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似是故人来
当夜,叶芝国国主玄微大摆宴席于轩景楼中,阑易秦云仓恭闽锦八国国主具已到会,纷纷敬献本国特产及奇珍异宝数箱,玄微含笑以收,而对于各国带来献贡的美女却熟视无睹,八国国主只当倾容王妃倾国倾城,风情无尽,进而独得君王专宠,也都识趣地摒退各路美女。
酒至酣畅,歌舞正兴,阑王端起酒杯,对玄微道:“王连年祈雨,劳苦功高,不仅造福百姓,也庇荫我八国邻里,感恩之情难以言尽,只得以酒寄情,请!”阑王先干为敬,玄微自然不好推辞,其实他已多年不饮酒,只因为酒更能引起体内燥火,腹内绞绞,实痛难当。
“王,请用!”坐于他身侧,以药膳师的身份出场的予由悄悄地递给他一粒白色的药丸,低声说道:“此药不仅可以压制火邪,还可以消散酒力。”玄微一触手,发现药丸冰凉透骨,弹入酒杯中便被酒水化开了,随即再饮酒入腹,却是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秦王也起身敬酒,道:“近年来,王祈雨不断,臣就怕您身体亏虚,如此一见,才发现您清健尤甚从前,真个是贵人多福寿啊!”
玄微笑道:“这还多亏我身旁这位药膳大人,若不是他精心为我安排膳食,我今晚也不会这么好的精气神儿来与各位会面。”
秦王先作惊讶状,然后更是阿谀到极点:“那么更要感谢药膳大人为我王费尽心力,也算是功劳盛大,来,我敬你!”
玄微在一旁听得哭笑不得,予由只是不屑地看了看秦王,并未谦虚敬言,倒是大折了秦王的面子。
这时,众王的目光全都集中予由的脸上,那风流无度的仓王突然起身,指着予由笑道:“这位‘大人’清新秀丽,风姿绰约,怎么看都不像掌厨事的粗陋之人,倒像是能歌善舞的伎师,素闻东方海国宫廷内已兴起令女子着男装的风尚,难道王也有如此雅兴不成?”
此语一出,四座皆窃窃私语,玄微脸色大变,却不知如何发作。
倒是予由大方地站出来,脱掉包裹严实的官服,露出一尘不染的白袍,道:“下官确实是个男子,也确实所司药膳师之职,还请诸位不要妄加猜疑。不过说起歌曲舞蹈之事,下官也算粗通皮毛,若不嫌弃,可为诸位略显拙技,以助酒兴!”
八国素来只知女子擅歌舞,现在却有一名男子主动请缨献艺,自然都兴趣大起,纷纷鼓掌示迎。
予由一字一顿道:“我的舞曲名为《逐浪》。”他的眼神突然转向心不在焉的倾容王妃,目光大胆而放肆,好像他这支舞只是专门为她而跳,直望得倾容心神不宁,“好深的眸子!”只此一眼,便觉寒战不已。
有舞必有歌,予由的舞却并无伴乐,他像是早就准备好的一样推开双手,就见两条宽且长的蓝绸从他广袖中滚出,铺满了整个舞池,而楼外吹来的风正好将绸布逐次拂起,竟像是东方的海浪在奔腾翻滚,而那绸起绸落的自然之声恰已成为逐浪之舞的最好配乐,还有予由飘飞的广袖带起的呼呼之声,却也成为最好的应和。人们仿佛都被带到了海边,正看到一条白色的蛟龙腾空戏浪,风声,浪声,仿佛就在耳边,翻起的细浪仿佛就浸在身上,清凉,畅快,舒爽。予由的舞境是阳刚而充满劲力的,而他的身体却是轻盈而柔软的,他在空中的腾飞,翻转,却全是靠绸布腾起时的力量弹起的,好似轻云蔽月,有如流风回雪,阴柔之至,美得妖冶。
此舞一罢,惊动四方,人们无不称奇道颂,有的甚至惊艳得合不拢嘴,那最为好色的仓王还在咽口水,目光中充斥着痴恋与妄想,看来,他已对自己的性别喜好产生了困惑。
予由身体虽弱,方作长舞,竟然面不改色,依旧气定神闲,对于众人的赞词也毫不在意,却单膝跪在倾容面前,做了个请舞的姿势:“素闻倾容王妃也是善舞之人,一支《月华初》更是名动西域,民间广为流传,不知下官是否有幸能一睹原创风采?”
