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要林靖说,如穆秋亭这一类人,要说本事,也是有的。这是寒门里的尖子,可要说眼界,当真欠缺。不要以为你混到能与官员平起平坐便是有眼界了,在林靖看来,不论是先前叫人一锅端了的前漕帮大当家彭爷,还是现在的大当家穆秋亭,都是土鳖,野心倒是不少,也不小,只是,要问他们如何造反,估计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有野心,没实力,彭爷的下场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穆秋亭是个聪明人,他不会走彭家的老路,那么,林靖便打算引导他走一条新的,正确之路。
穆秋亭原是想着多在海盐呆几天的,可听了林靖说这合秋开镖局的事,还帮着训练人手,穆秋亭简直一天都呆不下去了,他寻思了一宿,第二天便与林靖徒小三道,“我想着,正事要紧。我先回去选出些能扛能打的弟兄们来,让他们过来,阿青你帮着找个人教他们些本领。待把正事安排妥当了,我再在海盐多留些日子,也长些见识。不瞒你们,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军营啥样儿哪。”
林靖笑道,“那待安排好了,大哥只管在海盐住下便是。”
穆秋亭便辞了徒林二人,打算回金陵安排人手过来了。
林靖与徒小三继续招兵训练,然后,兵还没招齐,倒是朝廷的兵械先到一步。林靖还说呢,“鲜少见朝廷做事这么俐落的。”
徒小三笑,“现下耽搁哪里的供给,估计都不能耽搁江南的。”
结果,二人一看送来的那些个兵械,饶是徒小三一向性子不差,也黑了脸。林靖更不必说,他那脾气,好悬没当场发作。送兵械来的是将军府的人,因姓方,职位在参军,林靖就称他为方兄了,林靖道,“哎,我知这事与方兄无关,只是,这次的东西也太差了。不要说跟倭人的钢刀长箭比了,就是较现在营里用的,也大有不如啊。”
方参军叹道,“这是当着林将军、李文书的面儿,我也没什么不好说的,现下杭城为这个,将军们都到总督府去了。可眼下能有什么法子,朝廷发来的是这个,再退回去,就不晓得什么时候能送新的来呢。”
林靖自然也知道这个理,徒小三道,“只怕一而再,再而三哪。”
方参军也是大大的叹了口气,只是,朝廷送的是这些破铜烂铁,连总督大人都没法子,何况他一个小小参军呢。
林靖却是不打算忍的,林靖与徒小三道,“三哥你继续招兵,我去杭城看一看,这事儿到底要怎么办?”
徒小三道,“如何叫你一人去,咱们一道。”
林靖却是道,“这事闹大无益。你身上有官职,你一动,相临的县城都看着你哪,他们怕也要凑热闹。不若你继续招兵,我去杭城打听一二。我估计咱们不一定说得上话,但是,若真是无动于衷,以后怕要叫人小瞧。”
徒小三道,“让二青与你一道去。”
“也好。”
林靖忙的,连春天最嫩的鱼虾都没心思吃了,骑马便去了杭城。林靖也见到了总督府的热闹,他冷眼看了看,过来的多是闽地武官,杭城武官倒是少些。林靖没求见章总督,他求见的是何先生。何忧还是推了些事务方见的林靖,何忧叹道,“你怎么也跟着凑这热闹?”
“我要是成心凑热闹,就叫着我们将军一道来了。”林靖一拱手,行个礼,便坐了,道,“我过来看看,我们将军还在海盐练兵,管辖的五个县都没出什么乱子。那兵械,实在是没个主意,不晓得要不要往下发放,我这过来跟先生讨个主意。”
何忧近来给闽地武官弄的,一个头两个大,听林靖这一席话,就晓得林靖多懂事,这个时候,最要紧的就是不能乱啊。何忧感慨,“要都是似你们一般,就没烦心事了。”
林靖道,“咱们浙地的武官,不会这时候来添乱子。只是,这工部也太不像话了。上回的银子还罢了,虽是少了些,我们想法子也能支撑过去。这兵械可不是寻常小事,拿这个抗倭,要怎么抗?我们将军不只是心疼手下兵卒,可说到底,陛下只知道他花了大笔的银子给了江南大笔军械,到头来,抗倭没进展,坑的还是总督大人。这不,眼巴前儿的,地方上就要有人要由此来为难总督大人了。”
何忧知道,如林靖这样的,已是一等一的明白人。像林靖说的银两的事,朝廷拨一百万银子,到了江南能有五十万就得念佛,底下人能没怨言,可这样的事,林靖不会出声,他知道自己想办法把事情做好。到军械这一块,这不是花银子就能弥补的事,他就要过来说道说道了。
何忧道,“就是到工部退换,也不是一时半晌之事。”
“可这才只是个开头儿,江南用兵,在诸多人眼里,这就是块大肥肉,恨不能人人都咬上一口。若这次忍了,必有下次。下次忍了,以后便会没完没了!”林靖直接道,“反正闽地的事还没梳理妥当,现成的理由,朝廷给的兵械不成,必然影响抗倭。省得朝廷刚花了钱,就要看成效,反叫总督大人压力大。”
何忧给林靖这无赖话逗乐了,何忧笑,“我说让你留总督府,你不留。我看你这才干,在海盐可惜了的,你倒适合跟朝中那群老狐狸斗上一斗。”
林靖道,“我怕他们?一个个的,都是一肚子的私心杂意!见天儿的想着争权夺势,也不想想,就这么一口锅,想多吃饭应是多往锅里添把米才对,没见过这样儿的,为一两口饭斗的恨不能把锅砸了!那一伙子蠢才,见他们就心烦!”
