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阿金看着从运来客栈递过来的消息,深深叹了一口气。她这一叹,让阿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姑娘,可是云来客栈那儿出什么事儿了。”
“倒没有,”阿金垂着眼帘,将那封信笺折得齐整,再又打开香炉投了进去,“初见是在跟我说师姐和洛统领之间的事情。”
如阿金所料,琉璃果然是将她给摘了个干净。阿金知道琉璃的初衷是好的,可她偏偏忽略了一件事情——洛腾是王都之中号称“玉面判官”的酷吏,又怎么可能被她的这些小伎俩给糊弄了。
思及此,阿金忍不住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姑娘,您可别叹气了。奴婢很少见您凑云惨淡,偶尔来上这么一次,真是吓死人了。”阿珍有些不乐意了,小声抗议道。
阿金被她这话给说得哭笑不得,“我也是人,自然也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怎么还不准我长吁短叹一下了?”
阿珍噘着嘴,刚要和阿金抬杠,宋文禹便推门进来了。阿珍看了姑爷一眼,只见他脸色铁青,看样子心情也不好,便连忙噤声退下了。阿金的视线循着落荒而逃的阿珍出了房门,又落回到宋文禹的身上,“怎么了?是洛大郎君为难你了?”
宋文禹摇了摇头,沉默得很,这让阿金心里咯噔一下,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出什么事了?”
她轻声又问道。宋文禹这才侧过头来看着她道:“太子妃也有身孕了。已经快满三个月。”
“哦,”这个消息,阿金一早就知道了。正纠结着要不要告诉宋文禹的当儿,对方却先跟她说了。她想了想,又觉得这个事情有些不对劲,“不对呀,按照皇城的规矩,这孩子上身未满三个月,不是应该秘而不宣的吗?”
提起这一茬,宋文禹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我与阿腾近日已经查到了月华楼,这个时候太子妃怀孕,可真算是彻底给了太子一道免死金牌了。”
“原来如此……”宋文禹还算克制,没有说透这背后的事情始作俑者是谁,阿金却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她神色复杂地看了宋文禹一眼,虽知道现在问这句话不合时宜,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神色如此沉重,是因为你怀疑太子不顾禁忌利用了太子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因为自己的调查工作受阻了?”
宋文禹愣了一下,盯着阿金瞧了半天,就是不回答。阿金被他气笑了,忽然就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样子,二者皆有。既然如此,我就不在这里打扰宋大郎君一人沉思了。”
说罢,她便怒气冲冲地走出了房间。宋文禹站起身来本想去追,一只脚都已经跨出了门槛又缩了回去。最后,他只是立在门边,瞧着阿金的背影越来越远,彻底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怀仁见状有些着急,催促宋文禹道:“大少爷光在这里看有什么用,夫人生气了,自然是要追上去安慰一番的。”
宋文禹看了他一眼,“现在她正在气头上,怕是我说什么,她都不会信吧……更何况,她是看透了我的。不如,你去替我看看她吧。”
怀仁听了宋文禹的话,只觉得嘴巴里头只泛苦。他想,他一个旁观者听了这话心里都觉得苦涩,更何况这两个当事人。于是他微微颔首领命,快步走了出去。
……
吉昌宫里,萧烁与皇后朱氏沉默相对,无干人等都已经被孔嬷嬷打发出了殿外。现在与这两位主子共处一室的,便只有她这个跟着皇后伺候了一辈子的老人了。
“你这一大早地就跑来我这儿坐着,原想着是你有孝心想来瞧瞧我这个老婆子。而今看来,是打算找茬来了?”朱良莘瞧着萧烁那一副隐忍怒气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儿臣不敢。儿臣只想过来问母后一句话,”萧烁侧过脸来看着朱良莘冷冰冰地说道:“太子妃怀有身孕的事情,可是您与父皇说的。”
“是。所以呢?难道不该说吗?”朱良莘嘴边噙着一抹笑意,实则眼神很冷。萧烁今日前来分明就是来质问她的,这让她感到心寒。
“母后!”萧烁有些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来,但到底还是将胸中那一股子怒气给忍了下去,“太子妃现下怀有身孕还未过三个月,您选择在这个时候讲此事告知于父皇,您让儿臣往日在群臣面前如何自处?在父皇面前又如何自处啊!”