倾容之舞美妙绝伦,朝野尽知,只是鲜有人能够真正得见其绝世风姿,就是叶芝国的王玄微也未曾得见,趁着这个机会,也附和众人向倾容请舞。
此时的倾容王妃,思绪只怕已飞到九霄云外,又如何有心思作舞,更不敢再去碰触予由的一双黑眸,遂起身道:“我已多年不舞,肢体腰身都僵硬不灵,只怕跳出来反而会令众位失望,况且予由先生已展现仙神之姿,我这一支凡尘俗舞又岂敢拿出来班门弄斧,贻笑大方呢?”倾容站起身来,努力稳住心神,向玄微躬身道:“臣妾不胜酒力,想先行告退了,各位,失陪!”说完,也不等玄微批准,自顾自地退场,走时正看到身为恭王后的明阳姑姑一张不悦的脸,仿佛在责备她越来越没规矩,心下却又几分窃喜,埋着脸向前走。她不能在呆下去,如果再对着予由那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她的心只怕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飞天楼中妃子叹,纵有倾容难飞天。
“湘岩,我好像见到他了,在今晚的宴会上。”
“他,阿瑜?”湘岩的眼珠都惊讶得要凸出来,“他确实已经死了,不可能。”
倾容拽住湘岩的双肩,道:“我倒宁愿他死了,也不希望今晚出现的这个予由是他。阿瑜是那么的明俊爽朗,他的笑容更是令人如沐春风,可是今晚这个人……”她捂住自己的头,甚至都害怕去回想,“他简直苍白得就像……”她一时无法比喻,就指着雪锦织成的帘帐道,“就像那个颜色,太可怕了,我从没见过如此阴鸷诡异的人,还有那双黑黑的眼睛,就像夜一样漆黑,被他看一眼,全身的毛发都会竖起来,啊——”她突然紧紧抱住湘岩,“他就是复活回来找我,我也不希望他变成这个样子。”说着说着,声音竟然变得哽咽,是因为太想念,而自己又极力打破这种不在想念中的可能,所以才会痛苦。
“好了,小姐,既然差这么多,就证明根本不是他,他根本就已经死了,你也看过他的尸体不是吗?”湘岩轻轻拍打倾容的背脊,想令她尽快安定下来。
“可是他会跳《逐浪》,无论意境舞姿都如七年前阿瑜于恭国彼千丘上跳得一样。那样的舞蹈,难道还有第二人能跳吗?”
一句话问住了湘岩,自从阿瑜死后,《逐浪》便成绝舞,如果现在又出现了逐浪之舞,那么她能想到的人就只有阿瑜。
“你是一只羽翼丰满的鸟儿,本应属于无穷无尽的苍穹,那才是你的世界啊!”
“我……可以吗?”
“可以,你可以去东方海国逐浪听涛,可以去雨国观花赏月,可以去北方哒哒国驾马驰骋草原,还可以去南方乞喜国江上泛舟,天地无极,任你遨游。”
这些曾经刻骨铭心的话语回荡在耳际,遥远而不真实,却引发了少女时期一个美丽却很冲动的梦想,直到梦想破碎时,人都还无法醒过来,每每暗夜湿枕,眼泪却无法再欺骗她自己,原来一切都已回到现实中。
“湘岩,你去打听打听,今晚那位予由药膳师被安排在哪个行馆?”
倾容吩咐完,自己又从衣柜中寻出一套旧衣裳和一件斗篷,胡乱穿戴到身上,正等湘岩回来报讯,却听门外婢女通传:“恭国明阳王后到——!”
