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羽金栏挂翠挽,镂花香炉画青烟。
高堂明镜的大厅内,王怀仁负手而立,染雪的长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盘成发髻高高束起,那双深邃的眼睛闪烁着睿智的光芒,让他看上去显得精神矍铄,根本不像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
此刻他静静的站在团花屏风前,眼望窗外,紧锁眉峰下双目带忧,满腹心事。
作为王家的掌舵人,他不得不慎重的对待每一个问题,也许一个决定就将直接影响到家族的兴衰得失,他必须仔细的去斟酌考虑,可谓每走一步都是处心积虑战战兢兢。
尤其是如今这个多事之秋,面对这场源自深宫的风暴,王家已经不由自主的被卷入其中,在这场疯狂的赌局中,赢了也许会得到显赫尊容,输了则必然是家破人亡。
如此危局,精明如他自然不愿卷入,但他却偏偏无从选择,他所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自己的家族安排一条后路,一条不至于亡族灭种的后路……
沙沙沙——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忽然由远及近,片刻之后,一个身材英挺的中年儒士恭敬的站在了王怀仁的身后。
“清荣给父亲请安!”
中年人深深的一揖,谦恭而不失文雅,虽是已至中年,可那英挺俊逸的风采,却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
王清荣,王怀仁的独子,王威王胜的父亲,同时也是王家的现任家主,王家明面上的唯一掌控者,喜风雅,擅诗文,有安远清儒之雅称。
王怀远并未回头,依旧眉头紧锁的盯着窗外的碧竹凝视不动,问道:“何事?”
中年人连忙从袖口取出一枚寸许长的小纸卷,随即双手呈上,“这是上面刚刚传来的鸽信,请父亲过目!”
“嗯?”王怀仁闻言双目陡然一睁,面现一丝惊慌的急忙转身,一把接过了纸卷,面漏挣扎的犹豫了一下,这才缓缓的将其展开。
大厅内瞬间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王清荣的表情同样紧张,仔细观察着王老爷子每一丝神色变化,好似这样就可以猜出密函上的内容。
嗯——
片刻之后,王怀仁如释重负的长长舒了口气,随即缓步走到香炉旁,将手中的纸卷丢入其中,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一些,只是眉宇之间却仍带着一抹淡淡的忧虑。
“爹,上面说什么?”王清荣小心的往前凑了凑,低声问道。
“还能有什么,不过是催促我们尽快控制住安远地域罢了!”王怀仁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一边说着,一边皱眉思索着什么。
王清荣听完心头也是微微一松,随即又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小心的问道:“孩儿有些弄不明白,想这安远不过是穷乡僻壤的弹丸之地,何至于让上面如此重视,这似乎有些说不通吧!”
闻言,王怀仁瞥了儿子一眼,面现一丝冷笑的道:“哼,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安远虽小,可你却不要忘了,我们的南面是什么地方!”
“这……”王清荣神情一滞,一向精明睿智的他随即恍然道:“父亲的意思是,二殿下在安排后路?”
“不错!”王怀仁点了点头,有些唏嘘的接着说道:“未料胜先料败,尤其是夺嫡这种大事,必须要先给自己多留几条后路才行,精明如他又怎会想不到这一点呢!”
“的确如此!”王清荣点了点头,却又有些不解的皱眉道:“可是相马国两面环山南面临海,只是一隅之地的小国,即便是逃到了那里,可一样十分的危险呢!若是太子赢了必然会兴兵讨伐,到那个时候,二殿下可就无处可逃了啊,这不是自绝死路吗?”
“糊涂!”王怀仁听此不禁冷斥道:“枉你还自命机智,难道就想不到海路才是最安全的逃亡路线吗?从相马坐船只要半月就可到达大夏,到那时,难道以我南凌的国力还敢对大夏动兵吗?”
虽然被王老爷子臭骂了一通,可王清荣却是心悦诚服,连忙道:“还是爹您看得透彻,儿子远远不及!”
被儿子拍了一记马匹,王怀仁却未有丝毫喜色,反而微叹口气,摇头道:“唉!说这些又有何用?不如好好想想我们该怎么应付眼前的局势吧!”
王清荣闻言却不禁淡淡一笑,“父亲放心,安远六县十八镇的豪强已经大半都依附于我王家,即便还有些许犹豫不决者,也无非癣疥之辈,不足为虑!倒是一些武者势力还未表明立场,不过安远守备将军林峰那是殿下的亲信,就算这些武者有所异动,我们也足以应付!”
说到这,王清荣忽然声音一滞,微露难色的皱眉道:“只是这白马武院迟迟未曾表明立场,倒是个难题!毕竟以白马的人脉在安远一带还是很有影响力的,若是真的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对我们控制局势十分不利啊!”
王怀仁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直到他把话说完,这才缓缓一摇头,叹声道:“你呀!还是不了解魏老怪啊,那么奸猾的一条老狐狸,你以为他会卷入这场漩涡之中来的?”
“父亲的意思是说,白马不会选择任何一边?”王清荣试探的问,脸上却不由露出一丝喜色。
王怀仁认真的看着儿子,点头道:“放心吧!相处这么多年了,我比谁都了解他,他和我们不一样!”
虽然对父亲的最后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有些疑惑,可是王清荣对这判断还是深以为然,对于自己的父亲,他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可是他的那几个弟子,却不是没可能争取一下的!”王清荣忽然又想到了白马五强,不禁提醒道:“我们完全可以从内部分化他们,分而治之,消弱他们,到那时我们就可以完全放心了!”
