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餐厅里的装潢比不上高级饭店,但仍配备了浪漫的熏香蜡烛,还有现场演奏的小提琴家。
这样的配置放在一艘远航的船上显然会使漫长的航行生活变得有趣一些。
小提琴家忘我地在台上拉奏着奥迪利作曲家舒伯特的小夜曲。①
小提琴的琴声宛如一名青年男子对着情人的窗口歌唱,倾诉爱情,旋律优美、委婉、缠绵。
抒情和浪漫的氛围使得当下的场景变得暧昧,餐厅里没有人说话,宾客都小心翼翼地避免发出声音,他们不愿意让任何声音破坏此刻的宁静。
婉转缠绵的小提琴、蒸汽炉催动的滚轮声还有翻腾的海浪声,形成了美妙的和谐。
文雅的少女希芙吃完了她心心念念的木糠布丁擦了擦嘴巴,双手托着下巴,眼神痴痴地看着台上的小提琴家。
她不自觉地轻声说道,
“乔布特朗先生,您听,多优美的乐曲。
听起来就像是骑士远征前轻轻向爱人诉说自己的情感。
粗鲁的骑士放下了武器,只为了让自己的爱人心中留下更好的印象。
他风趣幽默,举止优雅,彬彬有礼。
乔布特朗先生,这琴声中的爱情到底是什么?”
乔布特朗拿起了桌上的高脚杯,喝了一口那醇香的酒液,他沉默了一阵,摇了摇头,
“我不懂。”
希芙看了一眼乔布特朗的脸,俊俏但有些沧桑,银灰色的头发显得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大一些。
那双似乎能看穿人心秘密的眼,吸引着希芙的眼光。
“乔布特朗先生,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您可以不做问答,这是您的自由。
这个问题纯粹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
“你说说看。”
“您看上很神秘,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
我的好奇心催使着我,想要知道更多,有关你的事。”
泛黄的烛光下乔布特朗并不能看到希芙的脸上布满了红霞。
“天啊,希芙,你这个不害臊的女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希芙说完之后便微微低下了头,但目光却离不开眼前的乔布特朗。
神秘的气质,优雅的谈吐,大方磊落的行动,还有俊俏的外表,无一不在吸引着希芙的心。
乔布特朗似笑非笑地回答道,
“每个人都有故事,只是故事的内容是否精彩。
至于怎么去定义精彩人生,我想这是一个应该交给哲学家去思考的问题。”
“狡猾的回答。”
希芙气鼓鼓地小声抱怨道。
“明明我应该这么主动问这么害臊的问题了,为什么他不为所动?”
少女的心总是容易胡思乱想,尤其是文学系的少女。
典雅爱情,中世纪文学作品中恒久不变的主题,而罗曼蒂克的故事就是最流行的文学内容之一。
故事中的少女总有一个守护在身旁的骑士,愿意为自己去赴汤蹈火,击败恶龙拯救世界。
俗套的剧情,但却是每个少女的憧憬。
希芙也不例外。
比起她身边那些只会死记硬背文献的书呆子,乔布特朗似乎更符合她幻想中的骑士,但这注定只是一场错爱。
乔布特朗身上背负的使命已经沉重到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谈情说爱,他生活的重心只能放在工作上,而不是少女期待的爱情上。
小提琴家一曲演奏完毕,在场的宾客起立鼓掌,乔布特朗和希芙也不例外,掌声是对艺术家来说最好的赏金。
小提琴家礼貌地向在场的宾客鞠躬致谢,而借着这个机会,乔布特朗走到了收银台。
“结账吧。”
他掏出了钱包,准备付款。
“噢,您是三号桌的客人?”
服务员看了一眼乔布特朗的位置。
“是的,一共多少钱?我应该付你黄金马克还是羙金?”
乔布特朗礼貌地问道。
“不不不,我只是向您确认一下身份,您的账单已经有人来结过了。”
服务员将三号桌的账单递给了乔布特朗看了一眼。
账单上写着乔布特朗和希芙点过的菜品和总金额结算,最后写着已结账2106。
乔布特朗掏出了怀表看了一眼,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九点二十八分。
这代表着结账的人有二十二分钟的时间,这漫长的时间足够让人从广阔的甲板上跑好几个圈了。
乔布特朗转过头环视了一圈餐厅里的众人,却发现角落里有一个举止优雅的黑人向他举了举杯。
“嘿,怎么了?”
