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进客栈之后,三间房门便再没有打开过。
陈青牛正在打坐炼化元石,林牧之自然不能在房间中练剑,被吕不为拉在一旁说了些既没营养也没意思的话后,二人便纷纷睡去。
夜已深了。
陈青牛睁开眼睛,手中的元石已然黯淡无光,哪怕如此,他也未将其随手丢弃,而是再次放入了储物袋中,其中已有数颗同样失去了色彩和天地灵气的元石,与那一堆五颜六色的石头形成鲜明对比。
黄福的感觉显然是对的。
陈青牛同样感觉到了一丝异常,修为越加精进,对于一些将会发生或者已然正在发生的与他有关的事,那一丝冥冥之中的感应便越是清晰,他感觉,今夜不会太过寻常。
显然,这也是在吕林二人睡后,他从修炼状态中退出孤身站在窗前的原因。
但凡大修行者,皆有趋吉避凶的本事。
如今的陈青牛自然还没达到那种心应天地的地步,所以,他只是在等待,出门在外,总是有一些事一些人会自己找上门来,不该来的必定不会来,该来的躲是躲不掉的。
客栈之外,两条阴暗巷子中,有两队人早已经蓄势待发。
这两队人素不相识,也从未有过半点交集,不过他们显然有着同一个目标,来自同一人的安排。
许家老二许世智,一个让许城内大多数人吃过苦头的男人,公孙家和赵家中人提及此人更是咬牙切齿,缘由之一,便是这许世智的手段。
就如此时,这两队人虽同样穿着夜行服,蒙着面,但哪怕是许城中任何一个江湖人,都能从这两队人身上找出他们所“代表家族”的证据,而显然,这些证据既不能一定能说明他们便是公孙家或者赵家之人,但却能让人不得不猜疑。
而这,便是够了。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其实,比大哥许世全说的来个死无对证要更让人相信。
许家三兄弟,老大许世全,老二许世智,老三许世武,看似同气连枝,那也是在对外之事上,实际上家族之中,还是多有心和面不和的时候。
所谓兄弟情深,那也不过是在外人眼里,真正如何,身为当局者的许世智更为清楚。
老大,坐着如今的许城城主之位,又是一家之主,向来追寻一个原则,大局,万事皆要两全才是最好。
只是,在许世智看来,世事又如何能两全其美,就拿今夜之事来说,就算那个少年修士最后真把火撒在了公孙家和赵家头上,他许世全就一定能与其交好?人家凭什么信你,就因为你让那莽撞的老三带一群城卫碰巧路过,然后碰巧又帮那少年缉拿了杀害同行之人的凶手?人家堂堂修行者,用得着你许世全如此多此一举?
当然,这些许世智都只是藏在心中,大哥许世全的希望同样是他的希望,这些年许城一直是三足鼎立的局势,虽然表面上是他许家为大,既有城主之位和朝廷正规城卫军,又有两个引气境巅峰修士和一个先天武人,但事实如此,他比谁都清楚。
且不说那公孙家老少三代人中足足有五位先天武人存在,就说那近些年才在许城崛起的赵家,就那元海境巅峰的老不死赵于安一人,便已然足以威慑整个许城,更何况,因为朝廷这方面,其实许家在江湖上的话语权很小,反倒是那另外两家,反而在江湖上已是如日中天。
再说到三弟许世武,那个汉子看似憨头憨脑,不过从小一起长大,许世智如何不知,这位走武修路子的三弟其实要比大哥许世全还要精明的多,什么大智若愚都不过是骗人的鬼话,许世武的城府,其实比他许世智也是当仁不让,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多时,两个黑衣人纷纷走到许世智身前,恭敬道:“大人,两队人已然部署完毕,随时都可动手。”
听了此话,一直面色沉重的许世智这才好了几分,他看了看天色,月黑风高,已然过了子时,此时若让那一众连名字都没得死侍出手,无疑是最为恰当的时机,若是拖延下去。
