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拂着山岗,远方的山林如沉睡的巨兽,血月当空,猩红的光芒笼罩着大地。
“今生也是平凡一生吗?”
坐在家门前不远处的青石上,这已经不是陈青牛第一次这样问自己。
这片夜空,不是他记忆中的夜空;这方世界,不是他记忆中的世界;就连他自己,也从原本身体强健的壮硕青年,变成了如今这弱不禁风的少年模样……不知不觉,已经十三年了!
从小到大,他从没有停止过想要改变现状。
小时候,他想表现得异于常人,于是凭借着前世记忆写了几句诗词讲了几句道理,但很快,他就被这一世身为山民不识半个大字的生父生母当作邪魅附身关在了家中,灌了符水不说,足足三个月没让他出门。
长大些,能下田插秧能上山砍柴,他也曾尝试过锻炼体魄,他相信只要日复一日的坚持下去,总有一日他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走出这片小山沟到外面世界施展才能,但很快残酷的现实又让他刚刚萌生的希望变成了绝望——食不果腹,一日两餐连饭都吃不饱,哪里还有力气做那些生活之外的事情。
“我不想这样活着!!!”
陈青牛站起身来,凝望着头顶的夜空,血月染红了他的眸子,仿佛也激起了他内心最原始的渴望,十三年来他第一次无所顾忌的吼出了心中所想。
没有回应!没有改变!
夜风依旧在不近人情的呼啸,山林的野兽时不时传出令人畏惧的咆哮,唯有这片小山沟在隐约的灯火中才会多出那么一丝宁静与祥和。
老天爷从来就没有因为陈青牛是穿越者就给他一丝一毫的优待,从前没有,以后,他也从没指望。
“我相信我自己!我不会放弃!”
哪怕如此,陈青牛依旧不甘愿就此平凡一生,反之,在吼出来之后,他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渴望。
人可以平凡的活着,也可以勇敢去闯,期间一定会遭遇挫折,更可能摔死在路上,但人活着,一定要有一颗不甘平凡的心。
“阿哥,阿爹让我叫你回去睡觉了。”
就在陈青牛坚定决心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陈青牛转过身,从青石上跃下,抱起眼前的孩童,微微笑道:“知了知了,咱们这就回去。”
孩童只觉得眼前的五哥仿佛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至于怎么个不一样,年幼的他又讲不出来。
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眼,孩童靠在陈青牛肩上弱弱道:“五哥,明日早起进山砍柴能不能带上阿七,我和阿花阿明已经约定好了明日要一起摘果子。”
若是以往,陈青牛定然会说什么“山中危险阿哥有空给你摘些回来”的话,但这一次他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下来,笑道:“行的行的,阿哥一定会保护好阿七的。”
一夜无梦,清晨时候第一缕炊烟打破了小山沟的宁静,村子里一些早起的农户已经忙碌在田间地里,万物复苏,又是崭新的一天。
陈青牛同样起得很早,独自早早吃过早饭后他就背起了大竹篓,挎上了砍柴刀,还未走出多远,便看到身后一个小小身影紧紧追了上来。
陈青牛伸手牵住阿七,指了指小家伙另一只手提着的小竹篮,里面装着两团裹紧的荷叶,陈青牛笑问道:“里面装的什么?”
原本还兴高采烈的阿七一听陈青牛问话小脸立马就蔫了下来,扭扭捏捏,张着小嘴欲言又止,但终究抵不住陈青牛那逐渐变得严厉的眼神,只得委屈着解释道:“这,这是阿娘偷偷塞给我的,阿娘说要是摘不到果子,这两坨面疙瘩,让我们饿了时吃。”
“阿哥,阿七知错了,阿七这就还给娘去,阿七知道娘肯定也饿着,阿哥不要赶阿七回去。”
陈青牛看着眼前不过六岁的七弟已经如此懂事,那些想要教训人的道理终究还是咽回了肚子中,他拍了拍阿七的小脑袋,板着脸道:“下不为例!”
“阿七真的知错了!”
