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尹宋翊此时表示自己很无奈。
宋府尹很无奈地坐在大堂之上,时不时地狠狠瞪自己的通判李如章一眼,再时不时的对着堂上左边悠闲地坐着喝茶的徐钦,至于在堂下控诉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家伙在说什么,他已经完全没有精力去理会了。
照理来说,作为堂堂三品大员的应天府尹,完全没必要亲自升堂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案子的,但谁叫锦衣卫居然莫名其妙的参了一脚,让他不得不小心起来了。
即使现在徐钦明面上的品级比他还要低了一级,但作为一个在应天府已经当了两年多受气包的官场老油条,他岂能不知轻重,随意得罪了执掌锦衣卫的实权人物?况且人家还是御前红人、未来的魏国公、皇亲国戚。这个面子,无论如何也得给。
“本官知道了,总之,你就是状告蒋家女,无故殴打你儿,更致使其残疾。那本官问你,你儿何处残疾?可有医师可证?”宋府尹看他啰嗦得差不多了,才一拍惊堂木,问起案情来。
“草民的儿子是,是被这妖女给打得绝了后啊!还请大人为草民做主啊!”
李员外稍稍犹豫了一下,但是还是说出了他儿子的真正伤势,然后便哭天抢地,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而徐钦以及在场的所有男性都不禁为之深吸了一口气,全场看蒋绮雯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本官问你,可有医师为证!”宋翊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还是强迫自己专注到案子上面来。
“回大老爷,有的,当时为草民儿子诊治的几位医师草民都请过来了。”听他这样说,宋府尹马上传了几位医师上堂。
问话的结果确实是李秀才的下身两颗俱已经彻底破碎,恐确实是永不得行人伦之事了。
“大胆刁民,竟然无故下如此狠手!更何况李秀才有功名在身,给我拉下去,先打二十大板!”宋翊确认李秀才伤势之后,不由得为之胆寒,同为男性的同仇敌忾升起,竟是一时忘记了徐钦的存在,马上要对蒋绮雯动刑。
“诶,宋大人且慢!”徐钦一听要动刑,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便出声阻拦。
“呃,徐大人有何指教?”宋翊见徐钦这样公然拉偏架心中稍有微词,但也确实不敢得罪徐钦,于是只能生生地放下了已经拿起的行刑令箭。
“宋大人断案下官本不应当擅自干扰的,但这事实未明,大人就要对一弱女子动大刑,下官认为有些不妥!万一被谁参奏一本,怕是大人不但前途尽毁,恐怕还有受反坐之累啊!大人三思!”
徐钦这样说,在官场上来看,已经算是非常明显的直接威胁了:你今天动刑我不拦着,但是老子肯定要参你一本,让你落得个故意错判冤案的罪名。
“这,这事实不都已经清楚了么?以徐大人看来还有什么问题?”宋翊被他这么一恐吓,这才想起旁边这位小爷可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不由得抓起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不妥!大大的不妥!其一,是这受伤的地点不妥,李员外口口声声说蒋家女无故殴打其子,那为何受伤的地点是会在蒋府之内?令公子为何会出现在蒋府之内?双方又为何发生冲突?若是李家人擅闯民宅欲行不轨之事在先,蒋家人奋起反抗在后,这又该是谁对谁错?其二是这情节不合常理,据下官所知,蒋家一家上下主仆共计八人,其中男子仅有一位年逾六旬的老仆和一位六七岁的幼童,其他阖府上下尽为女子。而李公子不但自己人高马大,刚刚李员外的陈述中也说了,与其同去的还有数位家仆,双方若是爆发冲突,结果如何相信不言而喻!但最终却为何单单是李家公子身受重伤?故不合情理!”
徐钦的话,直接抓住了李家的疏忽的细节,对整件事的合理性都产生了怀疑,让李家的受害者立场直接就崩溃了。
加上之前徐钦早跟蒋绮雯沟通好了,如果她不想挨板子,那就在堂上老老实实地做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来。
还真别说,今天她穿了一身火红的袄裙,跪在那里委委屈屈的,还真有几分弱女子的感觉,不但在宋翊等不明真相的人看来确实如此,就连知道真相的徐钦也不得不对她的演技默默地点了个赞,看来只要是女人,不管是哪个时代,性格如何,都是有戏精天赋的。
“徐大人所言甚是,李员外!本官问你,你儿为何前去蒋家?”宋翊赶紧抓住机会揭过用刑之事,反而开始根据徐钦的疑问来质询李员外。
“回,回大人的话,小儿是,小儿是前去提亲的。”李员外自知理亏,也不敢胡编乱造,只能据实以答。
“家中高堂尚在,为何要你儿亲自前去提亲?既然是提亲,为何双方又会发生如此激烈的冲突?”这次不等徐钦发话,宋翊便看出了其中的不妥之处,这一问正好又问在了他的痛处。
“回大人,小儿…小儿是想纳其为妾。”见实在隐瞒不了,李员外只能和盘托出。
“荒谬,岂有未娶妻先纳妾之举?况且蒋家衣食颇丰,又知书识礼,岂能答应为你儿之妾!本官看你儿子是上门强抢吧?!”
