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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第四十二章 神展开什么的伸手就来(1 / 1)

马车悠悠地门前的石板路上停了下来,被打磨得有点滑的路面水盈盈的,在雨后显得分外的亮堂。头马打了两个分外响亮的响鼻后,车帘缓缓地晃了几下,接着,便是一双文人气很重的手露了出来。

那手拨开了悠悠荡荡的车帘,引出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

“宁玉。”

老管家在前头喊了我一声,我赶紧低眉顺目地跑过去。

闻人贺似乎听到了这动静,下车的动作微微一顿,而后抬起头,朝我的方向看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方才的雨势太大,他的发鬓有些潮湿,半截袖子和鞋面也印着深色的雨渍,如同是外出踏青突然遭了雨,来不及撑起的伞被风刮翻,留下了狼藉的一片。不过,衬着雨后的天光这么一瞧,倒很是清癯。

轻描淡写的一眼过后,他便收回了视线。

一旁的老管家诚惶诚恐地候着,低头的时候却好似嫌我不够利索似的,瞪了我一眼。我抿了抿嘴唇,低头退到了他身后。

闻人贺的衣裳湿得不轻,几乎半个身子都湿了个透,虽说如今是暮春的好天气,可在这雨水涟涟的天儿里穿着湿衣裳,滋味想必也不怎么好受。

不过,他没显得有多么的不适,脚步倒是极为轻快。如果忽略他湿淋淋的鞋子走在青石板上发出的滑稽声响的话,他这路倒是走得很好看。

他是个奸臣,长得却着实很正人君子。

设身处地想一想,我要是当今的皇帝老子,天天对着这么一身风骨,就算有人天天在我耳边喋喋不休地说他怎么怎么贪赃枉法啦,又怎么怎么淫人妻女啦,还怎么怎么祸害忠良啦,我都会摇头捂耳,大叫“我不听我不听”。

人不可貌相,古人说得果真都是大实话。

闻人贺一路带头,身后乌泱泱地跟了好些人,很是气势。我跌跌爬爬地跟在后面,那闻人贺的后脚跟都看不着。

脚步转了三转,便到了后厅,此时,眼前豁然开朗,就像是封闭的屋子猛然被捅破了窗户纸,我眼前一亮,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这才往后瞧去。

“宁玉,过来。”

闻人贺在离我十步之遥的地方,略显空旷的院子里,石榴树滴答滴答地抖着雨水,树底的青石缸里,睡莲被这雨水落成的波纹荡得摇摇晃晃。

下人们煞是利索地退到了一边,一个个惶恐地盯着我。脑子里忽地就出现了雷雨天的树枝,缩着脖子的鸟雀站成一排,眼神灼灼地瞅着挤不上枝桠的那只。

很显然,我就是那只没了救命稻草的。

闻人贺半侧着身子,只露出一个白生生的鼻头。

“是,相爷。”

我低着头,迈着大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他的鼻头在我的视线中越来越清晰,也怪我眼神太好,我甚至看到,那漂亮的鼻头上有颗针尖大小的黑痣。那黑痣就像是粘在白面饼上的一颗芝麻,尤其的鹤立鸡群。

还在琢磨着那黑痣的功夫,我就到了闻人贺的面前。

这一回,他算是认认真真地端详了我两眼。

浓黑的眼睛背着光,如同两个阴暗的洞窟,一种无以名状的恐怖感顺着我的脊梁,溜上了我温暖的脖颈。那感觉如同是冰凉的软体动物,带着沙沙的声响,一路缠上来。

他们估计都沾了闻人贺的戾气,不得善终了吧。

脑子里豁地就响起莲实先前的话,因着这个,这种恐怖感便显得更加的毛骨悚然。

一个恍惚间,闻人贺的眼睛便恢复了正常。清泠的眼眸,正直的眼神,方才的阴暗如同昙花一现,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眼前的闻人贺,又变回了那个外出赏游却不幸遭了雨的读书人。