朱良莘听了他冠冕堂皇的理由,忍不住冷笑出声,“你这话说得漂亮,可你仔细想好了,你果真是因为这些与本宫发这么大的脾气吗?嗯?若真是如此在意这种事,为何当初本宫与你父皇说小孟氏怀有身孕的时候,你却毫无反应?嗯?”
“当初那般,儿臣可以体恤母后的不得已而为之,可是今日之事……”
萧烁尚未说完,朱良莘便高声打断了他,“今日与彼时又有何区别?彼时若非小孟氏有身孕,你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从大理寺里出来?今日……今日宋文禹和他带着的那帮后生都已经顺藤摸瓜查到了月华楼!你贵为太子,高风亮节。既然如此,太子殿下不如与本宫说说,现下还有什么法子可以让宋文禹不再查下去?可以让刑部不再查下去?可以让王都衙门不再查下去?”
萧烁一声不吭地听着,相较于刚刚来到吉昌宫的那一会儿,要显得沮丧颓废得多。有些事情,即便大家心里都明白,亲耳听到一人将这些不堪的事实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番感受。
朱良莘看着萧烁的脸色寸寸灰败,心中再有怨气,最终还是不忍心。她叹了一口气,放软了口气轻声说道:“他们是奉旨查案,若真的查到了些什么,你父皇不好说什么,旁人也更不好说些什么。唯有如此,这件事情才会彻底到此为止。趁着他们都还没查出来什么之前了结此事,也是给你父皇一个台阶下啊。而且……也可以让宋文禹彻底死心。”
朱良莘说得隐晦,萧烁却已经足够明白了。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身影被照射进来的冬日阳光拉得很长。那一刻,萧烁仿佛与这屋子里放着的摆件融为一体,安静得像是一座雕塑,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
良久,他再度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给皇后行了个礼,“儿臣,告退。”
朱良莘微微颔首,坐在凤位上瞧着萧烁失魂落魄地离开吉昌宫,对于孟一荻的不喜,又加深了几分。
“娘娘,刚才的那番话,太重了。”向来不多话的孔嬷嬷忍不住提点了一句。
朱良莘闻言,重重叹了一口气,“本宫又何尝不知。可是话不给他说透,他与本宫之间便会心有芥蒂。本宫不希望如此,只能给他下一剂猛药。”
话说到这儿,朱良莘又恨恨地捶了一下扶手,先前还泛着些温柔疼惜的眸子已尽是一片寒芒,“莫要被本宫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让宋文禹这帮后生循着线索就来了。着实可恨。”
“娘娘稍安勿躁,所有事情都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的。”孔嬷嬷轻声说道。
……
萧烁怒气冲冲地回到东宫,一推开门见到孟一荻正坐在房中给未出世的孩子绣着小衣,先前积压在心里的那一团怒火立马就消散了不少。
沈玉本在孟一荻身边伺候着,见太子进来了,便弓身退下了。孟一荻抬起头来想要将沈玉唤住,却被萧烁一把拉住了手,“你让她留在这儿做什么,只有咱们夫妻二人,不好吗?”
孟一荻哭笑不得地瞧了萧烁一眼,没有说什么驳斥的话,可是她斜睨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见孟一荻在自己面前露出如此娇俏的模样,萧烁心情更是愉悦了不少,“在绣什么?这么专心。”
“肚兜,”孟一荻说着,将手里捧着的绣样拿给萧烁看。
“麒麟?寓意不错。”萧烁扫了一眼,见是寓意麟儿降生的瑞兽,如是说道。
“绣了这个,还会再绣几个,不单单是有麒麟,还有富贵芙蓉花的。”孟一荻温言细语地回着。让萧烁光是看着她坐在这里一针一线的刺绣,都觉得是一种享受。
“这些活计,要伺候你的人去做不就行了。总是绣东西,废眼睛。”
“不打紧。这一阵子本就要尽量闭门不出,老老实实地待在院子里养胎。给孩子锈点东西,又打发了时间,我又觉得开心,何乐而不为。”
“那好,只是不要让自己太累了,”萧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忽然又道:“一荻,父皇之前赐给了我一座宅邸,你想不想……与我一同去宫外看看,若是你觉得好,咱们就在那里住一段时日,直到咱们的孩子出生。”
孟一荻闻言一愣,她抬起头来看着萧烁,半晌才有些疑惑地问道:“殿下怎么突然想要做这件事的?”
