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喜得了花小麦的托付,扯住腊梅的手兴冲冲拔脚就往外走,仿佛半刻也等不得,立时就要去办一番大事业。(♀)
花小麦随着花二娘将两人送出院子,也便转身回了厨房,揭开正炖着鸡汤的大锅往里瞧了瞧,往里撒了些盐,少不得又絮絮叨叨,对罗月娇说了些鸡汤如何炖才最好喝云云。
花二娘在院子里转悠了好几圈,到底心中放不下,三两步走到厨房门口,搭讪着扒在门框上,漫无目的地四周张望了一回,终是抬起头轻唤了一声“花小三”。
“都说了几百次,不要‘小三小三’地叫我,二姐你怎地就是不听?”花小麦无可奈何地转过头,冲着旁边掩口偷笑的罗月娇努努嘴,“月娇还在这里,你多少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非要我成天唠叨,你那耳朵不嫌烦,我的嘴皮子,却早已说得生茧啦!”
花二娘很大气地一挥手:“这会子你就别挑我的理儿了,反正月娇又不是外人,还能笑话你?我说……”
“哎,说你不是外人呢!”花小麦逮着前半截儿话就跑,拿手肘撞了撞罗月娇,促狭地冲她挤挤眼。
罗月娇扑哧一笑,正要答话,陡然听得耳边一阵风声,下一刻,花小麦已经被花二娘捏着耳朵提溜了过去。
“我在跟你说正事,甭跟我打哈哈!昨晚咱们在老宅听见的那徐账话,你莫要往心里去。这火刀村,最是不缺那起爱妒忌的小人。眼瞧着你那摊子生意红火,一把一把往家里搂钱,心里眼里都直泛酸呢,你若因为被他们议论了两句。便心中觉得不自在,那就正好落了人家的套儿了!”
“我何曾生气?你看我不是好好儿的吗?”花小麦拉了拉花二娘的手,眯起眼睛对她一笑,“我只不过是想把捏造谣言的那个人给揪出来罢了,他在背后这样编排我,我总不能让他太好过吧?”
“你打算做什么?”花二娘有点紧张,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掌心竟有两分濡湿,“要我怎样帮你?我这‘火刀村一霸’的名头也不是白得的。若真逮住了那人,我非给他点颜色瞧瞧不可!”
“唔……还没想好。”花小麦耸耸肩,轻描淡写地丢出一句,转过身,将案板上那块半肥瘦的猪肉细细切成碎丁。
“要我说……”罗月娇看看花小麦,又瞧瞧花二娘,怯生生地挠挠下巴,小声道,“要我说,小麦姐今晚。索性还是不要出去摆摊了。村里有些三姑六婆,说话特别膈应人,你虽不在乎,但听在耳朵里终究不舒坦,倒不如……”
“凭什么!”花小麦和花二娘异口同声打断了她的话。
“没做过的事,就不必硬往自己肩头揽,我身正不怕影子歪,为什么要躲?”
“对!”花二娘也接口道,“咱若不出去摆摊。反倒显得咱们心虚似的。岂不更加落人口实?我家小妹正大光明,没有丝毫见不得人之处。何必怕他们?嘴长在人家身上,他们要说三道四,咱拦不住。但做买卖挣回来的每一个铜子儿,却都是揣进咱自己口袋的,倘使因为人家说了两句,就连钱都不想挣了,那才是正经的蠢货呢!”
花小麦十分心有戚戚焉,连连点头表示赞同,罗月娇无话可说,只得暗暗叹了一口气。
你俩,还真是亲姐妹啊……
这当日傍晚,天将将擦黑,花小麦便照常河边摆摊。
花二娘本打算一块儿去的,因担心她性子火爆,三言两语不和便要与人起争执,花小麦死活将她拦下了,拽着罗月娇推起摆摊的家什就往外跑。
从景家小院出来,走了没几步,两个姑娘不经意间一抬头,就见前方不远处站了一个人影。
孟郁槐穿一件蓝灰色的单袍,立在一棵合欢树下,正微微抬起下巴朝这边张望。
眼下正是合欢树花开的季节,一阵风吹过,粉紫色绒绒的花瓣便落了他一肩。他原就生得高大,站在行色匆匆赶着归家的农人们中间,就更显得醒目,花小麦稍稍怔了一下,抬腿走过去:“孟家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我……随便走走。”孟郁槐略有匈疑,低头笑了一下道。
唔,他原本的确只是想出门四处逛逛,却不知怎地,就走来了村子西边。眼瞧着该是到了花小麦要出门摆摊的时候,他便索性在路边站下,等了一会儿。
“你找我有事吧?”花小麦又看他一眼,“……难不成,连你也听说了村里的那些闲话?”
“略……听到一点风声。”孟郁槐轻点了一下头。
“唉,果然坏事传千里,你这样不爱打听人家闲事的人,居然都听说了,真是……”花小麦无奈地叹了一声。
所以这人现在跑来是想干嘛?