阿七重重的点了几下小脑袋,穷人家的孩子早明事理,这一点毋庸置疑。
小插曲过后,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便向着村外走去,几个少年少女已经等在了村口,都是平日里一同入山砍柴的同乡伙伴。
小山沟没有名字,约摸着百来户人家,皆是祖辈开始便定居于此,世代躬耕于田地间的贫苦农户。
村中没有学堂,孩子从懂事那一刻便要开始承担生活的负担,从下田除草到上山砍柴,从插秧担水到挖地耕田,再大些了,便会到数里外一户地主家做帮工赚些工钱补贴家用。
陈青牛今年十三岁,再过几年,他说不定也会和大多数同乡青年一样到那位地主家去当牛做马,一边替家里减轻负担,一边好攒些工钱为将来成家娶妻生子做准备。
短暂的等待过后,村口已经汇集了十来个陈青牛这般大的孩子,小小年纪,皆是背着半人高的大竹娄挎着小臂长的砍柴刀,而像阿七那样的小家伙只有三四个,一见面,小家伙们便玩到了一堆去。
陈青牛和其他人简单打过招呼,见人齐了,便一同向着山中走去。
这也是一种默契,虽说只要不进入山林深处基本上少有豺狼虎豹,但沿途少不得有毒虫毒蛇,况且还都是些不大的孩子,爬树过溪难免会有意外,走在一起,万一真出了事也能立马有人回村报信。
好在这次进山一路都还算顺利,几个小家伙虽然很是顽皮,但还是知道分寸没有乱跑,大约半个时辰后,一行孩子便来到了往常砍柴的地方。
进山砍柴并不只是单纯的砍柴,不然这些孩子也不会早早离家,跑这么远的地方,他们早出晚归,上山砍柴,其实也是为家里减轻负担——一捆柴,卖到地主家的火房,能卖半文钱。
短暂的歇息过后,众孩子开始了手头的工作,只要不是农忙季节,他们都会进山砍柴,而对于地主家火房的要求,选什么树木多粗的枝干,每一节应该多长,他们早已经了然于心。
阿七和另外几个小家伙则在一旁玩耍,或摘草追蝶,或打闹嬉戏,玩累了,便四处翻找结了山果的小树或者灌木,使尽浑身解数把树上结的小果子弄到随身小篮子中。
大约晌午时分,除了极少数孩子的竹娄已经装满外,其余人都还差上一些,陈青牛同样如此,他今天选的几棵树都不好爬,即便爬上去了,握刀想要用力也不太容易,他右手已经起了新茧,原来的老茧也磨破了两个。
不过这时,所有孩子都会停下来歇息片刻,如果带了吃食,便会就着不远处的溪水吃一顿不算太饱的午饭,如果没带,那就只能四处寻些山果充饥了。
从树上下来后,陈青牛四处望了望,却没有看见阿七和几个小家伙的身影,便问边上的同乡道:“你们谁看见青石他们了?”
陈青石,便是阿七的名字。
“刚刚我下树时他们不是还在这里嘛?”
“我刚刚看见青石跟小花他们在那里摘果子,这就一转眼,应该是到前面去了,阿牛你放心了,小花不是第一次跟我来山里,不会出事的。”
一个正在喝水的孩子给陈青牛指了个方向。
陈青牛顺着这孩子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有几丛结果子的小灌木,成熟的果子显然已经被采摘了,余下的,只有一些青黄的小果子。
“阿七!”
陈青牛向着灌木走去,边走边喊了一声,却并没有回应。
陈青牛皱了皱眉头,加快了脚步。
来到灌木前,陈青牛又唤了几声,依旧没有回应,其他孩子此刻也注意到了这边,纷纷走了过来。
“沙沙,呜呜呜……”
却在这时,灌木那一头突然传来了小女孩的奔跑声和呜咽声,众孩子立马心头一紧,立马纷纷冲进了灌木丛。
“是小花!”
“怎么只有你一个,小明和青石他们呢?”
见几个小家伙中只有小花,一众孩子纷纷发问。
先前给陈青牛指路的孩子挤上前,连忙抱起小女孩,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道:“不怕不怕,不哭不哭,有哥在。”
随即,又转身对着其他孩子道:“她才六岁,你们别吓她。”
小女孩抱着自家哥哥狠狠哭了几声,这才稍微止住了惊吓,不过依旧在抽泣,断断续续道:“阿,阿哥,快去救阿七吧,他……”
陈青牛听到阿七的名字,一个箭步冲了出来,如果他只是寻常十三岁孩子,在这情急时分肯定会慌慌张张抓着小女孩追问发生了什么,但他毕竟不是,他只问了三个字:“在哪里?”