“只是以防万一,”为了不让孟一荻胡思乱想,萧烁并没有跟她细说自己的担心,“你也很清楚,这宫里最近并不太平。父皇身体一直不见好转,你贵为太子妃,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怀有身孕,我只是觉得,这样处理是最稳妥的。”
“既然如此,便照太子说的去做就是了。”孟一荻笑了笑,又低下头来专心致志地刺绣。只是先前还算轻松愉悦的心情,已经荡然无存了。
屋外,竹儿与沈玉守在房门两边。二人皆是练武之人,耳力绝佳。刚才两位主子在房间里的对话,她们都悉数听到了。想起竹儿的身份,沈玉下意识地侧过头来看了竹儿一眼。
这带有审视的目光让竹儿浑身不舒服,她冷冷地瞥了沈玉一眼,又迅速转过头去,“你看什么。”
“没看什么。就是在想,你之前的伤如何了,”沈玉转过头去,瞧着在庭院里忙碌的小宫女和小侍人们,微微笑道。
竹儿吃了瘪,半天想不出一句话来回嘴,索性就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只听得沈玉又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可会跟着太子妃去别院?”
竹儿低下头,对自己的未来有些茫然,她没有回答沈玉,而是反问道:“你呢,可会跟着去。”
“不知道呢,这要看二位殿下想不想要我去。”沈玉看着竹儿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如是说道。
竹儿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难得好心提醒了一句,“你若是跟着去了宫外伺候,担子更重。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杏林苑鞭长莫及。说不定,他们还会弃你于不顾。”
“这些我都想过了,谢谢你的提醒。”沈玉没想到竹儿会对自己说这些话,有些诧异之余,更多的是觉得意外。
竹儿被她温柔的眼神看得有些变扭,冷着一张脸补充道:“不算提醒。如此一来,我们便扯平了。”
“那也还是要谢谢你的。”沈玉笑了笑,又转头看向庭院里。
……
东宫偏殿。
怀胎五月有余,孟一菡觉得自己的身子已经越发的重了。自她怀孕以来,吃穿用度都是用得最好的,不曾怠慢。比如现在烧得正旺的银丝炭,以她现在在太子身边的份位,是万万不可能用的。可自打入冬以来,她便一直在用着。这让孟一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情舒畅。只是现在端坐在房间里的她,心底正冒出一丝丝凉气,这股子从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寒冷,纵然是这银丝炭也已经缓解不了了。
“你打听到什么了吗。”孟一菡面无表情地看着刚刚进来的红玉。
红玉摇了摇头,道:“正殿那边伺候的人嘴巴都很紧,奴婢能够听到的,都和外头听到的风声,如出一辙。”
“这么说,她这次是真怀上了?”孟一菡缓缓靠在椅背上,说话不紧不慢。听在红玉耳朵里,却是一阵心惊胆战。她没敢搭腔,孟一菡也不甚在意。她下意识地将手搭在隆起的小腹上,温柔地爱抚着,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哄腹中的胎儿安睡。
这动作能够让她冷静下来,想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半晌,她忽然笑了出来,带着些许自嘲的意味,“是了,之前太子突然之间不怎么来我这儿的时候,我便应该有所察觉了。说不定咱们之前打探到的皇后娘娘逼迫大姐喝假孕药的事情,都是障眼法。咱们都被骗了。”
红玉闻言,抬起头来似乎要说些什么,却又快速地低下头去,沉默不语。孟一菡现如今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红玉的这些小动作自然也没被她看到。
主仆二人沉默许久,最后还是孟一菡打破了僵局,“行了,我也乏了。事已至此,还能如何。走一步看一步吧。”
红玉听了她的这句话,暗自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带这些疑惑。在她眼里,孟一菡争强好胜的性格是刻在骨子里的,又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随性了。
她站起身来,走到孟一菡旁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又带着她慢慢挪到床边躺下。
“夫人您先歇息着,奴婢就在外头伺候着。”红玉见她依旧不吭声,轻声说道。
孟一菡随口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听没听进去。红玉见她已经准许,便赶忙退了出去,不敢多做逗留。她人刚走,孟一菡便轻轻吐出了一口浊气。
“姐姐,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她喃喃说道,眼神之中带着些愤恨,更多的则是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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