倾容一惊,脱换衣服都来不及,明阳王后已经走进门来,见她一身粗俗打扮,惊呼道:“你这是准备去干什么?”倾容嘟了嘟嘴,干脆把脱掉一半的衣服又穿上,“我要出去。”
明阳王后道:“既然要出去也得有个王妃的样子,乖乖换个亮丽衣裳,陪姑姑我逛逛园子,想来,你我也有六七年没见了,总归有些个话儿要说。”
倾容翻了她一眼,道:“我是要自己出去,也没什么话跟你说。”
明阳王后拍案喝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就算你现在身份崇高,我也还是你的长辈,教你养你才成就了你今天的地位,你竟然翻个跟头来压我……”
“够了!”倾容的声音更大,一时间竟然唬得明阳王后说不出话来,“你以为你做了什么好事么!你令我痛苦压抑,令我失去自由,你可知自由对一只鸟儿来说是多么重要!”她恨恨地望着明阳王后,手中桌布已快被她抓烂。
明阳哈哈嘲笑道:“七年前那人说过的疯话你竟然还拿来当座右铭啊!”
这时,湘岩匆匆跑进来,还未看清楚谁人在场,就道:“小姐,他现住在花绰行馆。”
明阳王后急问:“他?是谁?”
倾容只顾戴起翻帽:“不消你管。”
明阳王后道:“深夜出行,难道是去会你的情郎?”
倾容撇嘴一笑道:“你怎样想都好。不过,如果你敢多生事端的话,我敢保证,我绝对有能力怂恿玄微出面,影响恭王废掉你这个后。”
“你……”明阳王后气得几乎站立不稳。
一路上东躲西藏,左遮右掩,总算悄无声息地来到花绰行馆,夜露浸得鹅卵小路有些打滑,倾容走得小心翼翼,偶有一阵微风吹来,引得道旁翠竹“沙沙”作响,也把倾容惊得浑身一颤。
立于行馆门前,发现里面还有灯光,登时庆幸不已,抬起手来,却发现自己全没有敲门的勇气和理由。
这时,屋里传来一阵男女的淫声浪笑,倾容十分好奇,直接推门进去,正撞见一对赤身裸体的男女抱滚在地上,肆意交欢,而看到她来竟然也毫不避讳,依然放浪形骸,纵情欢愉,羞得倾容脸红到耳根,大骂“无耻”,转身便往外走。
“既然来了,为何不坐坐呢?”一个妖媚入骨的女声道。
倾容不得不又转过身来,发现正对的软榻上还有一道更加旖旎的春光,但只看了她一眼,倾容就更加难为情了,因为这具肉体几乎不比地上的那个女子多穿些什么,只有一件红纱裹体,雪白的胸脯在她柔软的肢体随意地扭动中,若隐若现,销魂不已,哪怕倾容也是个女子,她却不得不承认她看到了世上最完美的一副胴体。
“糟糕,我怎么还去看她?”倾容小声嘀咕一句,就指着红衣女子骂道:“无耻**,秽乱宫廷,罪当处死。”
这红衣女子呵呵大笑,娇媚无限:“这二人一个是王的近身侍卫,一个是奉茶婢女,早就对上眼了,就是怕什么‘秽乱宫廷’的罪名,才总难聚首欢愉,你知道,在宫里当差便是一辈子的事情,所以我大发慈悲,给他们一人下了点药,令其脱离所谓道德礼仪的桎梏,把他们的本性遣了出来,你看,他们现在多快乐,如果没有我的帮助,他们将永远得不到这样的快乐。”
“无耻。”倾容听得几乎跳脚,却不知如何反驳她,“呵呵……”笑声就在耳畔,那红衣女子刚才分明还躺在榻上,此刻却到了倾容跟前,玉葱般的手指开始在倾容的脸上抚弄,“你也是当了几年王妃的人,怎么还像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呢!不过,你这种天真与羞怯的处子之态到还真是我见犹怜。”
“你给我放手!”倾容奋力夺下红衣女子的手掌,跟着脸颊一阵微痛,用手抚按,竟然带下几点血迹。
“你那么用力干嘛?我的指甲很长的。”红衣女子连忙举手示意自己的无辜,脸上虽然还在赔笑,眼中却流露出一丝凶芒。
“靡夜,你这又是在欺负谁?”两个凶神恶煞的精瘦男子从后厅走进来,他们看到地上交缠不分的男女,竟然熟视无睹,仿佛早就习惯,倾容再也忍受不了,脱下斗篷覆在那二人身上。
“好标致的小妞!”那负刀之人看得眼都直了,倒是红衣女子奋身阻挡在倾容面前,“她就是倾容王妃,别动她的脑筋,不然你知道后果。”
负刀之人遂收住了邪念,上下打量了红衣女子一眼,不怀好意地笑道:“靡夜,你总穿这么少在人面前晃,可哥几个却没人敢碰你,白白撩起一番情欲,这不是存心让人难受么!”
