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京后的第二天,耶律臻便亲自去探望了五皇子。耶律致虽保住了性命,却仍卧床不起,神情萎顿,见到兄长后也说不出几句话。耶律臻见此情形,留下了名贵补药后便向彤妃告辞离去。彤妃等他一出门,当即命人将那盒补药给扔了出去。岂料正遇隆庆帝前来,见到彤妃怒气冲冲,便问及缘由。
“圣上可否请太子不要再来看望致儿,他送来的补药,臣妾实在不敢给致儿服用!”彤妃脸色暗沉,守在床边气愤道。
隆庆帝虽也不喜太子,但在彤妃面前却还得保持威严,当即斥道:“休要胡说,致儿中毒时太子根本不在京内,此事与他有什么关系?”
彤妃悲声道:“圣上难道没听说近日的流言吗?怀德宫本是萧皇后的寝宫,致儿无缘无故去了那里,必定是中了邪!太子平时虽没有表露出恶意,可我不信他对致儿一点嫉妒都没有……”
“太监宫女的嚼舌你也会信?哪个再敢胡说,朕就将他当即杖责一百!”隆庆帝气道,“无凭无据的话不要乱传,好好看着致儿,让他快些复原才是你应做的事!”说罢,也没再看一眼病儿,便拂袖而去。
彤妃自然又气又苦,可隆庆帝大步离开的途中,心中也不是滋味。斥退了跟随身后的内侍,独自在宫中长廊间徘徊许久,他焦灼的内心始终不得平静。其实近两年来他一直觉得耶律致才是自己理想中的继承者,本想着再过几年,将彤妃册封为后,再将耶律致改立为太子,可怎料在这个时候却出了大事。这些天来他其实也在后怕,想到萧皇后一族当年权倾朝野,末了却纷纷败在他手,皇后临死凄惶哀伤,他也并未有所心软,还是眼看着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再想到国师说起的那个画面,战火纷飞,大军临近,莫不是有人想要谋权篡位因而发动了战争?
隆庆帝一阵心寒,如今上京的禁卫军全由耶律臻调遣掌管,这些人个个都是宗室贵族出身,对太子也很是忠诚。再有的军队则大多归北胤王所执掌,前段时间他远赴伏罗边境监控动向,带去的便是其中的精锐。
这两人若是心存不轨,眼下的太平景象岂不是要化为泡影?隆庆帝暗自忖度,下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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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朝时,隆庆帝特意留心了太子,他今日举止如常,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尽管如此,隆庆帝还是在众大臣启奏完毕后发了话。
“近日皇城中颇不太平,太子一人统领禁卫军也着实过于劳累,诸位爱卿有无合适的人选加以举荐,也好为太子分忧?”
耶律臻听到此言只是抬头看了看隆庆帝,连脸色都没改变。朝中大臣先是沉默,隆庆帝又问了一遍,这才陆陆续续有人站出推荐,隆庆帝审度多时,最终选定一名新晋的年轻将领,又问及耶律臻:“臻儿,你有何看法?”
“谢父皇体恤,儿臣也确实需要有人一同掌管禁卫军,这样才能更为细致得力。”耶律臻淡然处之,躬身敬谢。
隆庆帝对他的回答颇为意外,本以为他会不愿将手中军权分给他人一半,却没想到耶律臻并无异议。此时太傅等老臣子上前称赞太子在此用人之际能甘愿与他人共管禁卫军,实属心胸开阔之人。隆庆帝面上点头,心中还在犹疑,却又听南平王道:“北胤王已去了伏罗边境多时,不知何时才能返回?”
隆庆帝一蹙眉,南平王提到的这话题也正是近日困扰他的问题之一,当即道:“北胤王前段时间传来消息,说是伏罗国内战乱渐渐平息,亦有新君登位,剪灭了乱党。”他顿了顿,环顾殿上群臣,“朕想让北胤王率领部分人马返回上京,各位意下如何?”
诸大臣见皇帝先是分走太子手中一半禁卫军的军权,接着又要召回北胤王,心中都有几分明白,故此没人敢提出反对意见。隆庆帝见状,当即拟旨一道急传北胤王返回上京。
传旨使者随即赶赴伏罗边境,这一消息亦在半日内就传到了北胤王府。叶姿起初并未在意,只是想到北胤王一旦回来,或许又要与凤羽产生不和。然而凤羽听闻此事后,却又问道:“是让他率着全部人马返回,还是单独召回他一人?”
叶姿诧异道:“如果伏罗边境上已经平安无事,那应该是全部召回吧?”
凤羽摇了摇头:“最好去问问清楚。”
于是她唤来下人命其再去打听,过了多时,那人回话道:“听说是命王爷带着两万人马返回上京。”
叶姿将此话再告知凤羽,他皱了皱眉,道:“当初去伏罗边境时听说一共是五万人马,现在留了三万在那……你应该明白皇上的意思了。”
“皇上是想削弱你父亲的实力?”叶姿想了想,道,“但这五万人马只是一小部分,不是还有大批军权在北胤王手中吗?”