我寻思着,如果我不是个上了年纪的神仙,而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就刚才那么一眼,恐怕就已经够得上去杀人放火了。

微微皱着眉头,我抬头望向了他。

身后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咽口水声,显然,所有的下人都十分忌惮这位看似温顺的主子。也对,这院子里连个猫猫狗狗都没个影子,猫狗尚且如此,何况是活生生的人了。

他作势要低头,我一惊,慌忙低头,又成了先前低眉顺目的模样。

视线定在了他腰带以下,平心而论,闻人贺这个奸臣做得当真十分的非主流。要说奸臣我没做过,可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啊。谁不知道猪是四只蹄子跑的,谁不知道猪是一跑肉直晃的。

二者是一个道理嘛,谁不知道奸臣应当住豪宅搂美人的,谁不知道奸臣应该是披绫罗挂金玉的。

但见人家闻人贺,却是一身清汤挂面的素色衫子,没金箔没绣线。腰带上也没挂什么玉佩,只有个桃木做的,分不清是脑袋瓜子,还是眼睛珠子之类的东西,让人看罢是菊花一紧,虎躯一震。

瞧这身装扮,再加上这个不富丽也不堂皇的宅邸,当真是相当于在脸上写着“清者自清,清到不能再清”几个大字。

且不说这奸臣他做的怎样,就这伪君子一项来说,倒真是做得可圈可点。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滴雨措不及防地落在了我的脑门上。

闻人贺的那滴,便是落在鼻梁的那颗黑痣上。他眼珠动了动,什么都没说,却是加快了步子,与门廊下的莲实擦肩而过之后,他“吱呀”一声,阖紧了书房的门。

我不明所以,愣愣地望向那紧闭的青木门。

老管家望我这又是意味深长的一眼,看得我更是一头雾水,恨不得上去一把扑倒那个磨人的管家,一顿皮鞭蜡烛,让他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同我说上一通。想起那画面,真是美得人不敢看。

众人作鸟兽散,独独留下我一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瞧着这副场景,我倒是忍不住疑心起来,这闻人贺该不会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癖好吧,那我是不是要多穿几条裤子

月上中天,书房的灯火倒映在窗纱上,晃成了稀稀薄薄的一片。闻人贺的身影隐隐约约,摇摇晃晃,就像随时要破窗而出,可仔细一瞧,却发现他压根没有动过。

“宁玉。”

他喊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正撑着个额头打瞌睡,豆子点得是如火如荼。听到动静,我猛地一个激灵,脑门像是被人抹了一把清凉油,凉得鼻孔都颤了两颤。

“相爷”

轻手轻脚地推开书房门,我探头走了进去。

闻人贺端坐在书案旁,大半张脸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从后门进后~庭。”

朦朦胧胧的灯光中,他莫名其妙地来了这么一句。也亏得轩辕姬的生理知识普及得好,我一听这话,脑中登时亮了亮,一些该有的不该有的想象,都如同破堤的洪水一般,呼呼啦啦地涌进了我的脑子。

白皙细长的手指,轻薄飘逸的里衣,此起彼伏的喘息,还有欲语还休的眼神。刚刚因为被惊醒而凉成一片的脑门,此时却如火星被喷进油锅,洋洋洒洒地烧成了一团。

大约是我的表情太过生动,大约是我的眼神过于热辣,一直低着头的闻人贺终于抬起了头,望向了我。

望着他半边脸上挺直的鼻影,我的心万马奔腾。

果然,这闻人贺不爱红妆爱少年啊。这么说来,书童一个接一个的消失就说得过去了,挖了齐月的坟就更说得过去了。

这剧情,完全是鼓舞人心的神展开。

不过,等等,我并不是真正的宁玉啊……

不但不是宁玉,我连个男人都不是,不但连男人都不是,我甚至连个人都不是啊。

思及此,我的神情便有些复杂,那真叫一个紧张中带着兴奋,兴奋中带着不安,不安中带着期待,期待中又带着紧张。

“茅房在后头,你可以先去。”