“嘿嘿,别人对她有无情欲她可不在乎,只要那个人有就行。”持剑人也趁机取笑道。
“老大只怕也是有心无力吧!你看他的身体可不是一般的虚弱啊!哈哈……”
倾容狠狠地瞪了怪物们几眼,径自朝后厅走去,迎头便又撞上一副宽厚的胸膛,抬脸来看,却是一张狰狞可怕的青铜面具,倒不怎么吃惊了,心想这不知又是哪只怪物。
“王妃,请跟我来,我们老大正在等你!”这人倒是殷勤有礼。
“他怎知我要来?”
“猜的。”
第四章妖魔五人众
房门推开,就有一股药香扑鼻,倾容本抱定了予由会板着死人脸孔,正襟危坐地等她,谁知却看到白鹅绒软垫上蜷着一团奇怪的物事,倾容定睛一看,发现那地上蜷卧的竟然就是予由,他将身体整个向外翻卷过来,双腿架在肩上,手臂还能交叉着扣住颈子。
看到这个七扭八歪的奇怪形状,倾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的样子真是太好笑了,呵呵……”
“正所谓千金难买一笑,区区瑜伽术竟能使得倾容王妃笑逐颜开,在下兴何如之。”予由轻轻松松地恢复原状,身上只穿着睡时的蓝绸裤褂,比起那件繁冗的白色长袍,多了几分恬淡与闲逸,更何况他脸上还挂着几许俏皮的笑容,在屋内柔和的灯光照射下,竟然也显得和蔼可亲了。
“这种感觉怎么似曾相识?”倾容的心里面突然腾起一丝暖意,看着对方漂亮的脸孔,一时间竟然挪不开眼了:“你说什么,瑜伽术?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予由叹道:“王妃深居宫中,对于外界的事物自然知晓甚少,此瑜伽术是我数年前造访桫椤国时学来的,那里的人之所以能够长寿,全赖于常年修习瑜伽术的结果,而我学瑜伽术却是为了软化身体,……这个身体……有时僵硬得让我感到累赘……”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就像在看别人的肢体。
倾容笑道:“怎么会呢?今晚看你在宴会的舞蹈,你身体灵活得真的就好像腾空的蛟龙一样。”
“哼哼!”予由发出两声冷笑,静静地踱步到窗前,举首瞻仰天上一轮清冷的明月,“你可知一副血肉之躯在冰寒彻骨的冰洞里一冻上百年的结果是怎样的吗?你可知他为了恢复身体的自由活动终日要忍受怎样的痛苦吗?”他突然转过脸来,冷月的清辉正斜打在他的半边脸上,柔和之气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阴森与诡异,那对深深的黑眸亮得就像夜狼的眼睛。
倾容的又感到不寒而栗,下意识地倒退几步:“上百年?你是说你的身体被冰封过上百年,那么你现在是……你到底是什么人?”
予由道:“王妃其实是想问我为什么会跳《逐浪》,我是不是阿瑜,如果不是,我与他又有何瓜葛?”
“是!”倾容竟然也毫不避讳。
“我是什么人?哼哼……我还真不好回答。”予由苦苦地摇头,“我不妨先告诉你楼下那四个都是什么人?”