不过,晓是如此,许世智也没有立即发布命令,因为,不管他如何认为,今夜之事,都是大哥的主意,而他,则必须要等三弟许世武那边安排妥当后,这才能让手下这些人出手,否哪怕是事情安排妥当让那少年真个怀疑到了另外两家头上,若不能给他这位身为城主的大哥与之交好的机会,以这位大哥的脾气,那此事依旧只能说是前功尽弃。
等待,无疑是漫长的,而事实上却并未过去多久。
远处的巷子中火光通明,有马蹄声阵阵,许世智知道,时候到了。
只见其大手一挥,身旁两个黑衣人便纷纷领命下去,这二人,皆是半步先天境的武人,而许世智给二人的命令,便是在保证一定要完成原本任务时,还得保证那些手下中人今夜无一活口,就如同许世全对他许世智的命令一般。
见二人离去,空荡荡的巷子中许世智脸色逐渐冰冷了起来,这二人,其实并非他许世智的嫡系,而是大哥许世全手底下的人。
可是,两个半步先天的武人,哪怕在许家这样的家族中,也不过数十人而已,但大哥却是毫不心疼的拿出两个来送死,由此不难看出他那位大哥拉拢那少年的决心。
“莫不成,我这位大哥知晓什么我与三弟不知晓的事?”
这个问题,没人能给他答案。
不过,想到这个问题的,显然不止是他一人,在许家一向以孔武有力不善谋划现身人前的许世武,其实早就已经想到了。
所以,他领着一众巡城卫看似在脚步不停向着客栈这边走来,实际上他走得很慢。
以他的聪明,自然知晓一些外人不知的事,就比如,那守城的侍卫副统领李望,其实是二哥许世智的嫡系。
大哥既然当着兄弟三人的面拿那李望开刀,其实,打磨打磨那个侍卫是假,真正想做的,还是提醒他和老二两人,这城中,没有什么事是他许世全不知的。
可事实,真是如此吗?一个人,真能无所不知吗?
许世武手一扬,身后近百巡城卫纷纷停下了脚步。
许世武发令道:“便从此处开始搜起。”
一众巡城卫纷纷散开,向着周旁何处民居搜查而去,没人知道他们究竟在搜查什么,也没人见他们真正查出了什么。
而客栈之外,那两队人已然不约而同纷纷潜入了进去,既然是伏杀,显然,这两队人都已经得到了的相当详细的情报。
他们目的相当明确,那就是陈青牛一行七人,能杀的,统统杀了。
所以,在同一时间,两队人同时踢开了两个不同房间的大门,不由分说,便冲杀了进去。
只是,无论哪一队人,在冲进房间的那一刻,都是微微愣了一下。
陈青牛等人的房间中。
吕林二人早已经醒来,事实上,二人本就未真正睡死,吕不为身为先天武人,自然有与陈青牛相同的感应,而林牧之,没人知道他是如何知道的。
吕不为看了眼早早就站在窗前的陈青牛道:“我说青牛,你不会早就知道会有这事,故意等在那里的吧?”
陈青牛还确实是在等,不过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显然有些失望,因为十数个黑衣人看似来势汹汹,实际上都只是入流境界的武人。
他找了个由头道:“你们处理吧,月儿只是一流武人,我去瞧瞧月儿那边的情况。”
说完,陈青牛翻窗而出,来到了客栈房顶,他并未真个去金月儿的房间,而是来到客栈最高视野最开阔处,一屁股坐了下去。
如今已是一阶灵修的金月儿,哪怕是和他动起手来,都不一定会处于下风,别说十几个入流境界的武人,就是来上几个一境修行者,都可能有来无回,他并不是太过担心其安慰。
他来到房顶只是想看看是否能找到一些暗中之人的影子,途经此地,夜宿客栈,一群手持利器的黑衣人突然闯进来,这俨然不是什么偶然,而是早有预谋的事。
见陈青牛走了,林牧之不由分说已然抽出了连睡觉都会抱在怀中的那柄普通铁剑,询问吕不为道:“吕大哥,怎么分?”
