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令千金这会儿不在府上?”靳尘继续追问。
“确实如此,这丫头就是没个安分的时候。”楚绍元答。
“那楚相可知楚大小姐去了哪儿?”
靳尘会对柳梦妍这么感兴趣,楚绍元和柳梦妍都觉得很意外。就算柳梦妍传闻无数,容易引起他人的兴趣,可到底她都是靳祸的未来皇妃,靳尘无缘无故不可能对弟弟的感兴趣。
难不成,他是发觉了“江学”的身份就是柳梦妍?
“微臣不知。那丫头,微臣是管不住了。”楚绍元心中有疑虑,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还是顺着靳尘的话往下说。
“楚大小姐几时会回来?”靳尘还是不死心,又问道。
这个问题再回答不知,便显得有些糊弄人了,楚绍元只好答:“天黑之前总是会回来的。”
未出阁的姑娘,夜里总在外头游荡,便显得不妥了。
“四皇兄,你对柳梦妍这么感兴趣做什么,你可别忘了,柳梦妍与咱们六皇弟还有婚约呢,你对柳梦妍这么感兴趣不好吧。”四公主可没忘记上次那笔帐,一听靳尘这般夸奖柳梦妍,她就觉得来气。
“四皇妹,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皇兄只是听父皇说得多了,才想见一见楚大小姐,又不是存了非分之心。”靳尘并没有因四公主的说法生气,但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而四公主说的正是柳梦妍和楚绍元想问的,对于靳尘的答案,柳梦妍还是觉得有几分古怪。
靳祸在一旁没说话,微低着脑袋,掩下眼底的颜色。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影响楚相和江大人商议正事了。”靳尘主动起身要离开。
四公主不乐意,可也找不到留下的借口,只好随靳尘几人一起出去。
书房里留下柳梦妍和楚绍元两人,楚绍元瞪了柳梦妍一眼。
“还不快去把衣服换回来?太胡闹了!”
柳梦妍反驳:“这也不能怪我,要不是江流那小子把三人带回来,我能刚从刑部回来就碰上他们吗?”
“你少推卸责任,皇上把司刑主事这个官位给你,又不是真的要你当官,宫里那案子都已经结了,你也差不多可以辞官了。”楚绍元道。他这女儿要是男儿身,他也就不用愁了,作为女子未免锋芒太过。
“辞官?我这才几岁就辞官,你一把年纪也没见你辞官,怎么也得你先辞了我才能辞吧。”柳梦妍毫不给面子地驳了回去。
楚绍元被气得吹胡子瞪眼,这死丫头说话就是气死人,半点没把他当爹看,哪家的女儿会这样跟父亲说话的。
“好了好了,你快滚出去换衣服!”
柳梦妍应了一声,却没有乖乖地回去换衣服,而是转身就离开了左相府。现在的她,就算换回了女装,一出现在四公主和四皇子的面前,他们二人就是再迟钝,也不至于看不出江学和柳梦妍就是同一个人。
出了左相府,柳梦妍进了邀月楼,这邀月楼里,第十一层还有一间专属于她的雅间。
彼时她摇着扇子,走在第十一层空旷的廊道时,前面出现了一道纤细的少年身影,那少年坐于轮椅之上,慢慢地推动轮子,显得不急不缓,但也显得有几分吃力。
说好的没人的第十一层,现如今却放了一个身有残疾的少年上来了,这岂不奇怪。
出于对这少年的好奇,柳梦妍走上了前,没有冒昧地替这少年推轮椅,而是开口问道:“你去哪儿?”
