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身上很冷,仿佛死过一次的人是我一样。
眼前出现那纷纷乱乱的走马灯,崩塌的世界观一点一点地瓦解成尘埃。
我试着让自己冷静地去回忆那些细节:
当初姚瑶翻车下悬崖的现场下面是沿海滩涂,在那里,他们只找到了她的一只鞋子,沾满了血。也找到一块背包的布料,上面貌似还刮着点血淋淋的皮肉组织。
警方经过鉴定是姚瑶的DNA无疑,虽然没有像样的遗体残骸,但最后还是归结为在空中爆炸时发生了剧烈的化学性焦状反应,可能是随着大部分的汽车残骸坠入大海了。
“姚女士,既然后面的答案是你自己推测出来的,那我就不收尾款了。”程风雨合上了笔记本,对着神情木人的我说:“你,还有什么——”
“等等!”
我叫住了程风雨,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也知道,这一刻如是冷静的我简直让自己都难以认识了!
也许在我内心的潜意识里,曾有那么一闪而过的可怕念头——否则,我也不会在几天前回到家以后,去洗手间把何韵用过的梳子偷偷藏了起来。
我的头发是深栗色的卷发,而何韵是黑色长直。
“程先生,我希望你们能帮我……”我将提包里那随身携带着的用纸巾包好的折叠梳推了上去:“你们,有办法查到吧。
这上面应该只有过我和她两人的指纹,而且栗色的头发是我的,黑色的是她的。只要看看DNA比对——”
程风雨微微一笑:“没想到姚女士还是有些侦察力的呢,这个项目我们的确能做。
只不过我现在不是警察了,要去官方基因库比对需要用‘特殊渠道’入侵,而负责这项技能的员工正在休假,可能需要点时间。”
“没问题,我等得起。”我坚定地点了下头。
————
今天李婶回家了,冷锅冷灶,毫无生气。我坐在客厅里,像个断了线的木偶垂然静默。
从天明坐到黄昏,从黄昏熬到黑暗。我没有去开灯,任由脑海中这一幕幕难以置信的片段,织出我内心深处最绝望的黑暗。
难怪何韵会知道沈钦君喜欢的咖啡,难怪她会有我最熟悉的站姿,会用我似成相识的香水,难怪她腿上那道疤痕会让我觉得在哪里见过……
难怪沈钦君会烧掉姚瑶的遗像,难怪他每次抱着她对抗我的时候眼神闪烁言辞预止。
难怪何韵会认蒋怀秀为干妈,难怪她永远一副很关心我很想跟我示好的模样。
脸可以整容,声音也可以对声带进行手术来改变。
但何韵就是姚瑶,姚瑶就是何韵!共同生活过快二十年的阴影却在第一时间让我相信——
一切匪夷所思,都能堂而皇之。
她明明活着,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诈死?她明明活着,为什么要让我来嫁给沈钦君!
她明明活着……
像个打不死的魔鬼一样,存在在我可怜可悲的命运里!
她明明已经拥有了我想要的一切,为何还要如此恐惧地把自己藏起来?
这里,到底有什么阴谋?
我告诉自己,不能慌不能乱,尤其在这种人VS鬼的终极战役里。我首先要先知道真相,然后才能出牌!
捏着手机,我给沈钦君发了一条短信。我知道他今晚的飞机回家,于是特意告诉他说,李婶今天不在,我住在汤缘家。
听到开门声,我没有刻意藏起来,只是换了个位置坐在沙发后面而已。所以当沈钦君进来时,定然压根就没想到我在!
很明显,进门的脚步有踩在地板清脆的咯噔声,除非沈钦君也穿高跟鞋!否则我跟我自己打的赌,就一定是我赢了。
“身体不好就不要去机场接我了。”是他在说话。
“我没事,听说飞机晚点,怕你饿着。”细声细语的温柔,连我一个女人听着都觉得泛涟漪。接着是提包放在茶几上的声音,何韵轻轻叹了口气:“便当你自己热一下吧,我先走了。”
“等下——”衣料摩擦的声音,在我耳朵里泛起了警惕。
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拥抱,可就算是又怎样……我又不是没见过沈钦君抱我姐!
“钦君,别这样。万一夕夕回来了——”
“她回来又怎样!这样的日子,我真的受够了!”沈钦君提高了声音:“姚瑶,我不要孩子也无所谓,更没有这个心情去觊觎你们姚家的财产。这样对你对我……哪怕对她也是不公平的!
结束这一切吧,回来好不好——”
“可是夕夕爱你啊,”我听到何韵在啜泣:“我是她姐姐,是她最亲的人。只要她要的,我连命都可以给她。更何况,就算为了林阿姨,为了你的祖父,我怎么能让你没有孩子呢?”
“我若想要孩子,随便找个代孕不行么?”
我从玻璃的余光反射里看到沈钦君扳过何韵瘦削的肩膀,我看不见他的表情里埋了什么样的不舍和纠结:“为什么一定要姚夕?我为什么要跟心肠那么恶毒的女人生孩子!她一直伤害你,你却事事还要为她考虑!”
“我不想你跟别的陌生女人生孩子,”何韵哭得真是够入戏的,要不是我还有理智撑着,已经无数次难以按奈地准备冲出去了!
“如果是你和夕夕的孩子,我这个做阿姨的才能真心去疼爱。钦君,事已至此,你就安心疼爱夕夕好不好?你……以前对她,不是也很好么?
让你爱她,其实没有那么难的,对不对?”