倾容一提及那四人,就气得撇嘴:“简直是两只怪物,一个女妖,加一个鬼。”
予由笑道:“你形容得倒还贴切。那两只怪物是一对不离不弃却又相互仇恨的两兄弟,人称‘血饮双煞’,现为流亡杀手,也是各国通缉的要犯。”
倾容道:“既然是各国通缉要犯,就该找个地方躲起来,怎么还敢出来乱跑?”
予由突然攥紧拳头:“因为他们太喜欢杀人了,只有被人通缉,他们才有更多的人可以杀。我刚开始也被他们疯狂的嗜血吓到了,但经常看到他们一阵急刀快剑地挥斩之后,一群还没死透的无头尸体当街乱窜的情景,也便习惯了。”
“习惯,这个能够习惯?”倾容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搅,“他们兄弟既然臭味相投,怎么又会生有嫌隙呢?”
“谁叫弟弟逆水太好色呢?趁着酒劲睡了大嫂,后来悖风从外面回来,撞个正着,盛怒之下,拔剑狂刺,逆水也不是好惹的主儿,挥刀猛砍,这样二人打了平生第一架,都弄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但悖风的最后一剑却指向了自己的妻子,当场将她开膛破肚,致于死命,因为无论如何,逆水都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但以后只要逆水看上的女人,他都事先将其杀死,气得逆水每每要与他兵戎相见,这也算是他对他兄弟的报复。”
倾容惊得目瞪口呆,觉得自己完全是在听来自异世界的异闻异录,这两兄弟用怪物来形容简直远远不够。
“你说鸣兮是个鬼也说得过去,因为我第一次看到他把蛊虫放进自己的伤口中时,确实也感到恶心,你知道吗?那些蛊虫其实很小,五颜六色的,身体很软,还会分泌粘粘的绿色稠液,啧啧……”
倾容跟着他的描述,只觉烦恶之意更甚:“你用得着讲这么详细吗?南国盛行的巫蛊之术嘛!这我还是知道的。”
“不仅如此,有时他还会吃掉一些鬼降。鬼降是巫师将四散的恶灵怨气集中起来强行注入婴孩儿的身体里面而形成的降,为的是他在与别的巫师斗法的时候,鬼降能够在旁助他一臂之力,此邪降凶猛异常,还能在血池中自行修炼,一旦成功,当是全身滴血之态。每当一个巫师斗败另一个巫师,他都会吃掉对方的鬼降,因为上面集结着诸多法力……”
“够了……不要再说他了。”倾容几乎忍不住要呕吐起来。
“好,我们就再说说那只女妖吧,她可要有趣得多!”予由一提及靡夜,眼神中竟然流露出几许少有的温柔之意。
倾容大呼道:“那样淫邪放荡的妖女,你竟然说她有趣?”
予由道:“纵是个千娇百媚之躯,却万万碰不得,是不是很有趣?”
倾容不屑地说道:“难道她还带刺儿不成?”
予由道:“倘若能够一亲芳泽,就是被刺儿扎几下,那些多情之士和轻薄之徒也还是心甘情愿的,只可惜这副身躯从头发到脚趾无时不在往外渗毒,等那人春梦方醒,却已身处鬼域了。到现在死在她裙下的已有三百二十一个男人,不过她偶尔也会杀几个女人,只要她心情好的话。”
倾容听得脸色煞白。
予由却笑了,笑得有些阴森:“你问我是什么人,我只说我是这些人的老大,算不算万恶毕集呢?阿瑜他该不会和这些人混到一起吧?那么你认为我跟阿瑜还有瓜葛吗?”
