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周末,我一直留在家里照顾着韩千洛——其实也不用我怎么照顾,他多数时候都在高烧昏睡,大夫会过来打针换药,嘱咐说这几天都不要下床。
我百无聊赖的时候就只能坐在他床前看着,他睡觉的样子向来没什么防备。鼾声从来不明显,但止痛药的药效过了以后会常常皱眉。
我觉得枪伤应该是挺疼的吧?活该……
到了周日晚上,程风雨上门。
我猜他一定是带消息来的,赶紧把他让进来。
“你……跟黎安娜谈过了?”倒了杯咖啡给他,我扶着肚子坐到他对面。
“姚夕,当时她也是这么跟你们说的么?只是拿了些泻药恶作剧?”
程风雨的表情挺严肃的,也不多寒暄,直入正题。
我则木然地点了点头:“没错。可是……当时我进医院以后,韩千洛的确拿着冰箱里的那个牛奶盒给你检测过——
里面确实是有米非司酮的成分啊!”
“米非司酮是处方药,不是任何药店都能随便买到的。”程风雨思考了一会儿:“而且黎安娜,是第一次来S市,我不认为她能找到相关渠道,弄到这个药。”
听到程风雨这么说,我赶紧拿出一些信息跟他共享:“她说她是来见朋友的。”
我不能理解漂洋过海来见‘知心姐姐’到底算是个什么节奏,但她貌似不止一次提起过这个朋友。
然后程风雨告诉我,黎安娜是这样讲的——大约在她生病前的一个月左右,facebook上认识了一个女网友。
对方挺善解人意,又挺会聊天的。所以渐渐地,她们也会对一些生活上的情感上的问题交流共享。
黎安娜任性又骄纵,朋友本来就不多。所以一来二去的,能遇到个这么懂自己的‘姐妹’,很容易就对人家产生了信任和好感。
说起这个,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的——就好比什么知心博客树洞秘密之流,隔着虚拟的网络反而更能让那些在现实中排遣不出抑郁的人,敞开心扉去宣泄。
黎安娜纠缠了韩千洛整八年而求不得,心里不爽找人聊也正常。
“这么说,她真的是来见网友的?”我睁圆了眼睛,看着程风雨问。
“不,她其实……还是来找韩千洛的。”程风雨回答:“据安娜所说,她认识这个朋友的时候也恰恰是体检诊断出身体有问题的前后时段。
她的心情本就不好,也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唯一的愿望就是还能再见韩千洛一面。
当然,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程风雨呷了一口咖啡,继续说:“安娜确诊为良性肿瘤,只是虚惊一场。这在一定程度上让她重新燃起了想要回来继续追求恋人的想法,再加上这位同样身在S市的朋友的鼓励。于是她想到做到,直接便过来了。
……她也许是只自我感觉太良好,以为韩千洛对她仍有感情吧。”
程风雨说话向来坦诚,他是侦探又不是心理医生,也没有什么忌讳要来顾忌我的这一点小矫情。
所以听到这里,我心情沉了沉。略带苦涩地说:“人家也不算很自足多情吧……很明显的,韩千洛就是没有对她太绝情才弄成这样的……”
我也知道自己在程风雨面前说这种话是很失态的,可是一想到睡在楼上的混蛋——我就觉得心疼的情绪誓死也压不过活该。
“姚夕,你要理解他。”程风雨笑了笑说:“他向来是个结果导向型的男人,做事只计步骤,从不拖沓。
但唯有安娜的事,算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败笔了。
从分手的一开始,他错误地选择了冷却而不是粉碎,也就意味着后来总是有不彻底的隐患。
如果这次不解决,他的心里永远有个结。
所以我倒觉得,这一枪他挨得不吃亏。至少打醒了他自己,也打醒了黎安娜。”
我游了下眼睛,心里讪讪的。敢情伤的不是你男人你又不用心疼,说什么风凉话……
“那后来呢?”我咬了下唇:“黎安娜来到S市,想要继续纠缠。然后发现韩千洛已经有了我,她不甘也好怨恨也罢,但的的确确是对我下了药……”
程风雨叹了口气,打断我的话:“姚夕,我不是有心帮她说话。
但是安娜她从小就信教,做礼拜的时候都吃素。所以要我相信她蓄意杀害别人……的确挺违背逻辑的。”
“我也没说她要杀死我的孩子。”我叹了口气:“黎安娜一直说只是咽不下这口气,才给我的牛奶里下了泻药。只是出于恶作剧……
说实话,我本不怎么怀疑她能干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所以问题就又回来了——如果不是她,那又是谁呢!”
程风雨摇摇头,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录音笔:“姚夕,这是安娜对我说的事。你听一听就明白了。”
按下了播放键,这是黎安娜哭哭啼啼的录音——
她对程风雨亲口承认,自己来到S市的第二天就去见了那个朋友。吃饭时郁闷地聊起我这个准女友已经有了身孕的事。
而那位热心的‘姐妹’建议她可以到名扬公司内外去打听一些我的事,并鼓励她不要轻言放弃。
听到这儿,我疑惑地看着程风雨:“难怪黎安娜知道我离婚,孩子不是韩千洛得……原来背后还真有个军师啊?”