“是想试探他的反应吧,若是顺从听命倒还有余地,若是固执已见不听圣命……”凤羽说到此,不禁望着窗外。这几日上京城中初春气息渐浓,院角的大树枝桠间吐出了嫩芽,但此时此刻,他却没有心思关注其他。
叶姿本站在窗前,见他眉宇间隐有忧悒,便蹲在他身边,将手搁在座椅扶手上,轻声道:“我想你父亲也是朝中重臣,不会不明白皇上的意思的。”
他垂下眼帘,道:“我倒没有替他担忧。”
她知道凤羽始终还是对北胤王心存芥蒂,也不想与他为之争辩,见他双腿上仍盖着薄薄的毡毯,便问道:“你的腿现在还在扎针?”
“已经停了。”他看看她,回到王府后,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每日都能来陪着他说话了。叶姿见四下无人,便伏在他手边,悄悄道,“那有没有什么好转?”
“我叫福婶去弄来了这个。”他指了指床后的帘幔,叶姿起身过去一看,才发现那柜子边摆着拐杖。“咦,可以站起来了吗?”她欣喜道。
凤羽却有些失落:“昨日试过,有人扶着都很难站住。”
她回到他身边,见他眼睫低垂,视线落在自己双腿上,不由道:“凤羽,你怎么连这些也不跟我说了呢?要不是我问起,你打算瞒着我吗?”
他沉默片刻,低声道:“只是不想让你再次失望。”
“为什么这样说?恢复本来就是需要很长时间的。你着急什么呢?”叶姿想掀开他腿上的毡毯,他却将她的手挡住了。叶姿一愣,“怎么了?”
“没什么,暂时不想让你碰。”他说着,顾自将轮椅往后挪让了一下,离开了她的身边。
叶姿有些憋闷,站在原处望着他的背影,他背对着她,似乎在看着满架的书册。她上前一步,问道:“为什么现在连碰都不让碰了?”
“没什么好碰的,你何必为这个生气?”他侧过脸,束发的丝缎垂落肩前。叶姿看看他,缓缓道:“我生气也是因为在意你。”
他斜着视线望着她,没有回应。叶姿忍不住道:“凤羽,你不要总是这样,会让人不知所措。”
“我怎么了?”他似乎不明白她为何会这样说,一时有些发怔。
“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现在为什么总是忽冷忽热?”叶姿心里纠结万分,却总觉得自己词不达意,酝酿了半晌,又道,“我说不清楚,但现在跟你在一起,即便是说话都会很累。”
她说话的时候,凤羽始终冷静地看着她,目光似乎能望进她的心底。但当叶姿说完之后,他的眼神却又渐渐变得幽远,像是日暮时分的沉沉雾霾。
“为什么会觉得累?”他提问的时候,都显得很是谨慎认真。
“因为不知道你到底在想着什么。”叶姿犹豫了一下,索性道,“你为什么不能更坦诚一些?”
“我没有觉得自己不坦诚,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如果你认为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我也没有办法。”他挺直了身子,手紧紧握着轮椅边缘。
他的神色越来越冷峻,叶姿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样说话,她本是想化解近日来的隔阂,但却适得其反。处在这样的僵局中,是她没有预计到的。
“前天晚上,你不是还说想着我吗?”她隐忍了委屈道。
凤羽沉默片刻,道:“我现在也没有说不想着你。”
“那你说话还这样冷?”
他欲言又止,像是强压了心头抑郁,转而推着轮椅去了房间另一边。她默不作声地跟了几步,见他还是不肯回头,便也不想再顺应着他,索性转身便走。
直至出了屋子,他都没说一句软话。叶姿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不想再念着他,可心里起起落落,却都是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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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两天内她都没去找过凤羽,外面的消息却是一个接着一个。耶律臻平和地交出了原先属于他统领的一半禁卫军,太傅与南平王等人竟也毫无异议,而前去传旨的使者却带回了令人惊愕的答复。
北胤王拒绝返回上京。
他让使者回复隆庆帝,说是观察到新宋兵马加紧了操练,似是有所企图,因此不能轻易离开。隆庆帝又发一道圣旨,敕令其速速返京,让副将等人留在边境。叶姿听到这里,不禁问道:“难道皇上不担心新宋人趁机有所行动,吞并了伏罗,再对北辽不利吗?”
替她问讯的呼尔淳犯了愁,“据说圣上又命南平王去查验消息,他的手下却说新宋那边只是平常的操练,并没有特殊之处。因此圣上更加不信王爷的话,在第二道圣旨中言辞也严厉了起来。”
“那要是他还不愿回来,岂不是要触怒皇上?!”
“其实以前王爷也有不从圣命的时候,但皇上大多宽容以对,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会这样激烈,恨不能叫王爷一夜赶回上京。”呼尔淳叹道,“或许是近来宫中发生了令他不快的事情,心情也急躁起来。”
叶姿沉思片刻,道:“太子和国师有没有对这件事说些什么?”
