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治粟内史(1 / 1)

温孤齐淡淡道,

“难道不是吗?”

杜嬷嬷摇摇头,

“非也。”

杜嬷嬷看着他的眼睛,

“七小姐,这是男子学的礼,不是女子之礼。”

“你说的话,若在男子的学堂里,便是出类拔萃,先生会褒扬于你,可是在女子之中,说这种话,便是大逆不道了。”

“一个女子,口口声声说,礼仪是用来巩固君权,九州同拜,未免太过逾矩,与身份不合,也太张扬猖狂了。”

“七小姐,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太过傲慢逾矩的人,若是在高门,在宫中,很难活得长久,您懂吗?”

杜嬷嬷的眸子平静如一潭死水,看着温孤齐。

温孤齐皱了皱眉,却想起自己如今是江若弗,生生压住了反驳的话,

“是。”

杜嬷嬷在花厅中渡步道,

“七小姐,您很聪明,聪明得有些出人意料,可是,您可记得前几日,我说给四小姐听的话?”

杜嬷嬷抬眸道,

“人之聪明,多失于浮炫。”

“无论有多聪明的人,但凡张扬处事,不知收敛,总是容易落得一个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后果。”

“这句话,您好好回去琢磨琢磨。”

“今日我也累了,便先告辞了。”

扬琴忙上前扶。

温孤齐看着杜嬷嬷的背影。

杜嬷嬷说得其实没错,作为江若弗,说出这种话,确实是有些太过张扬。

可杜嬷嬷说江若弗很聪明,聪明得出乎意料是怎么回事?

他不在的时候,江若弗做了什么?

杜嬷嬷被扬琴扶着,扬琴道,

“嬷嬷为何闷闷不乐?可是在可惜七小姐虽然聪明,但太过傲慢?”

杜嬷嬷摇摇头,

“你知道一轨九州,同风天下出自哪里吗?”

扬琴如实道,

“不知,想必是《礼记》一类的那些书?”

杜嬷嬷摇头,

“这句话,不是寻常人能在说礼的时候想到的。”

“这是《晋书》的内容,这本书与礼乐方面完全无关。”

扬琴连晋书也不知是什么,只能听杜嬷嬷说。

杜嬷嬷走上丹犀,

“若是她只是随口说的,那我也不至于这么惊讶,可是,四十年前,我教导宫规礼仪的时候,也有一个人这么对我说。”

扬琴追问道,

“谁啊?”

杜嬷嬷站住了脚步,那双混浊的老眸忽然就凝重起来,

“是太后娘娘。”

扬琴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

“……太后娘娘?”

杜嬷嬷道,

“当年,我上头的那位嬷嬷就说,此秀女绝非凡物,若不遇风云而变化龙,必然五马分尸绞死于王庭。”

“如今,太后娘娘果真成了龙。”

“可是江家小姐不同,她出身低微,若是行事过于张扬,还未崭露头角便会被人忌惮,她这样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很容易为她招来灾祸。”

杜嬷嬷的语气惋惜。

扬琴道,

“嬷嬷是担心七小姐?”

杜嬷嬷点点头道,

“当初接到她糕点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样聪明的姑娘,无论到哪里,都有爬起来的机会,可是,又这样张扬,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样的才华于她而言,就是一把利刃,刀尖说不清是向着别人还是向着自己。”

“前几日,太后娘娘派遣人来问我,江家的这几位小姐性情如何。”

“虽然不知道太后娘娘为何突然这么上心,本来选出来的姑娘应该是赐婚给燕王世子的,太后娘娘之前也没有太多过问过。”

“我不知太后娘娘是否改变了主意,要将江家小姐赐婚给旁的人,如今这位七小姐与别的小姐都太过不同,我也不知要不要如实禀报。”

扬琴摇着杜嬷嬷的手,

“嬷嬷,既然您喜欢这位七小姐,就暂且按下不表,看往后如何便是。若是七小姐如今只是无心之失,往后还会改正的。”

杜嬷嬷叹了一口气,

“也只能这样了。”

————

温孤齐回到院子里,见明云罗坐在石桌边上,面色沉重。

明云罗见温孤齐回来,

“若弗,你来这儿。”