“你接着听。”程风雨微微点了下头,把录音笔的声音放大一些。
后来黎安娜又说,那天路过药店的时候,她只是稍微使了一点点小坏心思,问朋友说有没有什么药能让人堕胎。
当时对方还劝她说,那样是违法的。不可以那么做,如果只是报复一下,弄得催吐药啊泻药啊什么的恶作剧就成。
她也是一时糊涂,对药品中文名称什么的又不是很熟悉。便怂恿了朋友帮她买了份泻药,准备来对付我。
录音里,她一边哭着一边说。自己还留了个心眼,拿着那包装盒去问过别人呢,都说只是常见的泻药,不会害死人的——她他妈的才放心给我下到牛奶里!
我真是把她从录音里揪出来痛扁一顿的心都有了——你拿着个包装盒,哪怕那盒上写的是‘长生不老丸’,难道你还真信里面装的就是?!
完全可以被人掉包的好不好!
我关了录音笔,一脸严肃地看着程风雨:“我怎么看下来,都觉得黎安娜好像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啊——
有人接近她,讨好她,让她产生信任。然后挑唆她过来争男人,争不过男人再下药害我的孩子——
程风雨你别告诉我说黎安娜的好姐妹是姚瑶哈。”
我觉得这世上唯一能具备这些坏心眼的人,想都不用想,就只有那个贱人了。
紧接着,程风雨就给我扔出来一张单子:“这上面的IP地址显示的很清楚,从两个月前频繁登陆该facebook与安娜主动联系的账号,绑定的……貌似是个真实的手机号。而地址上显示最常登陆的连个局域网,一个在名扬,一个……是你前夫的家。”
“还真是姚瑶!?”我一下子就不淡定了:“她活腻歪了是不是!连韩千洛的把柄也敢抓——”
程风雨表示:也不怪那苍蝇找到了有缝的蛋,黎安娜实在是能把人蠢哭啊。这么好利用的角色,用个facebook就能搞到手……
她可是目前看来唯一能破坏我和韩千洛之间感情的王牌呢。
我坐在沙发上,木然地想:如果这事儿真是姚瑶策划的,按照她的阴毒手段,明知道这个堕胎药未必能害得了我的孩子——
她只是希望我误会韩千洛罢了。
反正我身边只要有人护着,她就浑身不自在哈。
“那还等什么?”我急道:“让安娜出庭作证人,指认姚瑶是给我下药的凶手!”
“药盒子上面连半个指纹都没有。”程风雨摇摇头:“姚夕,听我一句劝,算了……真要是拖了安娜下水也不太好……”
我想我太明白姚瑶一贯的作风了,她总能有本事让被她害了的人投鼠忌器,最后只能郁郁压下来。
就像对沈钦君,对林萍……
如果我这次要追究她到底,保不齐还要为黎安娜的事儿跟韩千洛产生分歧呢。
韩千洛这一枪挨都挨了,摆明了就是不想再难为黎安娜了。
我……除了感叹我自己有个猪一样的前夫,如今还得唏嘘韩千洛也有个猪一样的前任——妈的,我倒觉得沈钦君配黎安娜很合适!!!
“既然事情都已经摊开来讲了,”我施施然说:“程风雨,你们看着办吧。
要是我本人的想法,绝对是不想跟姚瑶善罢甘休的。但看在黎安娜爬过你们两个男人的床的份上——”
我承认我是心里还是因为黎安娜而郁闷,出事到现在,我始终憋着一口气郁结着。我想质问韩千洛,甚至想跟他争吵。
但一看到他惨白着脸色还处在养伤阶段,我又下不了这个狠心。
如今跟程风雨混熟了,讲话也就没有什么遮拦了,所以刚刚这半句话——我也知道挺伤人,挺呛人的。
于是赶紧悬崖勒马:“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既然你们都不愿意再责备黎安娜,那我也——”
“你以为我们会放过姚瑶么?”程风雨登时打断了我的‘出言不逊’,我很少在他那么温柔的面容上看到偶尔这般冷酷的表情。
“就算是为了阿蕊,我们也不会放过她的。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程风雨起身:“那我先走了。”下意识地往楼上看了看,估么着韩千洛还没醒,他也没上去。
我送他出门,尴尬地抱歉道:“对不起啊,我刚才失言了。”
“无妨,”程风雨笑笑:“比起他前女友对我做的那事,你这个现任已经是好太多了。
姚夕,既然你们已经结婚了,大家就都是自己人。
我只想跟你说一句——韩千洛,他是一个很值得你珍惜一辈子的男人。
爱的前提……是信任。你首先要相信他,其次才能感受到他的守护是多么有力度。”
我站在玄关处稍微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上楼去卧室——居然发现韩千洛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