希芙走到了乔布特朗的身边问道。
“没什么,我看到了一位老朋友,一会儿我过去打个招呼。
你先回去船舱休息吧。
我们明天见。”
乔布特朗敷衍道。
“我还不知道你住哪个房间呢,乔布特朗先生?”
希芙鼓起勇气问道。
“369号房。”
乔布特朗回答道。
尽管乔布特朗回答着希芙的问题,但眼神始终看着那名黑人。
希芙在收银员耳边说了几句话,收银员随后递上了纸条和趣÷阁。
希芙在纸上草草地写了几句,并红着脸递给了乔布特朗,一溜烟地小跑跑掉了。
乔布特朗没有在意纸条的内容,并随手放到了口袋中。
他直直朝着坐在角落里的黑人方向走去,黑人见状露齿一笑。
洁白的牙齿在烛光下显得那么显眼,乔布特朗隐隐约约间感受到黑人身上传来的压迫力,但能感受到此时这个黑人对自己没有恶意。
“我想,先生您不介意我坐这?”
乔布特朗拉开了椅子,自顾自地一屁股坐了下去。
黑人的笑容爽朗,翘着二郎腿,向乔布特朗问道,
“当然不介意,要不要来一杯?”
乔布特朗拿起了那瓶放在冰桶中的酒瓶看了一眼,
“温斯特鲁特河畔弗赖堡的半干气泡酒?”②
“看来你很懂酒?这一款的口味不错,但有点甜。”
黑人咧开了嘴笑着说道。
“半干类的起泡酒含糖量大概四十克左右,口味偏甜很正常,但用来配餐是一个解腻的好选择。”
乔布特朗扬手让服务员取来了一个香槟杯,给自己倒上了小半杯。
“空口喝,确实会有点甜了,加两块冰块,冲淡一些口感更佳,你要不要试试?”
乔布特朗用架子夹了两块冰块到自己的杯子里,并向黑人问道。
“当然。”
黑人摊开手耸了耸肩回答道。
“朋友,我想我曾经见过你。”
乔布特朗给面前的黑人加了两块冰块后品了一口杯中的起泡酒说道。
从见到这个黑人开始,乔布特朗就开始了与这名黑人的心理博弈,他很清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乔布特朗确信自己的记忆,一个黑人,并且气质不凡的黑人,这样的人假如出现过,那肯定是印象深刻的。
但面前这位黑人仿佛对自己很熟悉,于是乔布特朗强烈怀疑他的身份。
“噢?是嘛?你想起来了?我的朋友。”
黑人故作惊讶地说道,并喝了一口,
“噢,加了冰块确实口感舒服了很多。”
“也许我想起来了,但也许我还没想起来。也许你可以给我一点提示?”
乔布特朗看了一眼和自己相互演戏的黑人说道。
“虽然他身上没有恶意,但这种威压令我不安。”
乔布特朗心中想道。
“提示?那好吧,在门前。”
黑人换了一个坐姿,身体前倾,神秘兮兮地说道。
“朋友,不要跟我开玩笑。要知道人类一辈子走过的门比睡过的妞儿还多。”
乔布特朗挑了挑眉说道。
黑人闻言后马上眉开眼笑地拍掌,
“啊哈哈哈哈,朋友,看来我那老不死的朋友塔维尔.亚特.乌姆尔说得一点都没错,你确实很有趣。
我们下次在门前再见,乔布特朗先生。”
黑人留下了一串爽朗的笑声,并起身离去,还调皮地回头说了一声,
“我已经结过账了,可以省省你的时间。
对了,那个少女不错,你今晚可以去敲响她的房门。
我相信你会度过一个充满激情和令人热血澎湃的夜晚。”
乔布特朗僵坐在了原地,他连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隐隐约约之间,他已经猜测到了自己刚刚试探的这一名黑人的身份。
非常简单的逻辑推理,但越想越觉得恐怖。
小提琴家下场休息之后,台上换了一名吹奏口风琴的音乐家。
尽管有着节奏轻快的口风琴演奏,但乔布特朗却一点都听不见去。
他的冷汗直流,脸色发白,并且握着酒杯的手不禁在颤抖。
“我在这里等你,乔布特朗。”
尤德考带着怨恨的声音出现了在乔布特朗的耳旁,尽管他已经放下了酒杯,捂住了耳朵,但尤德考的声音仍然出现了在乔布特朗的脑海里。