少年回过头来,看向柳梦妍,对上目光时,柳梦妍才蓦然发现,这少年她见过。
去福满楼的那次,在二楼看见的少年,也正是眼前这个。
他看起来年纪与她相仿,这样的年纪就有资格踏入邀月楼最神秘的第十一层,这少年的身份更令柳梦妍好奇了。
“你是什么人?”这少年面色平淡,质问的语气不算冷漠,但透着十足的疏离。
“你猜?”柳梦妍一脸笑眯眯的神色,要是连她都绷着张脸,她跟这少年就真没法对话了。“
“常人想要硬闯,根本不可能闯到这第十一层来,你便是今年的赏月才女吧。”少年很快便说中了。
柳梦妍女扮男装来到这里,才会让这少年多思考了一会儿。
但也正如这少年所说的,常人硬闯根本闯不进来,而这少年更是个残废,更不可能靠的是硬闯。
“难不成,你是往年的赏月才子?”柳梦妍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等着这少年也报上名来。
少年摇了摇头,没有如柳梦妍所愿,告诉她他的身份,自顾自地推着轮椅朝着廊道尽头去了。
柳梦妍收回目光,不再多做纠缠,不愿告诉她也罢了。
刚欲朝着自己的雅间去时,忽听得这邀月楼里响起一片喧哗声。
邀月楼那么大的地方,喧哗声能让在第十一层的她都听到,这引起的轰动到底得有多大。柳梦妍不免好奇地从廊道的栏杆处望了下去。
便见一名紫色锦衣的男子走在最前面,后面跟了几个凶神恶煞的侍卫,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名男子的身上,可谁也没胆量放肆地上前靠近此人。
要说柳梦妍在这天圣朝最熟悉的人,除了家人以外,就是楼下这一个,已经熟悉到不用多想,远远看到一个背影就能立即知道他是谁。
这一位,正是阴晴不定说翻脸不认人就翻脸的锦王靳如瑜。
她虽然不信靳如瑜喜欢她的鬼话,但是靳如瑜帮过她,她好歹也想将靳如瑜当作友人。可这位友人,善变得很,看上了别家的姑娘,转头就把她当作了陌生人。
对此,她心里的怨念不少。
靳如瑜似是有所感一般,抬头朝着楼上看过来,竟在空中,她与他的目光交汇了。
柳梦妍没有移开目光,更没有惊慌失措,继续定定地看着靳如瑜,她一不害羞二不心虚,没有移开目光的道理。
先移开目光的是靳如瑜,她看见靳如瑜转头对手下说了什么,不过距离阻隔之下,她完全没有听到靳如瑜说的什么。
随即,靳如瑜上了楼梯,大抵是朝着第十二层去了。
柳梦妍也收回了目光,进了自己的雅间,可没过多久,有人过来敲响了她雅间的门,进来的是名眼生的中年男子。
“这位公子,第十一层不是谁都能进的。在下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但是还请公子给个面子,现在离开这第十一层。”中年男子一进来便开口道。
柳梦妍眉头一皱,她上十一层时,分明已经将邀月楼给她的通行令牌出示过了,这会儿却有人过来要求她离开第十一层,这实在是古怪。
“分明是你们邀月楼给了我这间雅间,如今却又将我赶出去,这算什么意思?”柳梦妍又将令牌拿了出来,给这中年男子看。
“公子,在下便是这邀月楼的楼主,不管是谁给了公子这块令牌,现在都请公子离开。”中年男子看到令牌时,面色微微变了变,但还是没有改变说法。
“你们邀月楼现在是不顾信誉,在跟我提出这种要求吗?还是怀疑我这块令牌是假的?”柳梦妍微恼,没想到邀月楼还能有这种破事。
“在下相信公子的这块令牌是真的,只是有人请公子出去,在下也只是依言行事。”
“依言行事?你既然自称是邀月楼的楼主,还需要依谁的言行事?”柳梦妍不免怀疑这中年人的身份是真是假。
“这邀月楼,在下是楼主,可也不是在下开的。公子若是执意不走,在下便要叫人来了。”中年人没有要跟柳梦妍商量的意思,摆明了就是要将柳梦妍赶出去。
柳梦妍不免一头雾水,既然这中年人说要喊人,想来也没有骗她,真是这邀月楼的楼主。可她还是头一次来这边的雅间,这么短的时间里,还能得罪到这邀月楼真正主人的头上?
这也令柳梦妍不免想起她先前在第十一层廊道上看到的那名少年,若是那名少年就是这邀月楼真正的主人,那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柳梦妍立即起身,朝着廊道的尽头走去,她还记得那名少年进了哪间雅间。
中年人见柳梦妍出了雅间,本以为柳梦妍识趣地走了,等他走出雅间时,柳梦妍已经冲进了轮椅少年的雅间里。
那少年就坐在窗边,微风从窗外吹进来,雅间中的垂挂之物轻轻颤动,屋子里安静得只剩细微的摩擦声,这少年坐成了静物。
“是你让那人将我从第十一层赶出去的?”柳梦妍语气还算平静,走到这少年边上的凳子坐下。
“在下又不认得你,为何要做那种事?”少年头都未曾回,便答道。
“你知道我是谁,我才算不认得你。”
“在下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将你从这第十一层除名,你来在下这里质问,也只是白费力气。”少年的声音一如他的容貌给人的感觉一样,清清冷冷的,虚弱无力的。
“我倒是好奇,你是靠什么登上第十一层的?”说到这里,柳梦妍已经差不多信了这少年的话,这少年就是给人一种不屑于撒谎的感觉。
“你可以,在下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少年依旧不给柳梦妍一个答案。
“我看你行动不便,身带重疾,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你年纪又小,要有资格进这第十一层的话,若不是靠的才华,就是靠的家族的庇荫。可若是后者,我就更好奇你与邀月楼真正主人的关系了。”柳梦妍的话可谓是毫不留情地揭了少年的短处。
这少年短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一看便知他这副糟糕的模样已经很久了,想必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还不至于听不得她这番话。
果然听完柳梦妍的话,少年面色波澜不惊,就跟什么也没听见一样。
“都不是。”少年道。
这个回答使柳梦妍惊讶,除了这两种可能,剩下只能是这少年身份非凡,不是靳彦这样靠皇子名头,而该是像靳如瑜这样真正的权势滔天。
可这少年怎么看也不像是有那种本事的,她也想不出这天圣朝有哪个地位不凡的人是个病秧子。
“你是大夫?”