看着林牧之眼中的那丝战意,吕不为笑道:“要不都给你了?真好验证下你这时日练剑的成果?”
“好!”林牧之持剑,便反向那群黑衣人冲了出去。
留下一旁的吕不为有些脸色尴尬,自己这位兄弟难道天生就不会开玩笑吗?
再说黄福等人所在的房间。
当那群“代表着赵家”的黑衣人冲进房间时,只看到两个老头子竟然在和一个身强体壮的汉子划算喝酒,不知是那汉子真的技不如人还是两个老的老谋深算,汉子身前的桌子上,已然东倒西歪码放了数个酒坛子。
那汉子,好像是喝醉了。
所以,对于突然有人贸然闯入,那汉子似乎有些不开心,没等一众黑衣人有所动作,那汉子却反倒是如同一头野兽般向着这群黑衣人扑了过来。
好在,那汉子虽然武功不差,却只是二流武人的水准,这群黑衣人也就最开始被吓了一跳,很快,便将那汉子击退了去。
可是,就在众黑衣人击退借酒行凶的胡言时,黄福和朱岩章已然同时出手了。
一个是堪比一流武人的高手,一个竟然是真正的一流高手,甚至,哪怕比之他们的领头之人也不输分毫。
这两个老者和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不同,每每出手,都是老练至极,直取要害。
这,已经有些让这群黑衣人震惊了,情报上称这三人不都是只是驱车的马夫吗,怎么会如此身手了得?
但想到这里,他们已然很是庆幸他们这一队人来的是这个房间不是隔壁房间,试想,三个驱车马夫都是如此身手了得,放在江湖上都算得高手,那那几个有资格坐马车的年轻人,岂不是个个都入了先天境?
其实,他们显然还是猜错了,入了先天境的只有一人,如今,就站在他们身后,堵在门口。
陈青牛借机离开,在林牧之独自拦下“重任”后,吕不为同样如此。
此时此刻,他斜靠在门口,摆了个颇为骚包的姿势,对着战斗中的黄福三人道:“福伯,章伯,胡叔叔,要侄儿搭把手吗?”
三人一听,既没外人,那是不给这飞燕剑庄少庄主半点面子,破口大骂道:“小兔崽子,你是要等我两个老家伙死了你才出手是不是?信不信回去我就给你爹打你小报告?”
吕不为摸了摸鼻子,有些苦笑。
这差距,似乎有些大呀,在那个还能不能成为飞燕剑庄未来女婿的陈青牛面前你三人毕恭毕敬,在我这个正牌少庄主面前你们就,我吕不为不要面子的吗?
事实上,他还真没要面子,哪怕不用三人说啥,他也已然出手。
没办法啊,人家陈青牛可是堂堂血狼,若无陈青牛,他们飞燕剑庄早就搬到那几百里外的北阳城了,能有那样的人做兄弟,他吕不为还能有啥脾气。
不远处的黑暗中,一个男人藏身于更幽暗的阴影之中,此人,便是许世智。
他如今这个位置视野极其开阔,又不容易暴露,更能一清二楚看清客栈中发生的一切。
他看见,一间房间中,一个手持长剑的青年如一道残影般在那队“代表着公孙家”的黑衣人中穿行,出剑极快,每一次出剑都只留下一道寒光,随后,便会收走一个黑衣人的性命。
他又看见,另一间房间中,那三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驱车马夫,竟然也是江湖高手,特别是那两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家伙,竟然比那个壮硕汉子还要强上几分,其中一个俨然不比大哥舍得下午血本丢出的两个半步先天境的武人要差。
不过,更让他震惊的还是那个突然出现在第二个房间中看似有些放荡不羁的青年,这青年,竟然是一位真正的先天境武人,只是随意出手,便将第二队黑衣人也尽数打杀。
事实上,许世智已经有些着急了。
他小姐的不是这两队黑衣人的死,他们会死,本就是必然的事,他着急的,是三弟许世武如今还未出现。
这,就有些脱离他们计划了,不管兄弟三人如何的面和心不和,但这终究是针对许城另外两家的大事,又是身为城主的大哥亲自谋划,此事已然有些偏离了掌控,若是三弟还不出现,那俨然与那青年交好的希望便会破灭。
不过好在,在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之时,沿途一路搜查的许世武还是带着一群巡城卫出现在了客栈外。
客栈只是个小客栈,大东家哪里见过如此阵势,早已经是吓得屁滚尿流,又送银子又说好话连声求饶:“官爷还望高抬贵手,小的万不敢私藏嫌犯!”