明云罗看着温孤齐,眸中心疼,

“姨娘想过了,左冯翎温大人家有一位庶出的公子,虽然是庶出,但是因为左冯翎家大夫人仁厚,一直当做亲子看待,故而也心思单纯,在府中也过得尚可。”

明云罗握住了温孤齐的手,眸中有压抑不住的泪光,

“若弗,姨娘去替你求求大夫人,若是说成了,有可能嫁给那位温公子,不说显贵,你后半辈子起码可以平安无虞。”

温孤齐的手僵住。

明云罗垂眸,眼泪夺眶而出,

“再有半个月,花朝节过了没多久,你就要十六岁了,十六岁正是好时候,若是再晚几年,只怕你是再嫁不出去了。”

“你告诉姨娘一声,你可愿意?”

眼泪滴落在温孤齐手上,顺着他的手背滑下去。

不知为何,像是有一根针扎在了他心底。

见着明云罗哭,他不知说什么好。

他记得江若弗似乎说过,她不愿意嫁人,要一辈子陪着姨娘和哥哥?

温孤齐抽出自己的手,

“若弗不想嫁人,只想陪着姨娘和长兄。”

明云罗掩面而泣,

“你告诉姨娘,对姨娘说一句实话,你是不是已经有心上人了?”

温孤齐只感觉奇怪,

“为何这样问?”

江若弗身边也未曾见过什么男子。

明云罗从桌子底下拿起一个灯笼。

那个提灯精致而漂亮,表面的丝纱上都绣着竹子。

明云罗眸子通红地看着他,

“昨夜,我见你从外面回来,手里就提着这个灯。”

“可是这灯不是咱们的,做工精巧,雕刻细腻,若说非富庶人家用的提灯,姨娘都不信,你究竟半夜翻墙去见谁了?为何拿着一个这样的灯回来?”

温孤齐看向那灯,灯的边角还有一个小小的陈字。

只因为是陈王府的东西。

温孤齐明白过来,只怕是昨夜走的太急拿错了。

温孤齐看了一眼那灯,收回视线。

明云罗只是掩面哭着,不愿看温孤齐,

“你告诉姨娘,是谁?”

温孤齐蹲下来,看向明云罗,

“没有谁,江若弗只想和你们在一起。”

“这灯是昨晚我睡不着出去闲逛,不小心拿错了旁人灯罢了。”

明云罗拿开手,看着他,

“当真?”

温孤齐点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那灯。

昨夜未曾注意,竟一不小心拿错了。

————

江家后巷,一个书生提着酒壶,晃晃荡荡地走着,一边自嘲着笑,一边道,

“江家,什么破书香门第清贵门庭!连续递了一个月的帖子,竟是半点没有回声。”

“难不成,是看不起老子的赈灾策吗!”

书生骂骂咧咧,走得歪七扭八,一把将酒壶摔在了江家墙上。

酒壶应声而裂。

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拦住了书生。

书生口中骂道,

“谁啊!”

戴着斗笠的男子淡淡道,

“你想进江家做属官?”

书生骂骂咧咧,

“关你什么事?”

男子将一叠纸递给书生。

纸上的字皆是用木灰写就,力透纸背,

“我看过了,你的赈灾策太繁冗,若拿着这些去,一定能得江大夫亲自接见。”

书生一把抓过,就把那赈灾策扔在地上,

“什么东西!”

“难不成…还,还能有我的好吗?”

男子只是扶了扶斗笠,

“若你拿着这赈灾策去,我保管江大夫会接见你。”

转身便走了。

书生醉酒,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却跌跌撞撞的去将那些扔掉的纸捡回来,搂在怀里。

——————

陈后道,

“这份赈灾策是你自己写的?”

江伯启忙道,

“是。”

陈后将奏折展开,

“散积藏以厚恤黎元,这是历代皇帝都用的赈灾之法。你却以为历代皇帝所用之法不妥?”

江伯启朗声道,

“虽然散国库之财以安定灾民是最直接有效的,可是最朝廷而言,长此以往,难以为继,更何况若是当国库亏空之时,天灾爆发,只怕国库难以供给。”

“臣认为,国库一向是先将银子用在安置灾民之处,而后再发放银两,购买粮食发与百姓。实在是太过死板,不知变通。”

陈后看着江伯启那份赈灾策,

“那你认为呢?”