“不可能!我对她好,是因为我一直当她是个可怜的小妹妹,我疼惜她并不是为了纵容她有这样歹毒的心肠!”沈钦君大吼一声:“姚瑶,这样对你不公平,我——”
真是够了,我觉得如果再听下去,我的耳朵都要醉了。
这短短几个来回的对话,也足够我摸清了这场阴谋背后的小把戏。
什么亲情爱情,什么罪罚公平,统统逃不过一个钱字。
“你们演完了没有。”我穿着一袭白色的连衣裙,就像八岁那年第一次躲在钢琴后面一样,飘飘然地从沙发后面立起身来。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很成功地吓到这对‘狗男女’,反正当我姐跟见了猫的耗子似的呀一声撞到沈钦君的怀里之时——我差点笑缺氧!
“姐,何韵的这张脸,没你漂亮……”我冷起面孔,微笑着对她说:
“你是鬼,我是人,呵呵呵,还有你怕我的道理?”
“姚夕!你怎么会在这儿?!”我看到沈钦君上前一步将姚瑶拦在身后,生怕我碰她一下她就会碎裂的样子。
我惨笑一声:“很好,至少在我心里,你沈钦君还是个专情的人。之前我就在想,这个何韵何德何能,让你捧在手里这般怜惜……
原来,你们让我看了这么久的盲剧呢。
挖空心思来算计,你们累不累啊?”
“夕夕,不是这样的——”姚瑶试着冲上来,却被沈钦君牢牢护住。你拉我扯的画面,第一次在我眼中上演出作呕的反应。
曾几何时,人人眼中郎才女貌的他们,只要并肩站在一起都会让人觉得风景独好——在守着暗恋不会失恋的岁月里,我也曾……真心地祝福过他们。
可你们,凭什么一定要把我搅进这场肮脏的算计里!难道只因为我也爱着沈钦君,就活该有这样的下场么!
“姐,你活着真是太好了!”我推开沙发,往前逼近两步:“这大半年来,人人都说是我害死了你,可惜死无对证。
今天你活着,那咱们这就去警署,咱们好好去翻个案,看看那场车祸,到底是我做的,还是你他妈的自导自演!”
“夕夕!你……,我从来没有说过是你害了我,我相信你不会害我的!”姚瑶哭得梨花带雨百步摇,那架势真是,横看竖看都要一口气上不来当场昏厥过去。
“那真的只是意外,我开山路去甬城看同学,不小心自己冲到山崖下的。出事的时候我跳车了,被郊外的人家救起来。我的脸毁了,身上也受了很重的伤,在县郊区的医院昏迷了三天,连警方都核不了我的身份。我……”
姚瑶一边哭着,一边抓着我的胳膊:“可我醒了以后,知道我自己……不但摔坏了脸,而且,而且摔坏了那个……大夫说我再也不能生育了。夕夕,我当时真的很想一死了之的。”
“编,接着编啊!”我狠狠地甩开她的手:“既然那么想死,你去死就是了!干嘛还要费这么狗屁的事改头换面!”
然后一个耳光直接落在我脸颊上,整个左耳都在嗡嗡轰鸣!
“姚夕你还有没有人性!”沈钦君一把将姚瑶转过去,当着我的面,一把掀开了她素色的开衫。那雪白的脊背上一片纵横捭阖的伤疤淋漓,触目惊心:“这叫自导自演么?!你见过她身上有多少伤!她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还在心心念念为你着想,姚夕!你给我睁大眼睛看看清楚——”
脸上火辣辣的,我挑起亢奋的神经想去找一个自尊的理由与他对抗!
沈钦君,你想打我就打我,凭什么就觉得我不会还手!!!
可还没等我抬起巴掌回击,就看到姚瑶先我一步扇了他一巴掌。
那力度小的跟给龙猫挠痒痒似的,但她却已然一副快要脱力的虚弱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沈钦君!我说过我不许你再伤害夕夕!她再怎么样对我,都是我妹妹!”
看着她那副要死要活的样,我真是连吐槽的能力都喂狗了。
“夕夕,都是我不好,我答应你,我这辈子只做何韵,永远也不出现在你们身边了。”姚瑶一边缩在沈钦君的怀里哭,一边跟望夫崖似的用希冀的眼神看我:“我真的不想这样的,我希望你跟钦君能幸福,宁愿永远也不出现。爸爸有你尽孝,我不担心。
但我妈只有我一个女儿啊,我实在不忍心隐姓埋名地苟且偷生,看她晚景凄凉。
又怕毁了你和钦君的幸福,这才等到你们结了婚才以何韵的身份回来。我妈见了何韵,就会想起我,哪怕就当个干女儿,我也能陪在她身边。
可我……我没想到才接近钦君的第一天,就被他认出我了……”
是啊,趁我一个人去蜜月的时候,应聘到名扬做助理。好一个不小心,不舍得,情不自禁啊!我冷笑两声:“呵呵,你想要他认出你是姚瑶,只要放出那狐狸样的骚气就够了,很困难么?”
“姚夕你嘴巴放干净点!”沈钦君吼我。
“再不干净,也比你们这对令人恶心的狗男女干净吧!”我屏住干涩的眼眶,以为自己可以坚强到不用再流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打什么算盘,不就是想让我生个孩子么?
然后再找个借口离婚,这样你沈钦君就能光明正大地拿走我姚家那部分股份了!”
“姚夕你住口!”沈钦君怒道:“我自认为还没有下作到那种程度。你姚家那点钱,未必入得了我的眼!
今天既然把话都摊开了,看来你也不打算再过了。那我们现在就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