许世武哪里会听其半句,大手一挥,一众巡城卫便纷纷散开了去。
很快,那群黑衣人的尸体便被搜了出来,当然,跟着出来的还有陈青牛一行人。
许世武见这群人莫说折损,竟然没有一个人负伤,心中也颇为惊讶。但再惊讶,他还是要按照大哥许世武的计划演戏,厉声道:“这群黑衣人,可是你等杀的?”
若是以往,面对许世武如此语气,陈青牛自然会说那句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但今儿个,他却仿佛已然知晓了许世武心思般并不回答,反而询问道:“敢问大人,可是知晓这些黑衣人的身份?”
“来人!”许世武同样没有作答,对于陈青牛无视他问话他故意表现得脸色铁青,再次大手一挥,“将这群面巾扯下,仔细搜查,看看是否是我等追查之人。”
于是,这群黑衣人脸上的面巾陆陆续续被扯下,有几人因为头颅被林牧之斩断,光看人头确实看不出个什么,索性直接脱去了身上黑衣。
“咦,这人身上竟然有公孙家的家奴印记!”
“这是赵家特有的令牌!”
“大人,找到七个,正是上次城外行凶事件的嫌犯。”
忽然,几个侍卫将七具尸体拖到了许世武身前。
当然,不管是说辞还是什么,这些都是事先许世武安排好的,前面两句,为的便是那个无意,而后面嫌犯一事,才是主要,也是真事。
往往能让人心生猜疑的,不是你所看见的,而是那个无意。
许世武见到那七个尸体,因为陈青牛无礼而铁青的脸稍有缓和,对着陈青牛等人抱拳道:“诸位,方才是许某语气过了,这七人,皆是半月前城外连续行凶作恶劫杀了数十人后逃入城内的凶手,这些时日许某一直在全城搜查这些人,今日有消息称这群会在这客栈出现,这才……”
“无论如何,既然嫌犯已找到,今夜诸位出手将这些人打杀之事,当是侠义之举,方才许某多有得罪,还望莫怪。”
许世武哈哈一笑:“毕竟此事说到底还是许某办事不利,否则如何能让这些宵小之辈蒙混入城。”
陈青牛同样笑道:“那既是如此,许大人,我等可否还要随你走上一趟,做些口供笔录?”
“不必不必!”许世武摆了摆手,“若英雄之举还要被如此对待,客栈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岂不是显得许某很是没肚量?不过……”
“这些尸体许某还是要带走的,方才我手下在这些人身上发现了一些线索,必须带回去仔细严查。”
陈青牛并无多言,拱手道:“许大人辛苦,告辞!”
当许世武带着一众身穿黑甲的巡城卫离去,客栈之中早已经炸开了锅。
“原来数日前城外那事的嫌犯真藏在咱们城中。”
“是啊,没想到今夜还出现在咱们这间客栈里,要不是方才那几位高手,恐怕咱们今夜就……”
“话说你们刚刚听到没,那些黑衣人中竟然有大半都是公孙家和赵家的人。”
走在回房间的路上,听着身后那些江湖人的议论纷纷,陈青牛忽然笑着问其余几人道:“今夜的事,你们怎么看?”
吕不为是陈青牛以外第二个有所感应之人,他当然明白陈青牛的意思,只能无奈耸耸肩道:“那只能说是无巧不成书了。”
是啊,无巧不成书,余下众人如何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