此时乔布特朗似乎看到了地狱里的景象,天空中一道道橙红色的雷霆划破天际,地面上布满了熔岩和滚烫的岩浆,还有那些被地狱之火点燃的树木。
天地间仿佛在哭诉,天地在颤抖,在震动,一个强烈的爆炸摧毁了地面上的所有,爆炸带来的高温瞬间蒸发了所有。
一颗带有着恶魔狞笑般的蘑菇云从地面上升腾而起,爆炸引起的灰尘遮蔽了天空,但雷霆仍然无情地划破了那些灰尘,将整个地面变成了被灰蒙蒙的灰尘覆盖的大地。
黑暗笼罩着这一片大地。
乔布特朗意识到,也许这些景象不是地狱,也许地狱就在人间。
他陷入了痛苦的逻辑误区,他不愿意去相信这是真实的,这一些可能只是自己解除了不应该解除的对象所导致的后果。
“这一切都是幻想!”
乔布特朗歇斯底里地怒吼道。
他的精神状态临近崩溃,但乌姆尔的声音出现了在他的脑海中,
“不,这是真实。
但这些真实的景象并不是发生在你的年代,而是在你的使命完成了之后。
接受它,拥抱它,你才能抗拒它。
你有着钢铁一般的意志,只有你才能够做到,过往如此,这一次也是如此。”
“放你个狗屁,乌姆尔!去他娘的使命!
我只想有和平!和平的生活!不再有异端!不再有战争!”
乔布特朗在意识海中怒吼着。
在乔布特朗意识海中传来了一声叹息,那当中带有着一丝人性化般的无奈,乔布特朗甚至听出了一声绝望。
“闭上你的双眼,用你的灵魂去感受这个世界。
你所见到的,你所听到的,你所闻到的,都未必是真实。
这是我给你最后的帮助,下一次你要靠你自己去承受这一切了。”
乌姆尔的声音在乔布特朗脑海中说道。
乔布特朗感受到自己的疯狂突然停止了下来,一切的理智恢复到了正常,他按照乌姆尔所说的闭上了双眼,感受着世界。
他感受到了世界的虚无和空洞,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场真实的梦。
梦境的深处有一扇门,门后通往的就是世界的真相。
乌姆尔就坐在了这一扇门前,遥遥看着这个世界,这个荒谬怪诞的世界。
“先生,先生?”
服务员轻轻地拍着乔布特朗的肩膀试探着说道。
“先生,醒醒,我们要打烊了。”
服务员有些不满地说道。
“尽管那位客人给了不少的小费,但却丢下了好友自己跑了,真是损友呢。
咦?那位客人是男是女?什么样子?我怎么记不清了?”
服务员对此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太过在意。
乔布特朗的精神回到了身体之中,他似乎之前维持在了一个靠在椅子上喝醉了的姿势。
“谢谢,我没事,只是有点喝多了。”
乔布特朗向服务员道谢道。
“没事就好,先生,再过半个小时我们就打烊了,您可以再休息一会儿。
假如有需要,我们有配备醒酒药和晕船药。”
服务员按照员工培训的内容礼貌地说道,同时这也是看在了客人留下的小费份上。
乔布特朗看了一眼桌上的空瓶和一旁冰桶里的一桶水,便明白时间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
“麻烦你,给我一杯水,常温的就可以了。”
乔布特朗礼貌地对着服务员说道,并从钱包里取出了一张币值两黄金马克的纸币递了过去。
“谢谢先生,我马上回来。请稍等。”
服务员收到了额外的小费,眉开眼笑地一鞠躬,跑去吧台倒了一杯水给乔布特朗,并开始打扫了起来。
乔布特朗取出了怀表看了一眼,十点三十六分。
“原来自己已经昏迷过去一个多小时了。那个男人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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