本以为这少年不会再说话,忽然听得这少年主动开口,柳梦妍差点以为是自己幻听。
“是。不过你这样子,不是大夫也能看出你身体有多不好。而且,这都快入冬了,吹冷风只会让你死得更快。”话是这么说,柳梦妍也并没有去关窗子,这都是这少年的事,他们不熟,她擅自帮他关个窗,没准还会遭嫌弃。
“替在下关了吧。”少年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总算正眼看了柳梦妍一眼。
柳梦妍一愣,这少年乐意让她帮忙,真是难得。
同样短命,但这少年跟靳祸真的不太一样,这少年看起来像是随时都会死去一样,好歹靳祸看起来还没有这么脆弱。性子更是截然不同,这少年活得高傲清冷,更像靳如瑜。
柳梦妍起身替少年关了窗,转身之际,碰掉了桌上的茶杯盖。
少年俯身捡,柳梦妍见他捡得吃力,赶紧蹲下身子帮忙,顺势撞了一下少年的手腕。
少年似有所察,看了她一眼。
起身之际,柳梦妍一边将杯盖放好,一边开口道:“两年吧,如果好好注意身体的话。”
少年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收了收,面色倒是淡然。
“两年也好,两日也好,所差无几。”少年淡淡地开口道。
“你死了,没有人会为你落泪吗?”靳祸从来没有在她的面前做出这番对尘世毫无留恋的模样过,或许是有那么一些人活着不如死了,可她看眼前这少年,轻易死去倒是让人觉得惋惜。
“没有。”少年答得平静。
“那有人想让你赶紧死吗?”柳梦妍又问。
“有很多。”少年依旧答得平静。
“那你就甘心让那些盼着你死的人称心如意?”活着不需要太多理由,就算只有一个也够,她能想到的理由有很多,可这少年一个都想不到。
“在下从不在意不喜在下的人,为何要因为那种人影响自己的情绪?”少年道。
瞧这年纪轻轻的小伙子生无可恋的模样,柳梦妍个喉咙卡了刺似的淡疼。又不是活腻了,少活两年不在乎,英年早逝总是令人感慨的。
“你这才几岁,别说得跟什么都已经看开了一样。少年人,怎么可以没点情绪。这凡尘必定还有你留恋的地方,不然你就不是不在乎生死,而会选择了结自己的性命。”
“姑娘此言差矣,在下之所以没有自我了结,是因为觉得自我了结的都是懦夫。在下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并非懦夫。”少年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不是在跟柳梦妍争辩,只能算是很给面子地应上几句,没有直接无视她。
“如果你的身体健康,你还会抱有这种是死是活无所谓的想法吗?”
“在下不知。”
“我怎么在你这里说了那么多,我可还得去找将我逐出第十一层的人,先走一步了。”柳梦妍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立即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一时半会儿她也不可能改变这少年的想法,自然不好再继续浪费时间。“
“姑娘,在下虽然不是这邀月楼的主人,但是也确实知道这邀月楼的真正主人是谁。”
柳梦妍才刚转身要走,少年却又忽然开口道。
柳梦妍自然停下了脚步,“你愿意告诉我?”
这少年会知道邀月楼幕后之人的身份,显得理所当然,邀月楼将第十一层空出来,本来对外宣称这里只留给邀月楼的主人,这些年来,也就只有一个柳梦妍,借着赏月诗会,得到第十一层一间雅间的意外之喜,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听说过还有谁能进入这第十一层。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现身于第十一层的人,跟邀月楼的主人总该是认识的。
“姑娘若是替在下做一件事,在下便告诉你。”少年微笑着答。
“你先说来听听。”
柳梦妍气恼归气恼,很想知道是谁出尔反尔,欺负到她的头上,可要是这少年开出过分的条件来,她必定拒绝。
“在下听说姑娘还有一位胞弟,名唤‘江流’,在下想知道为什么他叫‘江流’。”少年直视着柳梦妍的双眸,问道。
柳梦妍一怔,然后便笑了,一直以来,只要她在的地方,无论是好的目光还是坏的目光,所有的目光都会集中在她的身上,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好奇江流那小子。
“为何要问江流为什么叫‘江流’,而不是我柳梦妍为什么叫‘江雪’?我们二人的名字相似,我是姐姐,自然是先有我的名,再有我弟弟的名。若论含义,应当是我的名字更值得推敲吧?”
柳梦妍不答反问,这名少年总是能轻易地引起她的好奇心,他本人的存在令她好奇,他问出的问题也能令她好奇。
“在下并不好奇姑娘的名字,还请姑娘回答在下。”少年神色未变,也没有因为柳梦妍调侃的话多露出一分笑容来。和她对这少年满心好奇不同,这少年似乎对她毫不在意。
“这个我可真不知道。就算想从你口中听到消息,我也不可能随便编一个答案出来糊弄你。”柳梦妍并不因为自己在少年这里被放在了漠不关心的位置上感到气馁。不过这少年对她的倒霉弟弟有兴趣也令她有些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