这次不等宋翊反应过来,徐钦便抢先将其真正动机公之于众。虽然也只是拿不出证据的莫须有的猜测,但只要李家不能反证自己的清白,那自然大家之后就都会拿着有色眼镜看他们。更何况他们本就不清白,如何能够反证,再加上心里发虚,更是半边脑袋顶上了这个试图强抢民女的罪名。
“徐大人所言甚是。大胆刁民!你儿子可是因为意图强抢民女而被打伤?!还不从实招来!”宋府尹将惊堂木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拍,像是要把自己在徐钦这边受的气全部撒到他脑袋上一样,声色俱厉地喝问。
“冤枉啊!大人,草民冤枉!他们无凭无据,怎能说是我儿强抢民女?明明就是这妖女贪恋我家家财主动勾引我儿!”这家伙倒也还算聪明,很快反应过来徐钦他们没有证据,于是抵死不认。
“这就奇了,你无凭无据就能状告蒋家女打伤你儿子,现在我们还原出事实你就叫我们拿出真凭实据?你当这应天府是你家开的么?”徐钦听他这么一说,马上再次出言怼他,虽然语气不重,但这话可把宋府尹等人都吓得不轻。
“大,大人,草民有证据啊!草民家中,六位家仆都可以证明,蒋家妖女打伤小儿,他们都是亲眼所见啊!”李员外被徐钦这么一吼,吓得脸色苍白,但现在他已经可以说是无路可走了,仍是拼死抗辩。
“你家仆人?呵呵呵,本官可也是带着证人来的!府尹大人,本官麾下十余人皆可作证,此事是李秀才意图强抢民女,在争执之中不慎摔倒而受伤,如今反而诬告蒋家!我等食君之禄,若是不能为百姓主持公道,天理何在?王法何在?是吧,宋府尹。”
见李员外已经走投无路,拿出了证人这最后的手段,那徐钦自然也不会客气了,果断乘胜追击,将他直接怼翻在地。
“呃,徐大人放心,本府自当秉公办理,传双方证人!”宋翊心中自然是明镜一样,但是他明白归明白,该怎么做还是得按流程来。
随后双方证人上堂,锦衣卫这边是早有准备,因此整个小旗异口同声,条理清晰逻辑严密。而李家方面,几个家仆见过什么场面?被这肃穆的公堂一震,再加上旁边锦衣卫的人腾腾的杀气,原先想好的说辞是漏洞百出。
这样一来,谁的可信度高自然是不言而喻。同时,锦衣卫表面上和蒋家没有任何瓜葛,作证完全是出于公义,而李家的证人却都是自家仆役,则更是让整个场面完全一边倒。
“大人,大人呐!小儿伤势颇重,几乎性命不保,怎是区区不慎摔倒所致?”见最后的证据不但无效,反而成了对方利用的一个漏洞,李员外连忙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试图博取同情。
但宋府尹现在同情自己都来不及,哪还有那闲工夫同情他?
“呵呵,李秀才在蒋家只是摔倒,然后被你家家仆带走,这是我锦衣卫的人亲眼所见!至于其他的伤势,谁知道是怎么来的?有可能是路遇盗匪所致,又或者是你家其他的仇人所为,但蒋家尽皆妇孺,你家六七条大汉,岂有蒋家殴打你儿之理?莫非你是想说我锦衣卫的人做的?!”
徐钦只是轻轻一瞪,身后锦衣卫更是杀气四溢,大有一言不合便将其手刃当场的架势。
对徐钦扣的这等大帽子,就连宋翊都不敢去插手了,更生怕其把事情越闹越大。旁边的应天府通判也是脸如金纸、汗如雨下。到了这一步,李员外哪还不知道大势已去,不由得颓然瘫软在地。
“至此,事实已经清楚,你李家欺凌乡里,意图强抢民女!事情败露之后,不思悔改反而还诬告蒋家!”徐钦最后对此时做出了一个总结,李员外甚至连反驳的心思都没有了。
“既然事实已经理清,秀才李信,行为不端欺凌乡里,更意图强抢民女,判革去功名,杖责五十!念其如今身受重伤,杖责暂且记下,择日再罚!李如鸿诬告他人,杖责五十,给本府拖下去打!”
事到如今,宋翊只想快点让这位小爷赶快心满意足地滚蛋,至于李通判的那点面子,连人家的鞋底子都比不上。
“不愧是公府大少爷,可真是威风得紧。”从应天府衙出来,听着李员外被打得声嘶力竭的惨叫,蒋绮雯心情大好,同时还不忘损徐钦一下。
“承让承让,蒋小姐演戏也是影后水准的啊!在下佩服,佩服!”
虽然不懂影后是什么东西,但蒋绮雯自然也知道徐钦没说什么好话,不过经此一事,二人的关系倒还真得到了极大的缓和,除了瞪他一眼之外,至少是没有再拔刀相向了。
徐钦派了一个小旗的便衣缇骑护送蒋绮雯回去之后,便转身回锦衣卫衙门。然而蒋绮雯却是想起了在江边送别父亲时,父亲对她的最后嘱托,也不知其详情如何,只是不由得转身看了看那个锦衣少年的背影,脸上却是突然升起了一朵诡异的红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