“前,前面,呜呜呜,前面的崖边,阿七看到一棵……”
小女孩话未说完陈青牛便已经冲了出去,很快,他看见了另外两个小家伙以及被挂在山崖边一棵树上的阿七。
那是一棵横长在山崖上的果树,树上结着红彤彤的山果,阿七,刚好被一根断枝勾住了裤子,整个人被背朝上挂在了树上。
“呜呜,呜呜呜……”
小家伙显然被吓得不轻,只是一味的哭着,连话都忘了怎么说。
“阿七,你不要乱动,哥马上就来救你。”
陈青牛一边安慰着阿七,一边向着崖边走去,然而下一刻,一只手拉住了他。
“阿牛,你疯啦?”是那些赶来的同乡孩子,“阿勇已经回村里去报信了,大人们马上就到,这棵树离崖边这么远,你爬过去没救上来青石,你就掉下去了。”
同乡孩子的话如一盆冷水浇在了陈青牛头上,让他清醒了几分。
陈青牛再去看,果树约二十米长,阿七被挂的位置距离崖边少说也有十米左右,树枝交错杂乱,如果他就这样爬上树去,且不说能不能爬到阿七被挂着的位置,就是爬到了,又怎么将阿七拉上来,再平安无事的带回崖畔。
而与此同时另一个念头也在他心头浮现,山崖很高,低头去看虽说能看见崖底,但少说也有数十米的高差,如果掉下去,那自然是必死无疑,而这一世,他才刚刚开始,他才十三岁,他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着去改变现状,并不是因为他两世为人就活够了,相反,他想活得更好。
但下一刻,陈青牛还是挣脱开了同乡的阻拦,严肃道:“阿七不能等!如果等下起了山风,还没等到大人们来,他就会掉下去。”
“把你们身上捆柴的绳子给我,只要接起来应该就够长了,我过去救他。”
一个同乡孩子还想劝阻:“可万一……”
陈青牛摇了摇头,道:“没有万一,他是我弟弟!”
众孩子不再劝说,纷纷出力,很快,一根接起来足够长的绳子一头已经套在了陈青牛腰上,而另一头,则被孩子们一起紧紧抓住。
来到崖边,爬上果树,哪怕没有刮山风,陈青牛也感觉到整个人在颤颤巍巍,这和有没有恐高症并没有关系,哪怕在前世他也只是个普通人,这已经算得上是高空作业,而且除了一根不算太结实的绳子外,基本上没有任何安全保障。
缓慢,再缓慢,陈青牛每一次往前都格外的小心翼翼,这和寻常时候砍柴爬树不同,更何况阿七还在树枝上挂着,他不敢动作太大。
好在片刻之后陈青牛终于是来到了阿七的位置,此刻果树已经有些开始摇晃了,下一刻,陈青牛看准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在固定住自己后一个弯腰便抓住了阿七。
在拉上阿七后,陈青牛如释负重,笑道:“不许哭了,哥说了,一定会保护好阿七!”
令人想不到的是,在陈青牛这话过后,阿七虽然依旧在哽咽,竟然真的止住了哭声,更像犯了错一样,小声道:“我,我摘果子的时候弄丢了面疙瘩,我看到这里有大果子,就……”
“知了知了,”陈青牛并没有让阿七继续说下去,而是将腰上的绳子套在了阿七身上,“阿七,哥跟在你身后,你能自己爬回去吗?”
如果背着阿七,且不说在爬树的过程中阿七能不能抱紧他,就是以陈青牛如今这副身躯的体能也肯定做不到,而如果抱着阿七,那自然更不可能了,把绳子给阿七让他自己爬回去,陈青牛紧紧跟在其后面,这才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
阿七重重点了下头,道:“阿七行的。”
说动就动,一大一小两个身形向着崖畔爬去。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
然而就在两人距离崖畔不足五米距离时,一阵从山崖下刮来的山风吹得整棵果树一阵摇晃,陈青牛大感不妙,心骂这风来得太不是时候,不过距离崖畔已经很近了,他连忙大呼:“阿七,不要停,往前……”
只是话还未喊完,他和阿七都被吹下了树干。
阿七有绳子拴着,只是轻微的在崖壁上碰了几下就就被拉了上去,然而陈青牛就没那么好运了,他原本又抓住了一根树枝,不过这山风似乎就是冲着他来的,风力竟然越来越强,很快,树枝断裂,陈青牛还想去抓,却抓了干枯掉的一片树皮。
陈青牛只觉得一阵失重感传来,整个人已经朝着山崖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