“看来你看人的功法还是有欠火候啊!”王怀仁不仅冷笑着瞥了儿子一眼,道:“不要被表象迷住了双眼,看人要看心,要看本质,就像魏惊城的这几个徒弟,虽然表面上看似不和,可你何曾见过他们真的就动用什么手段了?之所以会有争斗,那不过是魏老怪推波助澜的结果!”
“他为何会这样做?”王清荣满脸不解,心里却并不怀疑父亲的说法。
“哼,枉你做了家主这么多年,难道连上位者必须要掌握的驭下手段都不懂了?有争斗才有进取心的道力难道还要我来告诉你吗?”王怀仁声音冰冷,充满了责备。
王清荣闻言不禁满脸羞愧,“儿子受教了!”却又小心的问道:“即使如此,那我们又何必让威儿和胜儿进去呢?留在叔父身边不是更有前途吗?”
王怀仁这一次并未发火,反而深深叹了口气,满脸忧色的缓缓说道:“咳!我又何尝愿意让他们回来啊!可是现在京城已经变成了风暴的中心,身处其中弄不好就是粉身碎骨想逃都难,我怎能让王家的这一点骨血身处险地,所以让他们拜入白马,其实也只是给外人看的幌子而已,而并不是你所想的是要谋得些什么,懂吗!”
看着父亲渐渐深邃的眼眸,王清荣终于弄明白了一切,随即试探着问道:“即是如此的话,是不是说,我们就可以对白马武院放任不管了?”
“那倒不是!”王怀仁抬头望向窗外,目光变得深邃,“警惕之心还是要有的,但无需苛求什么,只需保持一定的暧昧关系,进以密切注意他们的动向,防止其真的倒向太子一方,毕竟完事难料,我们总还是需要防着一点为好!”
说到这,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忽然问道:“对了!近段时间谢家有没有什么动静?”
王清荣赶紧恭敬的道:“父亲放心!我已经在谢府里面布下了眼线,只要他们有一点风吹草动,我们就会第一时间收到消息的!”
“嗯,那就好!”王怀仁满意的点了点头,却又细心提醒道:“不过你也不要低估了谢荣贤那个老东西,论心机,你我父子加起来都不及他,你要清楚,谢家才是我们真正的大敌!所以千万要小心,一定要盯紧了,切不可大意!”
“是!谨遵父亲教诲!”王清荣恭声应诺。
就在此时,王怀仁双目忽然一睁,随即猛地转身,一把抄起靠在屏风上的紫金拐杖,一摆之下横在了胸前,目光锋利如刀,如临大敌般的死死盯着门外,冷声大喝道:“谁?给我出来!”
王清荣的反映也不慢,几乎是在瞬间就从腰间撤出一柄银色折扇,哗啦一声随手展开,竟然是一把精钢打造的独特兵器,银光扇。
只是眨眼之间,这一对平时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父子,竟然就立刻变成了伸手不凡的武道高手,让人不禁大跌眼镜。
而事实上,王家本就是武道世家,他们父子的实力虽然称不上高绝,却也不是凡俗之辈,都是已经达到五层巅峰之境的中期武者,只是很少在人前显漏而已。
“是我!”
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从门外幽幽响起,随即一名身材魁梧的黑衣男子缓缓走进厅内,虽然头上的那顶斗笠被故意压低,让人难以看清对方的容貌,可是那裸漏在外,薄如刀锋一般的嘴唇,却给人以深刻的印象。
“是……金护卫!”王清荣一眼就认出了来人,不禁惊叫出声。
“清荣!”王怀仁赶紧出声喝止住儿子,随即一扫屋外,对儿子使了个眼色。
王清荣顿时会意,立刻纵身跃出屋外,随即身形一纵,飞身上了屋顶,登高望远巡视周围每一处可疑的异动。
“不用那么小心!”斗笠客见此不禁嘿嘿一笑,“我方才已经检查过了,周围没有可疑人等,就连二殿下安插的那个钉子也不在此,阁老大可安心!”
王怀仁闻言心中这才稍松,此时才不禁后怕起来,若是刚才的一番对话被他人听去,尤其是那个被安插在身边的钉子,说不定自己这一家可就要危险了。
至于面前的这个黑衣人,王怀仁却很放心,此人是他堂兄的心腹亲随,绝对值得信赖,他倒是好奇,堂兄为何会派金护卫亲自过来,而不用鸽信传递消息,难道是有什么重要的消息?
想及此,王怀仁心中顿有一种不祥之感,随即连忙问道:“金大人亲自过来,难道是京城出了什么大事不成?”
黑衣人闻言轻笑着摇了摇头,摆手说道:“阁老不必害怕,京城并无大事发生,我这次是有公事外出,只是顺路替大人捎个口信,说完就走。”
说着往前一探身,放低了声音道:统领大人让我告诉您,局势有变,进来圣王的态度似乎有所转变,恐怕对二殿下有所不利!所以你们要提前做好准备,一旦出现意外,赶紧离开不要迟疑!”
说完,此人立刻起身朝着王怀仁微一拱手:“好了,我金某的口信已经送到,我还有事,告辞!”言罢,也不等王怀仁开口说什么,身形突然一闪,就已经到了屋外,继而再一纵身,跃上房顶三晃两晃之下,便消失了踪影……
当王清荣回到了屋内,王怀仁正要将方才的消息告诉儿子,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厅外传来了管家王奎那特有的尖利喊声。
“老爷,大事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