呼尔淳疑惑道:“他们?似乎没有,太子正忙着重新调整禁卫军的安排,国师更是没见到人影。”
叶姿疲惫地撑着腮,“你一定要再多加打探,一有消息立即来报。”
“是。”呼尔淳躬身退出了屋子,叶姿怔怔地坐在窗前,越发感到这时局不安,似乎正酝酿着风云变化。她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要将此事与凤羽商议,便起身往北院而去。
谁知到了院中,屋内空空荡荡,并无他的身影。她知道凤羽甚少会离开院子,沿着小路一径寻到马厩,也没见他在那里。诧异纳罕间,她又在整个后园来回寻找,问了许多下人,均说只见他由两个仆人陪着出了门,却不知去了何处。
叶姿失落而回,等到天黑也没见凤羽回来,不禁着急起来。于是叫来呼尔淳,与她一同出府寻找,上京城内灯火繁华,大街小巷人群涌动,叫卖声欢笑声不绝于耳,叶姿坐在马车内忧心忡忡,听着这些嘈杂之声更觉烦闷。呼尔淳驾着马车绕城一圈,还是未找到凤羽。眼见天色越发暗沉,街上行人渐渐少去,他只得劝解道:“郡主,再晚就要宵禁了,如果不回去的话会有麻烦。”
“那凤羽怎么办?”叶姿急道。
“有仆人陪着应该不会有事,再说我已问过守城士兵,没有看到世子出城,那想来也就在城中某地了。”呼尔淳见她还是蹙眉不展,便道,“要不您先回去,我再让守城士兵四处寻找,一有消息就来告诉您。”
叶姿虽不愿回去,但也无计可施,只得坐着马车又颠簸回了王府。才下了车,门口的仆人奔上前道:“世子已经回来了!”
“什么?!”她来不及休息一下,直奔北院。进了门口,果见屋中透着点点灯火,凤羽正临窗而坐。她大步奔进,凤羽听得脚步声,忙将护腿的薄毯盖上。叶姿见他好端端坐在那里,心中竟一时气恼,脱口就道:“你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说一声就离开了王府?”
“我跟佣人说了有事要出去,难道他们没告诉你?”他略微一怔,抬头看着她道。
“说是说了,可有什么用?!等到天黑都不见你影子,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出去一整天?!”她见他还是一脸错愕,好似无辜一样,就更是恼怒,“你是完全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吗?还是觉得我这几天冷落了你,故意来让我着急一次?”
“我没那么想。”凤羽沉声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那你出去干什么了?!”
她声色俱厉,凤羽紧抿着唇盯了她许久,执拗道:“一定要告诉你吗?”
“不想说也可以,反正你现在越来越不正常了!”叶姿气恼他永远不肯主动诉说,转身便离开屋子。踏出北院的时候,忍不住回头偷望一眼,但见窗口只映出淡淡灯火,落在地上,化出浅色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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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叶姿辗转反侧,到了半夜时风势渐大,吹得窗纸簌簌直响,更扰得她心神不定。想到前几天夜间还通过对讲机与凤羽说话,今日却又暴怒一场,自己竟也无法理清与他的感情脉络。伸手拿起对讲机想要再度打开,可手指触及开关,又黯然将之扔至一旁,拉起被子盖住了脸颊,翻过身想让自己不再为之困扰。
窗缝间风声叫啸,床前帘幔随之乱舞不止,叶姿望着那晃动的阴影,心中涌起一阵落寞。披衣坐起倚在床头,却忽然听到风声中似乎隐含着其他的声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沉重地拖行,却又时有时无,时轻时重。叶姿不由有些发寒,耳听得这声响似乎正往这院子而来,正想要出声呼喊,外面却又安静了下来。
她紧攥了衣襟慢慢下地,走到窗前想往外张望,但院中漆黑无光,又怎可看得清外面景象?正犹豫间,却又听到那怪声音从院门口传来,与刚才不同的是,这次只在那一处徘徊,并没有远离的意思。
叶姿所处的院中亦有丫鬟居住,但夜间风大,丫鬟似乎并没被这怪声吵醒。她本想叫她们起来看看,可思索之下,还是自己悄悄点亮了一盏灯笼,并将大门轻轻推开,提灯往外照去。
黢黑的院落门口,有灰影伫立,竟是一人站在那里。
她浑身惊悚,再将灯笼举高了几分,才想出声呵斥,开口的一瞬间,恰好望到了那人的面容。那熟悉的眉眼隐没于阴影下,因着灯光的投射而平添了深邃之意,眼眸依旧黑得如同水中墨石。
“凤羽?”她惊得连握着灯笼的手都抖了一下。
他是站在院门前的树下的。
还是穿着那身深青长袍,披着素白的狐裘,这个样子的他在叶姿心里已经熟识得不能再多几分,可现在他是第一次站在那儿,离着她有一些距离,让她看不真切,犹如在梦里。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前几天有2晚几乎没睡,所以回来后补觉比较多,今天更文的时间也拖后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