闻人贺慢条斯理地说完这话,便又低下了头,似乎用笔在纸上写着些什么。笔在被灯火光芒衬得发黄的纸上游移着,发出悦耳而嘶哑的沙沙声。

果然,我的表情表现得和我的内心世界一般,充满了纠结。这点,我倒是甚感欣慰。

“这信,你送到乌衣巷的公主府,如我方才所说,从后门进后~庭。”

他一边将方才刚写完的纸叠好,一边吩咐我。未干的墨渍沾上了他的手指,有隐约的痕迹从纸的背面透出来,字迹很是难以辨认,我一时也认不出。

轻车熟路地将信装进封纸后,他用眼神示意我。

“不要让任何人看到。”

双手接过那信,我便退出了书房。

没有看过司命簿的坏处就是,我永远猜不对事情的发展,原本以为这闻人贺好的是男色,转眼却又猛然发现,他对身边这么个鲜嫩多汁的美少年根本兴趣缺缺,不仅如此,还半夜三更地叫人去公主府送信,送就送吧,还必须从后门。

夜半,后门,后庭,不要让任何人看到,多么让人浮想联翩。

摇头晃脑地,我推开了相府的后门。门轴似乎刚被人擦了油,未干的油渍也薄凉的夜里散发出浓厚甜腻的气味,与后巷青苔的味道糅杂在一起,让我浑浑噩噩的脑子猛地一震。

远处传来更夫无精打采的敲更声,不知哪家的狗在狺狺狂吠。夜半的凉气浮动着,在幽深的巷子上空形成了如纱幔一般的雾气。迎着那雾气,我走上了去公主府的路。

沾了湿气的青石板在脚下缓缓地铺开,不知怎的,此刻我竟然有了那些公子哥半夜去会心上人的心境。

莲实望了我一眼,似乎对我的情绪高昂很是不屑。

我却不以为然,却凑过去问道:“你的司命簿呢,拿来我看看。”

他皱眉瞅了瞅我,“你不是说不看的吗”

“我说不看闻人贺,没说不看齐月啊,这种两眼一摸黑的感觉,真心不怎么好啊。”

“那么,恐怕你要一直不好下去了。”

我一愣,“这话怎么说”

“上次在桃花源,我的司命簿被不知谁的法器破了个拳头大的窟窿,散架散了个七七八八。”

我猛地停下了脚步,两眼瞪圆,道:“那东西还会破”

他用一种“你这不废话嘛”的眼神睨了我一眼,才道:“前几日,我瞧着天君的火气稍微灭了一些,才把这事报上去,天君便立刻将司命簿被送去天河尽头的鸟居婆婆那边修缮,那位婆婆听说是手巧,眼睛却是极差,非要到了晌午才能工作,所以这簿子,估计得要修个百来年才能修好。”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便僵硬地咕哝咕哝嘴,没再说什么。

公主府的门灯幽幽地亮着,在这样的雾气中瞧起来,便如同两团浮动的鬼火。我被夜中的凉气瘆得缩了缩脖子,快步走了上去。

后门虚掩着,我小心翼翼地推开,静悄悄地走了进去。

灯光映照下,庭院中树影绰绰,一个人站在丛丛的草木边上,背对着我。

咔。

我的脚踩到了一根掉在地上的树枝,发出轻微的声响。

那人一惊,转身望了过来。

蒙蒙的夜雾中,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回到了冥府,回到了奈何桥头忘川河上,而齐月正划着安魂舟,远远而来。

不知道现在冥府的齐月能不能想起,百年之前的某个刚下过雨的夜里,有个名叫“宁玉”的小子,曾经赶了半宿的路,来为她送上一封信呢。

(紫琅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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