“我……我不知道。”倾容的双唇在颤抖,之前只是害怕这个人,现在却已对他产生极度的恐惧。
“那么我来告诉你我是什么人。”予由突然沉下脸,倾容料势不对,拔腿便要下楼,谁知背脊却感到丝丝阴寒之气袭涌而来,回头一看,竟然是予由瞬间伸长的银色头发,细软而柔滑,漫漫飘飞,就像一条条肆意扭动的银蛇,倾容大叫一声,四肢已经被发丝绞住,一股巨大的拉力将她带向床沿,待要坐起时,又被予由重重压在身下。
“你想干什么?我是倾容王妃,你怎敢对我不敬!”倾容吓得眼泪嗖嗖而落,可予由就像入魔一般,全无怜惜之意,粗鲁地扯断她脖子上的一圈璎珞,就要去解她的腰带,倾容来不及多想,拔下金簪,对着予由的脸孔重重划下,那层脆弱的皮肤“刺啦”一声裂开一道伤口,鲜血翻涌流出,滴在倾容的脸上,身上。
予由的动作停止下来,黑眸中恢复一些神采,与倾容惊恐的双眼对视良久,他突然像触电一般腾起身体,受伤的脸上竟有几分内疚的神色。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靡夜闻声赶到,正看到倾容稣肩半露,发丝凌乱地坐在床上,便猜想到什么事情。
予由道:“你这么急着跑上来应该不是担心她会对我做出什么事情吧?”
靡夜撅起小嘴道:“我担心的是你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情。不过,看来事情果然在我意料之中。”
予由不服道:“你是不是搞错了,现在在流血的可是我。”
靡夜笑道:“这有何要紧,一个小小的生魄就足够复原。”
这时,一只肥大的飞蛾正围着烛火不断旋绕,只可惜始终被一层油纸相隔,予由眼神随着它的飞动也不停飘移,最后他目光一定,就见飞蛾轻飘飘地向下垂坠,落地之后扑腾了几下翅膀,就不再动弹,而一粒闪耀的星辉从它身体里面迸出,填进予由的伤口,再看他时,那苍白的脸孔已经平复,连痕迹都没有。
倾容此番前来才真是领教了往日都不曾见过的所有异象,现在除了紧张的呼吸,她实在连举步下楼的力气都没有。
予由直视倾容的双眼,毫无避讳地说道:“凡四等以上的生灵,皆有魂魄,魂主思,魄主行,像飞蛾这么低贱的生灵有魄无魂,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的扑火**。它本来还可以在重复的扑火尝试中慢慢消耗生命,是你给我的伤间接地让它提早结束,因为我的伤只有用生魄才能复原,”他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神色变得怪异而痛苦,“这个身体实在腐朽得太久了,有的时候动物的魄已经不足以支持它的行动,所以我还会需要……人的。想想看,本来好好地能跑能跳的人,突然就这么倒下了,一动不能动,说他死了,他偏还能用双眼看着你,真的挺可怕。”他残忍地笑笑,眼里竟然有几点泪花。
倾容此刻却觉得真正可怕的人却是这个带着怪异的笑容,还说别人可怕的人,然而更可怕的是这个人竟然还会流眼泪。“疯子,魔鬼。”她颤抖着声音喊出这几句,头也不回地冲下楼去了。
予由的双手重重地撑在桌上,眉目紧锁,愁苦深重,原来他刚才的冷酷和残忍都是故意装出来的。
“她如果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定然不会再用如此狠毒的话骂你。”靡夜像小猫一样顺从地把头靠在他的肩头,笑得有些凄凉。
“可我自己都渐渐觉得我是疯子,是魔鬼,以我这样的罪行累累的灵魂还能得到救赎吗?”予由突然表现出孩子般的脆弱与疲惫之态。
“我们这些人死后可能都会下地狱吧!或许连地狱都去不了,相传人鬼道之间还存在着一个叫‘忘途岩窟’的地方,专门用来禁锢生前十恶不赦的灵魂,到了那里,就真得永世受苦,不得超生了。”靡夜像慈母一般抱紧予由,身体也有些微微地颤抖,“本来我很怕,但是一想到在那个绝域有你相伴,我便也不怕寂寞了。”
夜已深沉,玄微还在伏案用功,侍婢们都已退下了,只有贴身侍者小福还在旁伴驾,虽然他已感到精力难济,却还得强支着病体批改奏折。如今形势岌岌可危,可谓是内忧外患,明城和烨城都在闹旱灾,以他此时的身体状况是万不可再行祈雨,而自己的病情似乎早已外泄,除云王和易王诚心归附以外,其余六王现在均有异动,据线人来报,六国都在距离叶芝国最近的城镇囤积重兵,渐渐形成包夹阵势,一旦皇城有变,都将揭竿而起,届时谁能够吃掉叶芝国这块肥肉,就看谁的胃口大了。
“哼哼!我倒真是病糊涂了,我有本事在八国之中安插眼线,却忽略了他们也会做同样的事,现在……咳咳……”玄微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罗帕揩拭,上面的血迹更加浓重。
贴身侍者赶忙奉上一杯参茶,轻声劝道:“王,夜深了,您还是早点歇着吧!奏折明儿个再批也不迟。”
玄微苦苦地笑道:“明天,寡人还有几个明天啊?”陡然间,他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啪——”的一声推掉参茶,指着这个侍者问道:“你不是小福,你是谁?”
