹则没那么多表情,还是个小屁孩的他,则是轻蔑地看着我,纯粹在看我的笑话。妈的,每次都这样。看什么看,没看过比你帅的人吗?我趁别人不注意,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老跟我作对,闲你命太长啊。我罚跪的一腔怨气,全都化成一个眼神倾泻给他。
老三这时不巧地朝我看了一眼,我忙又低下头看地板。
懒得跟你们计较,我在心里嗤笑。
索罗的话刚好对了你们的心意。他既帮苏老丞相挽救苏耿浩,这样便给了苏家一个人情,又刚好可以让皇帝削弱士族的目的可以实现。因为这个“惩处”,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不就是减少士族的特权,顺便裁掉一大堆士族之人嘛。索罗自己也是个士族,但索家并未参与圈地,素来无甚厉行,再加上索氏一族家基稳固,即使特权减少,也不会对其有太大的影响。索族毕竟是大越王朝四大士族之一。
这样,索罗的建议,既可以解决问题,保全自家,又应了皇帝的目的。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我心里一阵了然。
皇帝随手翻起手中的一本青黄的软折,锐利的眼睛直直看向苏老丞相,沉声问道:“苏丞相,你觉得如何?”
苏老丞相和我一样,也是颤抖地跪着。一听到皇帝的问话,立马略带哭腔地回答道:“臣当然愿意……当然愿意,老臣求之不得。谢皇上免去犬子死罪,谢主隆恩,老臣万死不辞。”
“丞相免礼。”皇帝莫君琰微微一笑,低沉的声音透着威严。
苏老丞相颤颤微微地站起来,身子有些佝偻。此时的他,眼里噙着泪花,再也看不出当年意气高昂的样子。这副苍老的身影,只是一个可怜的父亲的卑微之躯。
我还是低着头,不知为何,竟感到心里一阵发酸。苏老丞相对其子的爱之深,竟让我有些羡慕。同样是父子,我却从不曾企盼过会有这样事发生在我身上。这种感情,或许永远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