何忧道,“你说的痛快,事情没你想的这么容易。”
林靖道,“总督大人性子太善,只担心得罪人不好收拾。可这世上,哪里有不得罪人能做成的事,想做事,要成就自己,必然要将尸位素餐的扫下去,方有自己的位子。”林靖心说,这有什么难的,能提议章总督为两地总督的人,在朝必为高官,必为帝王心腹。江南军械之事,只要章总督肯开口,自然有那人可为章总督解决。
缓一缓口气,林靖轻声道,“陛下能为了抗倭令总督大人一人身兼两地总督,可见陛下是个有雄心报复的英明令主。将心比心,我总觉着,陛下这样雄才伟略之人,未必愿意看到自己的眼睛被花团锦簇所迷。这世上,只要是个明白人,谁不愿意看到的是真实的世界,而不是被人粉饰之后的世界呢?”
林靖反正是啥话都想说,而且,就听他说话这口气吧。朝中大员、当今陛下,别人说时总是带了几分恭敬。林靖不同,林靖是想说便说,反正那口气跟说他家二大爷差不离。因他这口气太过自然,何忧硬是没觉着有什么不妥。待得林靖辞去,何忧回过头一想,不禁笑道,“这小子,当真是口气大过天。”不过,何忧能听林靖这般大放厥词,可想而知,他对于军械事件的意见。
在何忧看来,这简直是个绝佳的机会。
既可借军械这事收扰住闽地武官之心,又何让人知道,江南不是好拿捏的地方。林靖在何忧这里唠叨了一通,告辞时便道,“先生,明儿我就回海盐,就不来跟你辞行了。瞧我,这回来的急,也没给先生带些土产。”
“少跟我抖这机伶,你是来问罪的,还带什么土产啊。”何忧打趣一句,问林靖,“你既是来打听消息的,就不多留两日,等一等消息。”
林靖笑道,“海盐还有一大堆的事,何况,已不必等了,今儿先生听我这一通啰嗦,我就晓得我与先生是心有灵犀了。”
“你倒会卖乖。”何忧道,“那些个兵械,就先放你们库里,你们细看一看,倘有能用的,就挑出来先用。实在不成的,就先放着。”
林靖正色应了,一揖道,“先生,那我就回了。”
“去吧。”何忧亲自送他两步,林靖连忙拦了,出了何忧的屋子便快步走了,可见真是急着回海盐。
何忧还就是喜欢林靖这一派生机勃勃。
至于总督府如何运作这件事,林靖是不晓得的,但,没几日,工部尚书就被下了大狱,直接抄了家。江南诸多不能用的兵械也召回朝中,准备另做新的发下来。徒小三捏着个煅造的方子,在灯下来回看了很久。林靖凑过去,瞧一眼,道,“怎么把这宝贝默出来了。”徒小三看的不是别个,正是水离千辛万苦自倭国弄来的倭刀的锻造方法。
徒小三道,“我想着,把这个锻刀的方子交给总督大人,你说,可好?”
“这可是咱们的命根子。”林靖不大乐意。
徒小三道,“这打倭寇,是靠将士们血肉之躯,谁不是爹生父母养的。有这法子,倘能少死一人,也便值了。”
林靖想了想,“我知你是好心,可我实话与你说吧,先前工部做的那事,你也瞧见了的。就是你这方子献上去,真正能造出多少好刀,也未可知。”
“起码咱们问心无愧,咱们对抗倭之事,尽力了。”徒小三道。
“献吧献吧。”林靖嘀咕,“三哥你就是太好心了。”
徒小三笑,“我不是为了朝廷,我是为了将士们。咱们招的,都是十八往上,三十往下的青壮,这一个个的,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啊。他们跟咱们一场,能落个全须全尾的,也算对得住他们了。”
“还没打仗呢,如何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突然想到。”徒小三道,“我看邸报上说前工部尚书抄了家,其实我不大明白那些个朝中大员们的想法。按理,那样的大官儿了,为何还要向军械上伸手呢?”
林靖道,“这便关系到朝廷的吏治。为什么但凡圣明之君,最重吏治。你以为是工部尚书差这点银子么?并不全是!底下人,层层都要沾点油水的,久而久之,成了例。你尚书大人不缺这点银子,可底下人是靠这些油水吃饭养娃的,你不叫他们扒皮,他们过不下去,便会生事。所以,有时,也不一定是哪位大人便贪婪若斯。只是久而久之,成了例。而吏治,就是为了打破这种例。一个伸手的,剁一个。两个伸手的,剁两个。可剁的太狠,又要面临整个官僚系统的不稳定,所以,吏治还要掌握一个度。治的太狠,官员要造反。不治的话,朝廷就要给他们敲骨吸髓了。故而,圣人说,治大国如烹小鲜,火大了糊锅,火小了夹生,难就难在这一分的恰到好处。”
徒小三深觉林靖这话在理。
倒是这一回,徒小三把章总督惊着了,章总督实未料到,徒小三能拿到倭寇钢刀的锻造秘方。连何忧何先生都觉着,徒林二人简直就是总督大人的福星啊!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