这奴才忙匍匐跪倒,连叫道:“奴才该死!”
玄微道:“我在问你是谁,没讨论你该不该死。”
这奴才道:“小的是厉王爷跟前的,他说小的有眼色,会伺候人,就跟御侍房通了气儿,把小的调来伺候您了。”
玄微一听他这么说,怒气更胜:“好大胆的狗奴才,现在还敢满口胡言,我看你那主子要你来伺候是假,让你来刺探我的病情倒是真吧!你当真是该死!不知道你的主子让你来之前有没有想过你的死活?”
“我们主子只说了,‘若被发现,力毙之’。”这奴才突然直起身体,脸色也变得严肃了,刚才还跪地讨饶的狗样儿的人,却宛然转变成另一副冷酷嗜血的模样。
玄微不禁倒退两步。
这奴才猛地一抬头,只见他眉端凶狠,目光如炬,手在裤管处一晃,就多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来,森芒直刺人眼。玄微本能地转身,拿起桌上的一柄烛台向他掷去,这奴才竟把匕首使得跟剑一样巧妙,横起竖挑,就将蜡烛完完整整地削落,唯独挑起那柄烛台,烛台尖儿正对着玄微,又成了一件好的的杀人利器。
“看来,今晚倒是我的运气比较好!”这奴才一步步进逼玄微,杀气已经蔓延到玄微周身。玄微本不懂什么武功,无论此时对方向他甩匕首或是甩烛台,都绝无避开的可能,正在心神慌乱之时,看到这奴才正踩在刚才泼掉的茶水上,立马暗暗结印,从而启动水灵,结水成冰,只可惜茶水甚少,水灵不足,只可能冻住对方的脚,谁知出乎意料的是,这奴才竟然从脚到头都被冰住,瞬间化作一尊栩栩如生的冰雕。
“难道是他们?”玄微还在猜想之际,就有一个赤发蓝袍的枯瘦老人站在门前,法印上的术还没有消散,看到玄微立马单膝跪下:“微臣舒曼救驾来迟,令王受惊了!”
玄微大喜,环顾左右道:“影子呢?他来了吗?”正说着,就见一条黑色身影如雷电般掠过,伴着一道青色光弧,那尊人形冰雕的头颅就被齐齐地从肩膀上切掉,落到地上磕碎成几块。
这个叫影子的黑衣人也单膝向玄微跪下,虽然冷眉峻眼的,态度却比舒曼还恭敬了几分,只是闷着口不讲一句话。
玄微笑嘻嘻地扶起他,打趣道:“都六七年了,你却还是个闷葫芦啊!”
舒曼也笑道:“他这几年都在外面四处飘荡,老臣原以为他会变得开朗些,想不到还是这么闷。”
影子也想跟着笑,只是他强挤出来的一丝笑容,却是比哭还难看。
玄微搂住二人的肩头道:“好,如今都回来了,我这心里面顿时平静了不少。”
舒曼十分肯定地说道:“是,我们回来了,谁都不能再打这座城的主意。”他看了看影子的双眼,那里面也透露出无比坚决的守护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