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谷村的赤脚医生王典和来了,他和王典成他们是叔伯兄弟。叶西在的时候,王典和只给牲口治病,叶西走后,他去县里接受了三个月短训,回来便接替了叶西的工作。典成要过来找叶西给他的孩子看病,要他一起过来介绍一下病情。
王典和见了叶西十分热情,拉搭了一会,便介绍了他给王乐乐治病的过程。
乐乐一岁半时发了一次高烧,高烧的原因王典和判断不清,看到围着孩子着急的老老少少,他安慰大家,可能是感冒发烧吧,他说为防肺部发生炎症,用上消炎药保险些,他在培训时,就知道青霉素链霉素容易过敏,一是做过敏试验他判断不准,二是也嫌麻烦。他就给乐乐打了一针庆大霉素,见还是高烧,他又给孩子打了一针卡那霉素,他就这样,庆大霉素加卡那霉素,连用了四天,孩子烧终于退了,都觉得病好了,一家人都感谢王典和。典成还捉了一只甲鱼送给典和。
后来发现他们再教孩子读诗词时,孩子口齿不清了,发音越来越不准,孩子还特别好烦躁,教他念诗词就烦,再观察,发现他听力下降了。
典成去咨询典和,王典和说,养养吧,过些时间就该好了。王典成去北京看望杨改改时,典成本来就想问问叶西是咋回事,一看改改姐病情很重,大家心情不好,他话到嘴边就咽下去了。他不愿孩子的病给叶西添麻烦,他反而忙着给去公安局的同志提供贾友才的犯罪线索,跑东跑西,白天黑夜不归家。
叶西听完王典和的介绍,心里直喊糟糕,王典和不知道庆大霉素和卡那霉素都和链霉素同属氨基糖苷类药物,这类药物使用不当就会损害听神经,甚至造成耳聋,这种损害往往是不可逆的,造成终生聋哑。何况王典和把庆大霉素和那拉霉素一同使用,不光不会增强疗效,反而是副作用叠加,一个一岁半的儿童,使用了成人的剂量。
可爱的王乐乐受害了!
叶西不便多说,他为孩子着急,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在尧谷村的几年间,王典成就经常找他聊天,两人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所以,杨改改向叶西求婚那天,王典成就极力主张他接纳杨改改。后来因此成为了亲戚。他们彼此就更加亲近了。
他莫名奇妙的把心头的焦急变成怒火,他冲着王典成喊叫:“你混蛋,你为啥去了北京也不告诉我孩子的病情,孩子的病耽误了,你真混!”
“你不是会治聋哑吗?王石头的耳聋你不是扎两次针就扎好了吗?”
“两码子事,他是放炮把耳朵震坏了,乐乐的病不一样,他有成为聋哑的可能。”
叶西的话把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傻了,王典成像个木头桩子,一言不发。遇事一向不慌不乱的梁青箐此时已是六神无主,忙着做饭的廖彩顾不得做饭了,她已经是流泪不止。因为精神病治疗而变得呆痴的杨改改此刻却比谁都清醒了,她冲叶西说:“哥,你冲典成发火没用,你赶紧带着孩子去北京,托咱爸爸以前的同事,到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给孩子瞧瞧,看看有没有办法治疗,不要怕花钱,只要有办法就行。”
只能这么办。
当天,王典成夫妇拿上他们这些年所有的积蓄,把养鱼池的工作全部托付给了王典庄和廖彩云,在叶西的陪同下直奔北京。
他们不敢让典成这个二把刀开车去北京。在火车上,一边玩耍的王乐乐突然结结巴巴的念:“烟村……四五家……”典成两口子喜极而泣,叶西脸上也露出一丝欣慰,今后,只要治疗措施得当,孩子的语言能力有望恢复。
叶西告诉典成和青箐:“在北京确诊后,咱们给孩子配最好的助听器,下功夫培训孩子的语言能力,幸好他的听力还没有完全丧失,治疗还是有希望的。我们不能让孩子成为聋哑。”
在北京奔波了几天,医院掌握了王乐乐听力损害的准确数据,给乐乐配了一副德国产的助听器,叶西一再向典成两口子强调,要牢记医嘱,孩子的语言能力恢复得好与不好,不要只依靠药物和助听器,全在于家长的语言训练。
回到北京了,叶西要看望他的姐妹去,叶西邀请典成和青箐一起去,一是惦记家里养鱼池的工作,二是他们都知道,城市住房并不宽敞,容纳不了这么些客人,青箐说:“今后有机会我们再拜访去吧。你自己在家多待几天。回去了,我们就去看望改改姐,你别太惦记她。典成常常说,你还在村里的时候,你们就是铁哥们,你为乐乐尽心尽力,真和亲弟兄没有两样,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今后的日子,咱们就一
起抱团吧。”
在从医院往家去的公交车上,叶西只觉得这车开的太慢,他恨不得早点到家,早一点看见他的姐姐妹妹。
在工地上,他就和改改商量要一起回家看看。改改总是说:“咱们努把力,有点进步再回家吧。”他理解改改的心情,总觉得他的姐姐妹妹都是大学生,条件都很优越,她有些自卑,怕姐姐妹妹看不起她。叶西也不知道改改说的进步的标准是啥,反正是要光光彩彩的意思吧?他隐隐约约的感觉到,杨改改在工地上拼着命的争取进步,其中也有虚荣心的驱使。有一次她有意无意的说:“苦干几年,要评上个省劳模就陪你回家看姐姐妹妹去。”他本想讥笑她当劳模的动机不纯,再一想,改改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劳动群众,苦干努力就不错了,又何必那么高调?