孟郁槐一向不大会劝说安慰人,字斟句酌了一番,方有些生硬地开口道:“村里人未必有恶意,只是闲来无事,便喜欢说些无谓的话打发时间罢了,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像此类无根无据的传言,用不了几日便会自动消散,无需为它发愁。”
“这么说,他们传出来的那邪,你是半点不相信了?”花小麦眉梢一挑,微微偏了头去看他。
“我自然……”孟郁槐刚要笃定作答,却陡然发现她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光,立刻心生警惕,将拳头握在唇边清了清喉咙,快速转过另个话题,“你这是要去摆摊?”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花小麦撇撇嘴:“不管别人怎么说,买卖该做还是得做,反正我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我二姐也是这个意思。”
孟郁槐点了点头:“左右我无甚事,索性同你一块儿去。”
“啊?你跟去干嘛?”花小麦却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讶异地抬起头来,一转眼珠,“如今那闲话在村里传得正厉害,你就不怕三弯两绕。又落到你头上去?”
孟郁槐低头看向她的脸。
这姑娘相貌与花二娘有几分相似,但平心而论,却是远不如她那二姐好看。瘦得小鸡崽儿一般,性子又古怪,一时犯倔,一时起歪心思,什么话都敢说,装可怜是一流,拿棍子打人更是半分不留情……
却怎地偏生让人如此挂心?
他心口一热。那“求之不得”四个字差点便要冲口而出,赶忙又吞了回去,冷着脸道:“这一层不要你操心。”
“呀,郁槐哥,你可真好!”
耳畔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孟郁槐立刻一抬眼,却见说话人是花小麦身旁的罗月娇,正拍巴掌笑嘻嘻望着他。
“村里那些人,嘴巴最坏了,郁槐哥你若肯陪小麦姐一块儿去摆摊。保准被人敢在她面前说出半句奚落的话,咱们至少能落个耳根子清净,再好也没有了!”
“嗯。”孟郁槐板起面孔应了一声,转过身,率先大踏步朝河边走去。
……
河岸树下,照旧有许多人或站或坐地在那里乘凉,来摊子上吃面的人,也依然不少。许是因为孟郁槐像尊佛一样不言不语站在旁边的缘故,竟真个无人提起有关于那谣言的半个字。反倒对花小麦比平常更和颜悦色了几分。花小麦赚得盆满钵满。心情又舒畅,自然没什么可挑剔。抽空煮了面,含笑端给孟郁槐,低低地同他道谢。
将要亥时。摊子上和河岸边的人渐渐散了,花小麦收拾了摊子正准备回家,远远地看见文华仁慢慢吞吞走了过来,模样似乎有点瑟缩。
这家伙最近两天,只怕日子也不好过吧?
花小麦也没搭理他,只管拾掇着手边剩下的菜蔬,就见那文秀才磨磨蹭蹭地来到摊子前,小声叫道:“小麦姑娘……”
“要吃面?我打算收摊了呢。”花小麦瞟他一眼,“况且,你有钱吗?”
“不是,我不是为这个。”文华仁忙摆了摆手,“那个……我是想跟你说,这两天的事,我亦有所耳闻,知道你心里难受,特意来跟你说一声,你别发愁。”
“唔?什么意思?”花小麦抬起眼“我发什么愁?”
文华仁拿手蹭了蹭衣角,期期艾艾道:“你别硬撑了,我知道,姑娘家被人传出这种闲话,对名声有很大损害,你心里肯定特别难过。我……”
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猛然一攥拳头:“说起来,整件事我也有责任,不能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你放心,我……我明儿上你家提亲就是。虽然你……唉,但至少你做的饭菜很好吃,我也就……眼下我一穷二白,也拿不出像样的聘礼,你我就暂且只算是定下,等明年我秋试得中,咱们再……”
“你说什么?”花小麦一抬眉,下死劲瞪住了他,“我听你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还瞧不上我了是吧?先不说我愿不愿意,本姑娘哪点配不上你?”
文华仁吓了一跳,朝后退了半步:“娶妻求淑,你看你……”
“本姑娘哪点不‘淑’了?”花小麦大为光火,单手叉腰,凶巴巴高声道,“你说话小心点,别逼我出手啊,我的棍子可不同你开玩笑的!”
文秀才简直都要哭出来了。
姑娘啊,这还用得着我说吗?你先看看你自己这模样好不好?谁家的淑女是你这种造型?
花小麦捏着拳头要揍人,文华仁摆出逃跑的架势,随时准备溜之大吉,场面顿时陷入了街中。
孟郁槐在旁看得啼笑皆非,三两步踏过来,提溜着文秀才的脖领子,轻轻巧巧将他丢到一边,沉声道:“听了几句闲话就要上门提亲,开甚么玩笑?你往后离她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