江伯启道,

“若说安置灾民可以发动当地的富豪乡绅,而粮食与银两可以使用以工代赈的方法,让百姓们自己做工尽力去换取,也不至于使得灾民变为米虫,逐渐丧失了自己的劳动能力,而处处依赖朝廷。如此也顺带可以解决百姓们每当灾荒过去,朝廷们不再拨放银两,便闹事的问题。”

陈后把奏折放下,

“听起来确实是很好。”

陈后质问道,

“但你可知其中也有纰漏?”

“富豪乡绅未必愿意接收灾民,白白让旁人住自己的房子。”

江伯启道,

“臣也早已考虑过这个问题,富豪乡绅确实不一定愿意接收灾民,但是富豪乡绅们因为在当地都素有地位,所以格外注重自己的名声。”

陈后敛眸,

“你的意思是?”

江伯启道,

“为了维护自己在当地的声望,让家族有长久香火,在当地能一直有地位,不至于轻易倒台,富豪乡绅们甚至愿意一掷千金,扔出一个当地第一望族来。”

“朝廷可以利用这种心理,颁发匾额给这些愿意接纳灾民的富豪乡绅,朝堂的匾额素来是不发放的,但若是能得到朝廷的匾额,与个人,于家族是一种极高的荣耀,也于声望极有用,若使谁能得这一块匾额,便是象征是朝廷盖章认定的当地第一望族。”

陈后道,

“可是匾额赐多了,泛滥成灾便不值钱了。”

江伯启道,

“这个问题臣也考虑过了,每个地方,只取一族,看谁容纳的灾民数量多,便将当地第一望族的匾额赐给谁。”

“如此一来,当地的富豪乡绅们便会抢着收纳灾民,这一举措于朝廷,大大减少了朝廷的支出,而因为当地富豪乡绅会抢着容纳灾民,灾民的去向,也就无需担心了。”

陈后点头,眸中赞许,她站起身来,亲自扶起了江伯启,

“好!”

“有爱卿这良策,大昭必定能平安度过这次难关。”

江伯启被扶起来,诚惶诚恐地道,

“臣不过是将自己的陋见上呈,能够不扰乱太后娘娘的视听,已是十分欢欣了,不敢居功至伟。”

陈后赞许道,

“江爱卿不必过谦,如今国库尚且亏空,此一行为大大地帮助国库减少支出,是时下的良策。”

“传哀家旨意,封中大夫江伯启,为治粟内史。”

江伯启惊喜,跪道,

“臣叩谢太后娘娘隆恩。”

江伯启的眸中满是精明得逞的笑意。

消息传到文帝处,奉常顾司礼跪道,

“陛下,太后娘娘这次未曾与您商量,便策定了中大夫江伯启为治粟内史。”

文帝的容貌尚年轻,虽已经年近不惑,却仍如青年。

他只是笑了一声,面相看起来竟还有些纯真,

“母后才是江山,真正的主人母后要怎样,便是怎样吧。”

顾司礼愤愤道,

“陛下!”

“您———”

文帝打断他,

“把奉常大人送回去吧,朕与太后母子之间的感情无需你来挑拨,奉常大人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便好。”

顾司礼被拉出去。

他眸光紧紧地盯着那巍峨的宫殿。

太后与陛下并非亲生母子,哪里来的母子情分?

他不相信陛下竟真的无能至斯。

文帝发愣,手中握笔,笔尖的墨滴下。

染污了那张宣纸。

一个圆点迅速地蔓延开来。

旁边的内侍一寸不离地盯着文帝的一举一动。

文帝若有所思的样子突然变成了怒意,

“来,把墨换了,朕早说了不要用这种粉质粗糙,流动便迅速浸开的墨!”

文帝将笔猛地一拍。

内侍反倒安心了,忙上前换了墨。

—————

江伯启在府中接了圣旨,送走来宣旨的公公。

旁边的小厮忙道,

“老爷,上次来献策的那个书生,现在正等在花厅,您上次说只要您能拿到内史之位,就举荐他……”

江伯启打断道,

“什么献策,这赈灾策是老爷我自己想的,怎有这种胡言乱语之人。”

江伯启眯起了眸子,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而后拍了拍小厮的肩膀,

“懂吗?”

小厮惊道,

“您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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