不要说改改有点自卑,即使他叶西自己也不愿意他的姐姐妹妹小看他心爱的妻子。改改虽然生在农村,只上过乡村中学,其思想境界情感素养一点都不比别人差。一起生活这几年,时时事事都感觉到,改改在努力追赶,她要缩小与他的差距,缩小一个农民与城市人的差距。四妹叶北曾经在一封信中说:哥,我始终不太理解你为什么会娶我的嫂子,你们会有共同的语言吗?我现在也有男朋友了,我觉得我与他之间,用不着语言交流就心心相印,你们之间呢?不存在隔膜吗?……每当我坐在课堂上,就会不由得想起,倘若哥哥你晚几天结婚,没有身边的羁绊,也许你和我一样,正在课堂上听讲,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你应该是一个未来的学者,未来的科学家,不应该是一个整天沉浸在卿卿我我中为稻粱谋的小男人。
读了叶北的信,叶西很不痛快。对妹妹的自命不凡自命清高不以为然。你看不起工人农民吗?至少他们吃的每一口饭都是用劳动的汗水换来的,他们内心没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他们用不着巧言令色来包装自己;在善恶之间,在名利面前,他们都有自己明确的底线。在芸芸众生中,他们是一个庞大的平凡的群体,他们很平凡,平凡得要睁开眼就为每一天的柴米油盐算计,假如你认为这就是生活的庸俗,那么,你迟早就会尝到你的不凡和清高与生活脱节的苦头。只有吃够了生活的苦头,你才会明白,教授和农民,部长和工人之间,他们的人格品行和人格尊严,不是以知识和地位所能比较的。我叶西之所以能够有这样的感知,得益于插队那些年在农民群体中的摸爬滚打,更加得益于和杨改改相濡与沫的共同生活。小妹,只从这一点来说,你没有到农村插队锻炼,也算得是一个遗憾吧。
叶西把叶北的信夹到一本不常看的书里,放到书架顶上,就为改改准备晚饭去了。
因为改改中午吃饭的时候,告诉他,晚上他们焊接组全体加夜班,让她吃顿现成饭,可以为她赢得一小会休息。
也许是四妹的那封信的因素,叶西也在等待他和改改一起回家探望姐妹的合适时机。
正当杨改改意气风发再接再厉,为工程建设挥洒汗水的时候,正当她被荣誉与赞扬包围的时候,那份充斥恶毒攻击语言的不雅照片传单漫天飞来。她自己都弄不明白这张照片来自何处,出自何人之手,她哪里会有半点精神上和心理上的准备?好比一个正在荣誉的殿堂上接受掌声的人,即刻就被被剥光衣服,一丝不挂地被拉到大街上游街示众。她无地自容,她痛不欲生,她一下子从荣誉的巅峰突然跌落到耻辱的深渊之中。
她的心理和精神都承受不起。
在年轻的生命中,杨改改的精神和心理又一次遭到了牀害,而且比第一次从手术后醒来,打击更大、牀害更重。杨改改被彻底击倒了,再不是第一次那样的心理疾患,她的神经真的病了。
杨改改病得突然,到北京住院也是突然。当改改在医院住下的的第一时间,叶西就想到要告诉他的姐妹,告诉他的亲人。但是,他又突然产生一个念头,杨改改已经精神失常,疯疯魔魔,面目扭曲,不堪一睹。他的两个妹妹都没有见过她们的嫂子。他不愿意给自己的亲人留下目前杨改改的不堪入目的第一印象。她们都已经看到了发表在人民画报上的杨改改摄影,他不愿破坏杨改改在她们的心目中的美好形象。再说,改改住进的医院,已经是北京最好的专业医院了,姐姐妹妹来了也于事无补,不如等到改改病愈出院了再说。
刚好有送王乐乐进京看病的机会,他该回家看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